第881章 个人消遣

仅在正月二十八日,遣李曾伯攻打兴庆府的命令便出了长安城。

由此可见,这一战并非仓促决定,李瑕与李曾伯显然是预谋已久,只等着对大形势有了确切的判断。

这大形势,指的还是阿里不哥与忽必烈的汗位之争。

若说从长安到尹犁河流域五千余里,李瑕离阿里不哥很远。

忽必烈则更远,从开平到哈拉和林也要四千余里,再从哈拉和林到尹犁河又是一个四千余里。

这确实是一场地跨万里的战争,只能说再遥远的距离都阻止不了蒙古人的马蹄。

李瑕与他麾下的官员、军队则去不了。

汉人总是有乡土的羁绊,做不到四海为家。

不过若是抛开这种乡土情怀,李瑕其实已经占据了河西走廊,从玉门关开始算的话,距离阿力麻里只有两千余里。

从玉门关到阿力麻里,比从玉门关到长安还近一点。

如今守在玉门关的守将叫马戈,是归义营的将领。马戈若要联络阿忽鲁、阿里不哥,比联络李瑕还快。

诡异之处便在于此,玉门关外便是察合台汗国的领土,阿里不哥就在那里与阿鲁忽大战。可以理解为,阿里不哥与忽必烈的决胜场就在李瑕的家门口。

但另一方面,它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毕竟整个大宋疆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加起来都没这么远。

数千里之遥,满是荒芜之地,沿途没有补给,势力难以延伸过去。

因此,长安官员的说法是“我们管不了西域之事”,认为蒙古汗位之争对于长安而言鞭长莫及。

最简单的道理,李瑕不可能派遣兵马往西域,完全没这个实力。

总之,最后一点钱粮都用于给李曾伯去攻兴庆府了,长安官员们也放心下来。

“王上亲自训练选锋营就是消遣,没打算亲征。”

“是啊,也该歇一歇了,自从我到汉中为官以来,每年都见王上征战沙场,该缓一缓了,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说话的官员名叫杨起辛,是大宋兴昌四年探花及第,与闻云孙、陆秀夫同榜。

杨起辛是第一批到汉中的官员之一,原是任府学,如今调到长安主管教之事,权柄不大,地位声望却高。

他的妻子有个侄女便嫁给了林子,再加上他年纪已有六十四岁,李瑕称王时,他跑也跑不动,只好留下,再把家人都接到长安来。

老探花章自是了得,又精通历史,前阵子李瑕交代他写几份奏章,今日写好了,傍晚来求见秦王,却听说秦王不在。

杨起辛想到近日长安官场上的传闻,迈着老腿便赶到廉访司,要李昭成带他到选锋营见秦王。

说是有事回禀,李昭成则担心他是要劝谏,故而很是宽慰了几句。

“是,老探花且放心,这一百亲兵想必是当作将领培养的,往后派遣到军中带兵。”

“不是要亲征就好。”杨起辛颤颤巍巍地走着,叹道:“若说起来,兴庆府也实在不该攻,劳师动众去取西夏旧都,又非为我大宋故土,何益哉?何益哉!”

李昭成不知兵事,也不好多言,只扶着杨起辛下了轿,走向选锋营的驻地。

能容耐一千人的营寨据说只驻扎了一百人,就在曲江边。曲江已荒芜成了壕沟,对面便是一堵木墙,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

两人还未到近前,突然

“嗖!”

也不知哪来的一支利箭忽然就钉在杨起辛脚前。

“军营重地,走开!”

李昭成连忙问道:“我是廉访司使李昭成”

“嗖!”

又是一箭钉在李昭成脚下。

“管你们是谁?!走开!”

李昭成无奈,扶着杨起辛便想要退。

不想,杨起辛却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奏折,高举着喊道:“本官有重要国事求见秦王!”

他虽年老,好歹也是去过大散关、真经历过一次战场的,倒不是一两支箭失能吓倒的。

营寨中安静了一会,似乎是那守卫走去问上官了。

许久之后,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一座吊桥轰然砸在壕沟上。

杨起辛毫不犹豫便迈脚踏上浮桥。

他始终沉着一张老脸,显然不太喜欢这个选锋营

寨门处立着的是两个脸色冷峻的护卫,偌大的营地里空空如也。

李昭成扶着杨起辛继续往前走,终于听到前方有呼喊声。

若在隋唐时,这里其实是在城廓之中,称芙蓉池。唐玄宗好在此地宴会群臣,唐时进士及第亦会来此曲江流饮。

如今却早已荒废,渠道干涸,少有流水。便是剩下一些池墉壕沟,里面也满是淤泥

“快!”

走了一会,两人放眼看去,只见一个个汉子正在那荒废的芙蓉池里踏着淤泥奔跑,肩上还扛着重重的大木桩。

这还是二月初,天气尚未转暖,关中依旧寒冷,这些汉子却还光着膀子。肮脏的黄泥水随着他们的动作溅起,泼在他们身上,却遮不住他们铜墙铁壁般的壮硕肌肉。

李昭成、杨起辛不由有些吓呆了。

他们一个弱,一个年迈,仿佛只要被这些汉子吼一声就能跌倒在地。

这些汉子虽只在选锋营训练了不到一个月,却是从军中精锐里层层遴选出来的,原本就个个都是军中最骁勇善战的一批。

黄水四溅,当他们离岸边越来越近,一道道眼神看向这边,已是杀气四溢。

李昭成的手还扶在杨起辛胳膊上,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老探花的身子僵住了。

他也心慌的厉害。

因为能看得出这些兵士手底下绝对都有许多条人命,他觉得李瑕每日与这些人相处实在是不太妥当。

甫一见面,这种危险感就让人不寒而栗。

“彭。”

一根大桩被砸在地上。

最先爬上岸的两个汉子歇也不歇,径直走向岸边一个麻袋,提着它迎向了还在池中奔跑着的同伴。

“咯”地一声,麻袋被割开。

一瞬间,李昭成一个激灵,浑身寒毛都竖起来。

他拉着杨起辛想要退,腿却软得厉害,抽不出半点力气。

“嘶嘶”

也不知有多少条蛇从那被割破的麻袋里游出来。

初时,它们纠缠在一起,就像一团麻绳,之后迅速散开,蠕动着那滑滑的身躯,游向四面八方

马上,一条蛇已向李昭成这边游了过来。

李昭成头皮发麻,吓得脸色惨白。他很怕杨起辛会在这里吓死过去。

张开嘴想喊,那种恐惧感却是卡在嗓子眼里。

“噗。”

一名选锋营兵士扑上前,手中的匕首利落地扎住那条蛇。

“呼。”李昭成大舒一口气。

接着便见对方利落一割,剖开蛇腹,犹不犹豫把血淋淋的蛇胆一口吞下。

“”

良久,李昭成睁开眼,扶着杨起辛往后退了好远。

此时越来越多人从黄水里爬出来,放下巨木,从头到尾竟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与杨起辛,他们只顾着满地捉蛇,然后剥蛇吞蛇胆

不时有血混着黄水滴落地上,但没人说话,场面透着股冷意,像是蛇血的冷,也像是二月春寒的人。

“多苦啊。”李昭成终于说出话来。

那声音仿佛不像是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的。

他虽然好烹制佳肴,却怕蛇。

杨起辛则是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王王王上在哪?”

李昭成这才想起来找李瑕。

他转着动头,四下看着,之后看到了人群中有个身影很像李瑕。

这人浑身都淌着泥水,看不太清样貌,正从地上捏起一条蛇,剥开蛇身吞下蛇胆。

李昭成于是认为这人应该不是李瑕。

他那位弟弟,连喝水都只喝煮过的,怎可能在这里吃生肉?

下一刻,却见那刚吞了蛇胆的人抛下死蛇,向他们走了过来。

隔得远时只觉这人身量比别的汉子还高些,周身气势也更危险。但等他走近,擦了一把脸上的泥泞,竟真就显出那英挺的面容来

“杨老有急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