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秀特!”
莫哥爬上山头,向嘉陵江望去,只见吕文德的兵力依然布置在江对岸。
“杨大渊,你不是说吕文德必退吗?”
杨大渊听至莫哥叫自己,抬起头,等通译又复述了一遍,他方才应道:“吕文德不该如此不惜兵力,想必再强攻两日,宋军必退。”
其实杨大渊也觉得奇怪。
吕文德什么德性,他了解,无非想等李瑕前后夹击,由李瑕承受蒙军主功……
而蒙军也做足了准备,打算随时掉头杀向剑关门。
但,李瑕既没派兵出关,吕文德竟还肯这般硬扛?转性了不成?
只能说是没被打痛。
杨大渊决定给吕文德来一下狠的。
他当即便向莫哥请命,愿派人夜袭宋军。
是夜,杨大渊命侄子杨文安只领五百精兵,在下游泅马渡过嘉陵江。
杨文安虽年轻,却有名将之姿,先是突然杀进吕文德大营,辗转突杀,踏营纵火烧了一座粮仓。
其后,他立刻掉头杀向大获城。
大获城中蒙军、以及投降蒙古的汉军本已被吕文福攻打数日,快到了崩溃之际,忽见杨文安杀来,士气大振。
是役,杨文安五百骑踏营、入援大获城,硬生生把蒙、宋双方之军心士气扭转过来。
吕文德的败退,几乎已只是时间问题。
……
“干他娘的小畜生!杨大全好歹为国殉难,生了这样没屁眼的龟儿子!”
把杨大渊、杨文安叔侄骂翻了天,又追溯了其祖宗十余辈,吕文德这才怒气稍歇。
他已决定不打了。
两万余宋军,野战拖了蒙军十余日,他这一战打得已经不孬。
放眼十余年宋蒙战场,都算是极难得的战果。
之所以要撤,算是这次他让雁啄瞎了眼,看错了李瑕。
本以为李瑕是个热血守国的,没想到只是自保的孬种,比刘整尚且不如。
等撤了军,先把刘整、向士璧军法处置。因为他吕文德都守了这么久,他们还没打下巴中。
然后再把李瑕军法处置,因为此战罪皆在李瑕。
忽然。
“报!大帅,南面有百余骑奔来,看旗号像是剑门关守军。”
“现在才来。”
吕文德啐了一口,大步走上望台,只见对岸百余宋军正在策马狂奔,后面还有百余蒙军哨骑在追。
“大帅,是否令战船接应?”
“接应个屁,让这小猢狲自生自灭。”
隔得远,隐隐能看到那百余宋军在江边驻马,得不到船只接应,又掉头向后面的百余蒙军冲杀上去。
毕竟是在宋军的防线,那些蒙古哨马不敢硬战,射了一轮箭雨,撤了。
望台上的吕文德哼了一声,这才下令让战船过去……
~~
李瑕大步走过吕文德旳军营。
这营中将士确实与别的宋军不同,个个魁梧有力,盔甲齐整,武器精良。
若作个比较,钓鱼城虽有两万兵力,其实有盔甲武器且经过长年训练的官兵仅四千余人,且都身材干瘦,盔甲残破。
吕家军这两万数千人则个个精锐,若再征发乡兵,便能称数万大军。
这还只是吕文德带入川蜀的,他还有不少兵力在吕文焕、夏贵等人麾下。
大宋第一武将的实力便体现在这里。
李瑕目前确实远远没这份实力。
……
“请李将军缴械,单独进去。”
前面的大帐是敞开的,一排锐士挡上前。
李瑕不以为意,将随手的佩剑递了,转头向身后的亲兵们道:“你们在帐外等等。”
他走进大帐,抬头看向吕文德。
李瑕已经很高了,吕文德则是高到了离谱的程度,站在那像是一个巨人,长手长脚,确实是天生的战将。
这一见面,李瑕才明白,为何当年赵葵只看到路边掉落的大鞋子会大吃一惊,派人去寻找吕文德。
巨人般的战将立在那,一生转战二十余年,杀气凛然,气势骇人。
李瑕的身板依然挺直,不卑不亢,丝毫未因其气势所慑。
“拿下!”
吕文德扫视过李瑕,忽然喝道:“贻误军机、军法处置!”
“吕帅若不怕下不来台,大可拿了我。”李瑕不等帐中士卒上前,已笑应了一声。
“唰!”
帐外,李瑕带来的百余兵士已拔刀在手,动作整齐划一。
这些人显然也是精锐。
吕文德大怒。
他还真不怕这些人。
但他确实没真打算把李瑕怎么样。
贾似道交代过,让他与李瑕好好相处,合力立功,以谋相位。
吕文德外表粗莽,但又有些精明。
他很早就看出大宋朝的武将该怎么混,比如朝中必须有靠山,不然官家说不信任就不信任。
早年,他倚靠的是赵葵。
谢方叔取代赵葵为相后,他又投靠谢方叔……但合不来,于是阿附贾似道,从此如鱼得水。
此时帐中的力士已上前,李瑕眼神却依旧很平静,随手还把玩着一个物件。
那是个蟋蟀笼子……
“住手!老子与他开玩笑看不出来?滚出去!”
吕文德没有为了掩饰什么而大笑,他不需要。
他心里不痛快,便表现出来,懒得演。
官家纵容他,因为官家不喜欢有心计的武臣。就喜欢他这样爱嫉妒,与同袍相处不好的,还因为贪财名声大臭的。
当然,得真会打仗。
待帐中诸将都出去,吕文德开口又骂。
“狗崽子,你为何不出兵?!”
李瑕并不马上回答,反问道:“末将这一路走来,见大营残破,听说是杨文安偷袭了吕帅?”
“哪個混球与你说的?”
“看来,杨文安要一战成名了……”
“少他娘激老子,老子不吃这套。说!你为何不出兵?”
李瑕坦然道:“因为,我要很快打下利州了……”
吕文德一愣,接着便是勃然大怒。
突然,
一柄大斧被吕文德操起,猛地向李瑕斩下!
他动作不算快,但这一下竟是全力相击。
劈山之势。
“呼!”
风声烈烈。
李瑕急忙一避,已在地上滚了一圈。
“嘭!”
帐中摆地图的大台已被吕文德劈得四分五裂。
“都别进来!”
吕文德大吼一声,再次劈向李瑕。
李瑕滚了两圈,举起帅椅向吕文德砸过去。
“嘭!”
巨响声中,木屑纷飞。
李瑕趁机拿起兵器架上一柄长枪,猛刺吕文德。
两人都是毫不留手,真是想把对方弄死。
“铛!”
“铛!”
火花四溅。
吕文德的大斧不同于张珏的短斧,而是斧身极重、杆极长。
他手又长,舞得虎虎生风,帐中几乎没有能躲的地方。
李瑕两次要被扫中,拿长枪硬挡了,虎口巨痛,五脏六腑都觉翻沸。
“小畜生!去死吧你!”
“嘭!”
一根柱子已被吕文德砍倒,帐篷整个倒塌下来。
李瑕却是故意躲在这柱子前面,趁机跃上,长枪猛刺。
枪尖倏然捅向吕文德的喉咙……
~~
帐内打斗声传来,帐外吕文德的人听了命令不敢上前,李瑕带来的士卒却已站不住了,纷纷要杀进去。
“保护将军!”
“谁敢动手?!”
“来啊……”
突然,只听帐内吕文德、李瑕双双喝道:“都别动!”
~~
“呼……呼……”
吕文德喘着气,一手死死握着枪杆,一手持着大斧。
“你个小畜生,小畜生,利用老子挡着蒙军,你他娘跑去攻利州,还没人敢这么耍老子。”
“没有吗?”李瑕问道:“贾相公算不算?”
“还敢提恩相?!老子容你够多了。就算弄死你,恩相还能与我翻脸不成?”
“吕帅没这么想,不然就叫人进来了。”李瑕道:“吕帅明白的,留我活着,你好处才多。我马上要收复利州,还要收复汉中,这些都是在吕帅的指挥下做到的。”
“老子不需要。”吕文德啐骂道:“老子节制两镇,还要个屁的功劳。”
“节制两镇算什么?末将希望吕帅更进一步,授三衙,授太尉,授少傅,封公,封王……”
“放你娘的屁!官家不可能再封我。”
“贾相公如今参与到什么事里,吕帅又不是不知道。”
“大不了不混了,老子剁碎了你,一了百了。”
“那就剁,我麾下那些将士就到临安去。事情便成了李非瑜斩杀鞑首,收复汉中在望,吕文德为争功阵前擅杀大将,使大事功败垂成……”
“你还敢威胁老子?!”
“不是威胁,把利害挑明了而已。吕帅杀了我,我们一起完蛋。还不如一起升官发财。这一战,吕帅要做的不难,挡住蒙军一阵子而已,反正打都打了……”
“你他娘的,利用老子就是不行!”
李瑕摇了摇头,道:“世人都说吕帅跋扈而贪财,但我认为是此为自保之手段。其实,吕帅并非这样的人。不如收了脾气,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放屁,老子就是跋扈贪财!老子就是爱钱,就是不容忤逆!”
“那我们合作如何?拿下汉中,多的是发财的机会。吕帅你想蒙哥一死,也许要休战了,便如宋辽之时,若汉中为榷场,可由你我控制着……”
帐中突然安静下来。
吕文德太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了。
他肯跟莫哥谈,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吕帅的南湖凤园,末将随贾相公去过。”李瑕又问道:“花费不小吧?”
见李瑕到现在,吕文德第一次咧嘴笑了笑。
“小畜生,难怪恩相喜欢你。说,老子顶莫哥多久?你才有把握拿下汉中。”
“一个月……”
“放屁,就十日。”
“再有二十余日便是年节,不如……”
“闭嘴,就十日。”
“打都打了,不如何多几天……”
吕文德说一不二,喝道:“日子一过,老子立刻撤军。”
“蒙军马快,若先抵汉中,则万事休矣。”
“你他娘野战打五万蒙军试试!”
“末将确实不如吕帅善战。”
“那就十日。”
吕文德心意已决,丝毫不肯退让。
他是蜀帅,他说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