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绑在某间屋子里的阎复静下心来,倾耳听着远处的声音。
“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他心里喃喃着,想道:“原来是藏在这里。”
有脚步声传来,他头上的麻袋被解下。
阎复眯着眼看去,只见李瑕正站在那。
“李瑕,我知道我们在哪了。但你要小心,再躲藏一两日,张仲书就会搜过来。”
“我知道。”
阎复道:“我知道几处地方,可让你藏身。”
“不必了。”
“你还不信我?”
“我信不信你不重要,只看你怎么做。”李瑕道:“我会放了你和姚燧。如果你的目的是想办法脱身,那恭喜你。”
阎复一愣,摇了摇头,喃喃道:“我是真心归宋”
“你回去之后,会有人问你经历的一切,你大可据实说。若是你真心想跟我走,明日下午,到朱仙镇与我会合。”
“好。但城门被封锁了”
“无妨,到时会打开的。”
“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你被我捉过,他们会怀疑你,你什么都做不了。”李瑕道:“你回去后,告诉姚燧,你是对我使诈,是为了脱困。”
“明白。你也可放心,端甫绝不会出卖我。”
“嗯。”
阎复坦诚地看着他,又问道:“你就这么简单将我们放了?”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李瑕推开屋门出来,只见刘金锁正蹲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一个猪蹄,吃得满嘴流油。
“蹲在这做什么?”
“你让我看着他们啊。”
李瑕道:“不必看了,去准备准备。”
“哦。”刘金锁问道:“干完这次,是不是要离开开封了?”
“可能吧。但你如果不打起精神,也可能永远就留在这里。”
一句话把刘金锁骇了一大跳。
李瑕绕过偏殿,站在一座蒙古骑士大雕像旁,抬眼看去,于月色中看到了玉皇阁的屋檐。
正在院子里扫地的小道士走上前,偏了偏头,伸出一支手摊在李瑕面前。
“给钱。”
“不是给过你了?”
“那是房钱,你的同伴今日吃了四只猪蹄,还没给钱呢。”
李瑕递了一串铜钱过去。
小道士却不走开,又问道:“居士在想什么?”
“在想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小道士一皱眉,嗔道:“居士住在我们道观,却打佛家禅机,甚是可恶。”
“道长也甚是可爱,叫什么名字?”
“你才可爱,我十三岁了,又不是孩子。”
小道士长得很矮,抬头看着李瑕,只觉对方虽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身材实在高了太多,彼此像一个大人一个孩童。
他不满地哼了一声,郑重道:“贫道孙德彧。”
李瑕道:“白天没空,孙道长和我聊聊这延庆观吧。”
“不叫延庆观,叫重阳观。”孙德彧又把手一摊,道:“给钱,给了钱,我贫道才和你聊。”
“给你。”李瑕问道:“这里叫重阳观?我以前来游玩时还叫延庆观。”
“胡说。金大定九年,我全真教掌教重阳真人途经开封时仙逝于此。次年,我全真教弟子为了纪念掌教重阳真人,在此建重阳观,从未称过什么延庆观。”
“王重阳?”
孙德彧抬起头,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你不要乱喊祖师名讳。”
“继续说重阳观。”
“后来,掌教长春真人命栖云真人主持重阳观,并进行重修,如今已修了二十三年还未修完,我全真教要修上三十年,建一片宏伟的大宫观!”
李瑕又拿出两串铜钱递过去。
“孙道长,你我作个约定,说人只说全名,知道什么尽管说,可好?”
孙德彧犹豫了一会,四下看了一眼,摸过李瑕手里的钱,脆生生应道:“好。”
“长春真人是谁?”
“真人俗家姓丘,讳处机。”孙德彧很干脆。
“丘处机?继续说,全真教、重宫观。”
“那就从长春真人丘处机成了我全真教第五代掌教说起吧。”
孙德彧把钱往袖子里一揣,丢开抚尘,拉着李瑕在阶上坐下来。
“四十年前,天下大乱,我掌教长春真人丘处机招安了山东义军,安抚一方动荡,金廷与宋廷先后遣使召请,皆不应诏。
成吉思汗铁木真,还是叫大汗吧,我害怕。总之大汗闻其名,遣使来召。长春真人丘处机毅然率弟子十八人,跋涉万里,历尽艰难,两年后抵达西域大雪山,因大汗属马、长春真人属龙,事称龙马相会。
大汗三次召见,并将与长春真人的对话编集,名曰玄风庆会录,长春真人劝大汗去暴止杀、济世安民,从此汗庭对中原始有缓和之策。事为我全真教于天地之大功,无量寿福。
大汗还对长春真人礼遇甚隆,尊为神仙,赐以虎符、玺书,命他掌管天下道教,并免除道院一切赋税差役。从此,我全真教道门四辟,道侣云集”
“哦。”
孙德彧又道:“长春真人仙逝之时,遗命栖云真人”
“说人名。”
“好吧,王志谨。让栖云真人王志谨主持开封重阳观,并重修宫观,这一修就是二十三年”
李瑕道:“说说王志谨。”
“小声一点,栖云真人可是开封重阳观如今的观主呢,你寄宿在这里,还一直呼他名讳,真是”
“我有钱。”
“好吧,反正观主也不是我师父,我师父是天乐子李道谦,因为奉命设醮祭祀并规划营建道观诸事才来开封的。”
李瑕不在乎他师父,问道:“王志谨是你们全真教掌教吗?”
“当然不是。”孙德彧道:“龙马相会之后,祖庭就设在燕京长春观,怎会在开封?长春真人仙逝之后,掌教是清和真人尹志平。”
“尹志平?”
“是啊,清和真人尹志平掌教十一年,我全真教更得汗廷支持,愈发兴盛呢,连遗山先生也写记赞曰黄冠之人,十分天下之二,声焰隆盛,鼓动海岳。”
“尹志平是现在的掌教吗?”
“不,五年前已仙逝了,如今的掌教是真常真人李志常,依旧很受汗廷支持,受封玄门正派嗣法演教真常真人,乃大蒙古国的汉法之师。”
“岔远了,继续说这里的王志谨。”
小道士絮絮叨叨说着
李瑕转过头看去,只见那边刘金锁等人已提着东西走过来。
“孙道长。”李瑕忽然打断了孙德彧。
“嗯?”
“你一个修道之人,收这么多钱像话吗?”
孙德彧道:“祖师爷说过,饥来吃饭、睡来合眼,自自然然就是修行,我喜欢钱,不遮掩,也是修行,道法自然嘛。”
“是啊,道法自然。”李瑕道,“我要烧了你们全真教修了二十三年的宏伟宫观。”
“你说什么?”
“本想着这是个古遗,但我忽然又想到,我以后还可以建更多的古迹,烧了就烧了。”
“喂,这位居士,你在胡说什么?可是我让你住在我这里的”
“谢了,住在这里,我付了钱;烧了这里,因你们是汉奸。一码归一码。”
孙德彧大怒,道:“你这人!谁跟你说我们是汉奸了!”
“孙道长你是个机灵人,回头有人问,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快跑吧。”
“喂,你不要乱来我和你说”
“你别喊。”李瑕道:“你喊了,别人就知道是你放我们进来的。”
“不是,你你你你”
孙德彧话到一半,只见李瑕已提着火油往前走去。
“噗”的一声,火油泼在全真教修了二十三年的重阳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