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别眉思考了一阵,实在觉得蹊跷。
方赫显为人谨慎心思深沉,不可能做没准备的事,况且他最会收买人心,身居高位却从不自持,今天的事实在令人费解……
但目下除了自己想,也实在没什么事可做。
陆羽纱的婢女是个话多的,自打进了这厢房起就没停过嘴。
絮絮叨叨,说的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还有半数的时间是在抱怨。
柳觅初不得不佩服陆羽纱了,身边带了这样一个婢女,还能称作“心平气和”,耐心也是极好的。
柳觅初本就心烦气躁,不能静下心来,现在更觉气闷得很了,转头低声和怜年说:“我想出去走走。”
怜年起身,将她扶起来往外走。
画棋时刻关注这边举动,见她们走了,忙尖声叫道:“你们去哪里?方才嬷嬷说了,莫要乱走冲撞了贵客!”
怜年扭头冷冷瞧了她一眼:“你若能闭嘴,也不会将我家姑娘烦走。”
画棋被噎了一下,想了想又说道:“那你们也不能走,万一嬷嬷又来了,找不到人怎么办?你家姑娘自己不上进,慢要连带我家姑娘也被骂!”
陆羽纱在一旁冷眼旁观,既不阻止也不开口。
怜年听了生气,又准备去与她争辩,柳觅初却按下她的手,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直接带着她出去了。
画棋仍不死心,在后面大喊:“诶!你们不能出去!……”
待走得远了,怜年才问:“姑娘,方才为何要忍?”
柳觅初有些好笑,反问道:“你与入画在一起久了,连她那莽撞的性子也学去了?”
怜年说:“可是那画棋也太过分了,姑娘再怎么样也不是她能置喙的,哪里轮得到她说话?”
柳觅初说:“你既知道要守规矩,又何苦用你去说?她自有人教导,若要丢脸也是丢陆羽纱的脸,横竖与你我没什么关系。”
怜年不由得感叹:“姑娘,你近日的变化也太大了。往常虽也胸襟开阔,却没有这样能忍的。”
柳觅初瞧了她几秒,忍不住笑,打趣她:“这叫小不忍则乱大谋,虽则今日没有大谋,可你家姑娘也懒得浪费时间在那等人身上,这说明你家姑娘长大了,连心思都成熟了。”
这话听了,怜年觉得在理,认真点头:“姑娘说得对!”
宋府。
飞扬低着头站在一旁,身上的冷汗不断往出冒,手心黏腻腻的,这可如何是好?
他本以为这事已经办得万无一失了,谁想还是出了这等岔子。
二爷对这事太过上心,纵是他不说也看得出来,现下被他搞砸了,也不知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说。”轻描淡写一个字。
飞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慢吞吞地回话:“您交代我办的事……没做成。谁知那方赫显出个门要上这么多层保险,我依着您的意思,趁着他们停靠在驿站的时候给马儿下了泻药,马车上我也做了手脚,谁知……”他狠了狠心,接着说下去:“派去的人被发现了,追了十几里地才甩开。第二日一早他们便换了全新的马车,现下还未到知府那里,约莫是京城那边拖住了。”
二爷的吩咐素来简单,他只要结果,给马下药的法子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本以为最是神不知鬼不觉,谁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宋朗云听了没什么表情,抿抿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长风驿站。
“消息放出去了?”一位男子一袭青衣坐在上首,长相俊美,眉目凌厉,端着茶盏问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人。
那跪在地上的人一身侍卫装扮,神情肃穆,回道:“放出去了,知府那边也知会过了。”
方赫显没再说话,那侍卫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言道:“柳姑娘那边也没有出差错,现下在知府府中安生呆着呢。”
他这才正眼瞧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派个人去她身边跟着,她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每日都要来汇报。”
“是!”
“启程吧,不必用马车了,将马牵来,时间快。”
这知府府中实在不大,上辈子柳觅初也来过一次,不过那时没时间像这样闲逛。
不过一个芳华居那样大的花园,知府夫人不爱花,自不会费心思打理,只是府中毕竟要招待宾客,便命人时不时修剪一番,是以园中花的品种不多,涨势也不好。
这又勾起她回忆往事。
那时她住在方赫显外置的房子中,新买入的,不曾装饰过。
上任主人出自书香世家,院子是精心置办过的,家中遭逢巨变,决心回乡养老。柳觅初爱花,方赫显投其所好,便买下那宅子讨她欢心。
她犹记得那宅子中的花园,占了极大的地方,一到春时绚烂缤纷美不胜收。
她喜欢得不得了,便整日花心思去布置,那时方赫显若要寻她,在花园必定找得到。
有时到了夜晚,他们二人也会去花园里坐坐,偶尔也喝几杯桃花酿,方赫显不许她喝,她便插科打诨,同他讲一大堆的歪理……
柳觅初眨了眨眼睛,往事果真是不能回首的,徒惹伤心。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跑过来,看到柳觅初,眼睛一亮,大喊:“姑娘,客人来了,您快些准备准备吧!”
柳觅初点点头,跟着她回去。
陆羽纱嘴上说着不在意,实则为今日的事好生打扮了一番。不似往常那样浓妆艳抹,穿着也一看就用了心。
今日不是争奇斗艳的时候,柳觅初没心思打扮自己,让怜年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面纱罩在了头上。
陆羽纱在一旁看得眉头一皱:“你这是做什么?”
“如你所愿。”她一边调整面纱,一边淡淡回答。
陆羽纱冷哼一声:“装什么清高,别以为我会领情。”说罢就率先一脚踏了出去。
柳觅初轻叹一声,也跟了上去。
其实她们只需在侧厅等着就行,弹琴助兴是后面的事。
隔着一扇门,他就在那里。
柳觅初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慢慢升起,有一种不顾一切冲出去的冲动,可是她知道,即使她将一切如实讲出来,也没人会相信。
同一条路,换个时间走景色都不尽相同,何况是人生?她没有信心这辈子再遇到,他还会喜欢上她,只有她一个人的感情,没资格去肖想。
也不知又等了多久,才有侍女上来通传,她和陆羽纱一前一后走进去。陆羽纱挺胸抬头,而她却埋了头,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莫名感觉有一道目光打在自己身上,不能令人忽视。
落座,听得知府几句奉承,那人淡淡应了一声。
只那一声,却像磐钟一般重重敲击在自己心上,是他啊……真的是他啊……
柳觅初努力稳住自己如鼓的心跳,不敢抬头看一眼,盈盈一拜,双手抚上琴,开始弹《春江曲》。
她的琴技很是不错,是自小听着夸赞长大的,可惜现下不是表现的时候,平平发挥就好,越不出彩越好。
一曲终了,掌声如雷。
陆羽纱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笑盈盈地一一谢过。
接下来本该她二人各自独奏,谁知一直没说话的方赫显却开口了。
“哪位是柳欢心姑娘?”
柳觅初心一震,故作害怕紧张嗫嚅着开口:“是……是民女。”
他又问:“为何戴着面纱?”
柳觅初微微有些慌乱,胡诌了个借口:“民女脸上起了些疹子,实在怕冲撞了贵客们,便戴了面纱,还望恕罪。”
“起疹……”他发出了一声类似喟叹的声音,突然微微寒了语调:“若我今日偏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