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我躺倒了。而且又过了一日后,住进了里见先生的医院。病名据说是干性肋膜炎。既然患上了肋膜炎,纵是特特筹划的访华,也只得暂且宣告中止亦未可知。想到此,大觉心虚。我迅速致电大阪的报社,汇报住院的消息。于是报社的薄田氏回电道:“安心静养。”话虽如此,倘若在医院里住上它一两个月,报社方面肯定也很为难。接获薄田氏的回电,我虽然暂时放下了心,但一考虑到游记写作的任务,仍不由得心虚不已。
所幸在上海,除去报社的村田君、友住君外,还有钟斯和西村贞吉等几位学生时代的友人。这些友人不顾繁忙之身,始终前来探视。而且我多少负着作家云云的虚名,托其福每每有些素昧平生的客人送来鲜花水果之类。眼下枕头边这不就陡然摞满了饼干罐子,颇难处置。(而这时前来济困扶危的,依然是我所敬爱的诸位贤友知己。诸君在我这病人看来,人人健谈得不可思议。)不唯辱承惠赐,最初素不相识的客人里,一来二往之间竟有二三人成了无所不言的知交。俳人四十起君即为其中一人,石黑政吉君也是一位,还有上海东方通信社的波多博君。
然而三十七度五分的热度却轻易不肯退去。由此看来,不安依旧是不安,每每青天白日的,竟会突兀地害怕起死来,坐卧不宁。我一心要摆脱这神经作用的作祟,白天将满铁井川氏及钟斯好意借我的二十来册洋文书籍,逐一读破。拉·莫特的短篇,蒂金斯的诗,翟理斯的评论,都是这一时期读的。而夜里——此事连里见大夫也不得而知,我因为过于担心不眠,每晚坚持不懈大吞安眠药。即便如此还是常常在天明之前就会醒来,百般无奈。好像是王次回的《疑雨集》中有“药饵无征怪梦频”之句。这并非诗人有疾,而是咏叹其细君重病的诗,但是用来吟咏当时的我,可谓字字不虚。“药饵无征怪梦频”,我躺在床上,口中不知将这句子吟了多少遍。
其间,春天毫不留情地迅速老了去。西村说起了龙华的桃花。蒙古风运来满天的黄尘,遮云蔽日。似乎已经到了游览苏杭最好的季候。里见大夫隔日给我注射一针碘化钾。我却左思右想,何日才能从病床上起来?
(追记)住院期间的事,倘要写,也许还有许许多多可写。因与上海似无太大干涉,姑且付阙。但有一点想补充,那就是里见大夫还是位新倾向的俳人。顺便举其近诗一例:
且加炭,围炉闲话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