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亮亮找到了采购员,追问他买绿泳帽的事儿。采购员说买什么颜色、款式和价钱都是经过阿蛟认可的,不然他也不敢轻易进货。接着又一个劲追问为什么不能买绿色的?钱亮亮一看这家伙也是个半吊子,根本不明白绿帽子的含义,懒得跟他啰嗦,掉头去找阿蛟。
阿蛟正和她那个圈子里的几个女人聚在智娱厅的小包厢里搓麻将。钱亮亮站在门口叫阿蛟。阿蛟恋牌,不愿意动窝,让钱亮亮有什么话就地说。钱亮亮只好把给男宾客发绿泳帽、郝冬希很生气的事给阿蛟说了一遍。阿蛟和那几个牌友哈哈笑做一团。阿蛟笑喘着对钱亮亮说:“我还真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那个颜色挺鲜亮,人家说那叫西瓜帽,价钱也便宜,反正是送人的,能便宜点就便宜点。冬希也太神经病了,戴了那个泳帽老婆就真的跟人跑了吗?”
旁边一个镶了满嘴金牙的女人哈哈笑着说:“不是戴了绿帽子老婆跟人跑,是老婆跟人跑了才戴绿帽子。”
另一个脸上的白粉能掉渣的女人捅着阿蛟的腰眼打趣:“阿蛟,是不是给你们家冬希戴绿帽子了?”
阿蛟反过来骂那个女人:“狗嘴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几个女人嘻嘻哈哈拿这件事情耍笑,反倒把钱亮亮给晾到了一边。钱亮亮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好。阿蛟一转眼想起了他,对他说:“钱总管,没事,你给冬希说,就说是我买的,有什么事让他回家跟我说。”
钱亮亮总算有了交代,连忙转身逃离现场,好在责任可以扔到阿蛟脑袋上,有阿蛟顶着,料想郝冬希也不能把会所的工作人员、包括钱亮亮自己怎么样。阿蛟却在后面叫住了他:“钱总管,你别为难,那不是绿帽子,叫西瓜帽,谁嫌绿颜色不好看,换一顶好了。”
钱亮亮答应着离去,后面阿蛟和几个女牌友却跟了出来,嘻嘻哈哈地朝楼下水浴馆跑,反倒超越钱亮亮跑到了前面。
庄垃圾好容易盼来了清静,连忙跟郝冬希商量:“冬希啊,有笔大生意想不想做?”
郝冬希说:“有生意谁不想做?关键是能不能赚钱,有没有风险。”
庄垃圾诡秘一笑:“做了肯定就能赚钱,而且没有风险。”
郝冬希嘿嘿一笑:“那么好的事儿你怎么不自己做,非要拉上我分你的利?”
庄垃圾有个毛病,一着急就拍胸膛,尤其是急着让别人相信自己的时候,就更要拍着胸膛赌咒发誓,口头语就是“我不骗你”。这个毛病估计来自于鹭门历史悠久的拍胸舞,舞者均为体魄强壮的男子汉,动作有点像蒙古式摔跤的入场式,边跳边用巴掌拍胸脯,庄垃圾就是他们那个社区拍胸舞队的队员,这种舞蹈不但动作雄健刚美,而且对于增加肺活量、强健心脏、提高四肢协调性和弹性极有益处,这也是庄垃圾这个富豪热衷于拍胸舞的原因之一。庄垃圾一着急,忘了自己还在水池子里,一犯急就拍胸脯,结果拍得水花四溅,水花溅到旁人的脸上身上招来一片抗议。庄垃圾不管不顾,对着郝冬希赌咒发誓:“我不骗你,真的,我不骗你,骗你下一辈子做鬼不做人。”
郝冬希注意到了四周射过来的诧异、探询、不满的各种眼神,连忙制止他:“行了,随便说句话你就发疯,小声点,别人都在看我们。”
庄垃圾四周看看,拉了郝冬希就往池子上边爬,爬上了池子,却看见阿蛟和四五个娘儿们嘻嘻哈哈站在浴池上方的围栏上,看着下面指指画画说得热闹。
郝冬希朝阿蛟吆喝:“干什么呢?”
阿蛟哧哧笑着,一旁的娘儿们牌友放声吆喝:“数绿帽子啦。”
庄垃圾还跟阿蛟客气:“老板娘,下来呀,舒服得很。”
旁边的娘儿们叽叽嘎嘎地嚷嚷:“你没见老板在呢,老板家的东西不让别人看。你想看吗?想看吗?”
郝冬希知道跟这帮娘儿们斗嘴还是逗趣都捞不着便宜,拉了庄垃圾撤退:“走走走,老娘儿们瞎胡闹,冲澡去,冲完了有什么话到茶社泡茶的时候慢慢说。”
两个人冲完澡舒舒服服坐到了茶社,泡上了香喷喷的铁观音,这才开始说正事:“现在在鹭门市还有什么是最赚钱的?”庄垃圾先考问郝冬希。
郝冬希认真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项目比搞房地产更赚钱:“你说还有什么比搞房地产更赚钱?”
庄垃圾:“现在啊,我们鹭门每个月挂牌的新车有多少你知不知道?”
郝冬希当然知道:“五六千吧。”
庄垃圾:“这些车都得找地方停吧?”
郝冬希明白了:“你是想收停车费?干你老,那算什么生意,我说你找我干啥,那能收几个钱?既要建停车场,建了停车场还得有人来停,有人来停还得物价局批,赚那几个钱还不够麻烦的。”
庄垃圾:“赚钱哪有嫌麻烦的?我们可以搞咪表啊。咪表不用专门建停车场,只管在公路上画格子竖桩子就行了。”
郝冬希倒也明白什么是咪表:“你说的就是外国人那种停了车在路边上的铁桩桩上插卡交费?我知道,中国行不通,就说鹭门的路段吧,那都是用财政的钱修建的,属于公共设施,政府能让你在马路上画个格子竖个桩子就收钱?”
庄垃圾:“这不就是找你解决这个问题吗?活动啊,找你当副书记、当副市长的哥们儿,政府出面,我们出钱,有钱大家一起赚。”
看样子这家伙跟政府勾结垄断垃圾桶生意尝到甜头了,现在又想拉扯郝冬希收买个副书记、副市长之类的官员垄断鹭门市的停车收费赚大钱。郝冬希有渔民老粗性格,并不等于他的脑子也是老粗脑子,基本的社会法制和伦理知识他一点也不缺,不然他也不可能当上成功人士。城市道路属于公共设施,不论从法律权属来说,还是从社会公平衡量,任何人不能利用社会公共设施牟取私利,政府本身也不行,国务院早就有规定,政府机关绝对不允许从事商业牟利活动,企业当然更不能用社会公共设施赚钱,因为,那些交通设施都是纳税人的钱造的,哪有老百姓纳了税修了路让少数人发财的道理?
而且,干这种事情是要招人骂祖宗三代的。中国老百姓挣扎拼搏了几代人,现在刚刚开始圆轿车梦,大部分人是勒紧裤腰带养车,每增加一笔开支都是割肉流血的事儿,这家伙居然想在鹭门的大街小巷都竖起那种断头桩一样的咪表,从老百姓腰包里抢钱,即便老百姓不造反,老佛爷、圣母、耶稣和妈祖娘娘也饶不了这种公然榨取盘剥百姓的家伙,干这种事情赚钱,不但现世招骂,子孙后代也得遭报应。郝冬希一听他这个主意就知道不是个好主意,马上在心里否定了这个赚钱的路子:“这恐怕不好做吧?我和市领导也就是一般关系,见面点头打个招呼,再说了,我认识的那两个领导分工也不管这种停车收费的事啊。”
郝冬希拒绝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关系到资源垄断、关系独占的问题。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资源,最关键的就是关系,对中国的生意人来说,政府官员就是最有用的资源,最易产生效益的关系,任何一个生意人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资源和关系同别人共享。如果他答应了庄垃圾,就必然要引见那位副书记或者副市长和庄垃圾相识,根据他对庄垃圾的了解,这家伙收买政府官员绝对肯下本钱,明明白白的绩优股谁投资也不会吝惜。如果那样,就等于他郝冬希的资源白白让庄垃圾给占用了。
“怎么样?我出钱,你出力,利益三七开。算了,好朋友不说那么多,四六开也成,你四我六。”
表面上看,不用郝冬希花一分钱,仅仅是把他认识的那个副书记或者副市长介绍给庄垃圾,就能从咪表收费的可观利润中得到百分之四十的好处,这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也是再优惠不过的合作条件。可是,郝冬希也是商人,而且是一个黑道白道都蹬过的商界老油条,他深知绝对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越是条件优厚的生意就越有风险。他也相信,如果自己真把认识的市领导介绍给庄垃圾,有了市领导在幕后支持操作,这件咪表收费的反动事肯定就能做成。
郝冬希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真的有点动心了,尽管理智告诉他这是在做千人骂、万人咒的缺德事,也可能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和险情,可是商人追逐利润的本能却又勾引得他躁动不安,在欲取欲舍、患得患失中挣扎。庄垃圾这时候犯了一个错误,也许他急于办成这件事情,也许他低估了郝冬希的智商,他开始催促郝冬希:“冬希啊,我们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我历来是有钱大家赚,有财大家发,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刚好你这里开业庆典着呢,请他过来我们一起坐坐,认识了就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郝冬希问了他一个关键问题:“你那个关系用不上吗?”
庄垃圾装傻:“我哪个关系?我有什么关系?”
“就是你推销垃圾桶、垃圾箱的关系啊,没有关系,谁会要你的垃圾桶。”
庄垃圾苦了脸说:“这件事情他能量不够,路面上的事情不归他管,他只能管卫生环境方面的事情。”
郝冬希没有再往下追问,因为他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如果没有戒心,庄垃圾就应该明确告诉他那个关系是什么层面、什么单位的什么人物了。也许,庄垃圾的那个关系是市里某个分管垃圾的领导,也许是哪个分管垃圾的局一级干部,甚至有可能是某个握有垃圾处置权的处长,不管是什么人,郝冬希都不可能去挖地道,因为他跟庄垃圾干的根本就不是一个路数的生意。在这个问题上,庄垃圾对他一点也不坦荡,这是郝冬希得出的结论,这个结论犹如一滴清凉油,虽然辛辣,却也能让郝冬希头脑清醒,他招呼茶社小妹换了一壶新茶,然后应付庄垃圾:“我们合作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我得事先跟副书记还是副市长过过话,看他们俩谁有兴趣,如果一下子就把他们都请过来,他们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突然谈这件事情,人家要是愿意帮忙倒好说,如果当面一口拒绝了,就再不好找他了。”郝冬希看到庄垃圾的眼神里还残留着怀疑、不悦,就又加了一句,“还有一条,人家都是官场上的人,官场上的人忌讳多多,我们也弄不清楚内里的沟沟坎坎,贸然把人家两个请到一个饭桌上,搞不好适得其反。”
他的理由非常充分,做事的程序也非常规矩,庄垃圾无话可说,只能翻来覆去地叮嘱郝冬希一定要当回事儿,这件事情肯定是能赚大钱的好生意,而且还跟郝冬希唠叨了一通他的打算和安排:“我们还要和城管、交警那些执法部门联手,谁要是停车不交费,扣车、罚款、不给年检,只要这些综合手段一起上去,把所有路段都装上咪表,你想想,那是多大的收益?我让人帮着算了一下,画线、装表得有一个过程,投入也是陆续性的,一边投入就能一边回收,一边回收一边再投入,等到所有咪表到位以后,我们就坐在家里收钱好了……”
郝冬希已经打定主意不帮他这个忙,也不想蹬这潭浑水,所以便没有心思听他继续夸耀如何用咪表盘剥挤榨全鹭门市人民的腰包,扭头召唤服务员:“小妹,去把你们钱总叫过来。”
庄垃圾茫然问:“叫钱总干吗?”
郝冬希说:“让他找那个偷鸡腿的家伙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