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腿的事情不难查清,那天负责做当归乌鸡汤的厨师是熊包从横行大酒楼策反过来的。开业在即,举行那么大的开业宴会,仅仅靠熊包和那几个从鹭门旅游学校烹饪班招过来的毕业生显然撑不起来。熊包也心急,这是他当上厨师长以后第一次真刀实枪地演练,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用不着别人提醒他也明白。为了保证这场宴席成功圆满,熊包打电话把原来一起在横行大酒楼混饭吃的几个熟悉的厨师约了出来,策反他们到中国式饭局休闲会所来干,如果不愿意,起码开业那天要过来帮忙,承诺给人家一天三百块钱。
这个价钱有点高,一天三百块,一个月就是九千多,熊包给钱亮亮汇报的时候,钱亮亮有点犯难,于是按照当国家干部的时候养成的良好作风,有了问题找上级,及时向郝冬希作了汇报。郝冬希答复如果光是在那一天过来帮厨,三百块就三百块,如果是彻底跳槽,工钱就不能那么高,一般的厨师每月最多给三千块。钱亮亮和熊包商量,最终决定还是先把眼前的大事应付过去,如果确实人家有愿意彻底过来的,工钱再和人家商量。
熊包策反了三个厨师,负责做当归乌鸡汤的厨师叫黄郎书,长项就是做鸡,那个人的长相一点也不像厨师,活像一个尖嘴猴腮的师爷,也难怪他善于做鸡,他的绰号就叫黄鼠狼,长相、名字都非常适合用这个绰号。钱亮亮追到厨房声色俱厉地追问熊包鸡腿都到哪儿去了。熊包倒让钱亮亮问蒙了,反问钱亮亮:“啥子鸡腿?”
钱亮亮比画了个啃鸡腿的动作:“啥子鸡腿,就是吃的鸡腿,刚才你们上的乌鸡怎么都没有腿?”
熊包愣了,转身就喊黄鼠狼。黄鼠狼却没有应声。这时候熊包才发现黄鼠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钱亮亮跟熊包追查了半会儿,总算弄明白了,黄鼠狼把所有鸡腿都撕下来,放进了冰箱,别人问他,他说这是他的特殊做法,鸡腿肉厚,不容易入味,炖鸡的同时要先用调料把鸡腿腌一会儿,等到鸡炖得差不多了,再把鸡腿放进去。厨房的工作性质就是各负其责,各司其职,黄鼠狼负责做这道菜,别人肯定不会关注,过于关注了会引起偷手艺的嫌疑,所以黄鼠狼做了几十只没有腿的当归乌骨鸡,然后从冰箱里把冻好的鸡腿一股脑地偷跑了。
熊包气得跺脚拍屁股:“狗日的龟儿子,我去找他。”
钱亮亮拦住了熊包:“算了,别找了,反正工钱人家也没要,一共是三十桌,每桌两根鸡腿,那就是六十根,每根鸡腿卖三块钱,六十根才一百八十块,狗日的生意做亏了,偷了一百八十块,少拿了一百二十块。”
熊包恨恨地跺脚:“哪里,工钱我都给了,不先给钱龟儿子不来。”
钱亮亮哭笑不得:“活还没干,你先把钱给他干吗?”
熊包闷闷地不吱声了,一个劲捏拳头,如果黄鼠狼这会儿让他见着,肯定得满地找牙。旁边一个同样是从横行大酒楼过来的厨师告诉钱亮亮,黄鼠狼自己在外面办了个快餐店,让他老婆经营着,一次偷这么多鸡腿,肯定是送到他老婆的快餐店了。
熊包气哼哼地骂:“龟儿子,日他娘的板板,他老婆的快餐店在哪里?”
钱亮亮知道熊包那种闷性子人如果真的动气,伤起人来更没个尺寸,如果因为六十根鸡腿闹出大乱子,那才是得不偿失,连忙劝熊包千万不要追究了,就当用六十根鸡腿买了个教训,今后对加强厨房管理也有警醒作用。再说了,办这么大的酒席,又是头一次,出这么点问题不算什么,今后注意就行了。
熊包却跟自己过不去,用菜刀在菜墩子上猛劲剁着,似乎那个菜墩子就是偷了鸡大腿的黄鼠狼。钱亮亮嘴上没说,心里却暗暗担忧,熊包作为一个厨师,无疑是最优秀的,可是作为一个厨师长,不要说最优秀,就连能不能称职都是问号。偷鸡腿,而且一下偷那么多,而且要背过所有人的眼睛,就在这几十平方的厨房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方面证实黄鼠狼确实无愧于他的称号,另一方面也说明厨师长熊包在管理上的确存在着漏洞。
熊包这几天心情本来就不爽,他和李莎莎闹了点不愉快。李莎莎是熊包懂事以来遇到的最为珍爱的女孩子,在横行大酒楼的时候,熊包就开始用行动追求李莎莎,可惜不知道是李莎莎有意无意的忽略,还是熊包的行动宣示意义不明确,熊包的努力像雨水浇在沙滩上,没有什么反应。那几个痞子闹事,对横行大酒楼和李莎莎来说是一场祸事,对熊包来说却是一场幸事,正因为有了那几个痞子的混闹,才让熊包有了英雄救美、大胆示爱的机会。
现在的年轻人,爱上了就爱个彻头彻尾,两个人被派到观海山庄实习,陌生的环境让两个热恋中的人更加相依相偎,于是顺理成章地两个人就住到了一起。与此同时,会所里钱亮亮也正在跟咪咪上演美丽度远逊于熊包和李莎莎的秋恋,热度却丝毫不逊于熊包和李莎莎的忘年交,这里的交,不是交情的交,而是交欢的交。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第四次以后也就熟能生巧、轻车熟路了。两个人过了大概半个月夜宿日分的日子,夜里偷偷睡在一起,白天却又装模作样好像谁都跟谁不太认识。
熊包和李莎莎从观海山庄回来以后,仍然住在会所,那时候还没有开业,房间有的是,熊包自己住一间,李莎莎和咪咪住一间,这样一来,咪咪和钱亮亮晚上来往就不太方便了,怕李莎莎发现。而李莎莎和熊包夜里来往也不方便,怕钱亮亮和咪咪发现。李莎莎和咪咪住在一起,经常的情况是夜里这问房子就唱空城计,咪咪偷偷跑去找钱亮亮,李莎莎偷偷跑去找熊包,两个人心照不宣,却又都觉得不好意思。这种状况维持到了会所开业,新招的员工越来越多,住房开始紧张,行动更加不方便了,熊包就和李莎莎商量,两个人要到外面租房子住。
住在会所可以不交纳房租,自己租房子,就要额外多一笔开支,李莎莎跟熊包不同,是一个居家过日子的小女人,平常生活上花一分钱都要算计到位,不到位绝对不花。所以对熊包的提议本能地就会有抵触,为了同居,就要每个月多花几百上千块钱,这是李莎莎万万不能接受的。尽管熊包拍着胸膛承诺租金由他一个人负担,李莎莎却明白,就他们两个人这种关系,熊包承担和她自己承担没有多大区别,不过就是从哪个兜里往外掏钱的差别而已。
熊包处于热恋之中,恨不得时时刻刻跟李莎莎相守在一起,花几个钱租房子对于熊包来说那是太值当的事情,出身于城镇的熊包观念相对要更加开放一些,多多少少接受了爱情至上的理念,认为爱情最重要,只要有了爱,两个人怎么样都是合理的。出身于农村的李莎莎却相对理智一些,也更传统一些,她认为必须要结婚以后才能两个人光明正大地住到一起,现在偷偷摸摸做爱是一回事儿,两个人公开同居是另外一回事儿。况且,按照鹭门市的习俗,如果两个人结婚,男方应该买房子,女方负责配电器。熊包现在啥都没做,就要和她在外面租房子公然同居,李莎莎觉得自己有点亏,也怕传回老家让乡亲邻里笑话。
李莎莎和熊包在租房问题上发生了矛盾,而由这个矛盾又衍生出了结婚还是同居这个原则分歧。办结婚熊包当然没有意见,两个人甚至还跑到登记机关咨询了一遍,他们遇到的一个难题就是,根据规定,他们两个要登记,除了完整的手续以外,必须到任意一方的户口所在地才能办理。他们正忙于会所开业,谁也没有时间跑到对方老家去办结婚登记。于是两个人心里就都有点不愉快,李莎莎是个心宽的女孩儿,也是一个责任感极强的女孩儿,阻止了熊包在外面租房同居的企图以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况且,工作就已经够她忙碌了,她现在是会所服务系统的总领班,不但要带餐饮服务的新人,自己也要抓紧一切时间熟悉其他服务项目,例如水浴馆、智娱厅、健身房的服务管理知识。
熊包跟李莎莎不同,李莎莎稍微流露出来的不快、郁闷就是他心里最大的事儿,对他来说,这个世界除了吃饭以外最大的事情就是李莎莎,如果不吃饭可以活着继续爱李莎莎,那么他肯定早就把饭都给戒了。外出租房遭到李莎莎反对,李莎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对李莎莎而言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把会所的服务管理工作做好。而熊包却把李莎莎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当成了对自己的冷淡和气恼,心头就像蒙了一层阴影,脑袋顶上就像压了一块磨盘。
在这种心理状态下,熊包很难精神专注地做一件事儿,正常情况下,不要说他是指挥厨房全局的厨师长,就是一般厨师,也不至于让黄鼠狼当着他的面偷六十根鸡腿而毫无察觉。熊包越想越窝囊,如果不是酒席还没有结束,不管钱亮亮怎么阻拦,他也得立马去抓偷鸡大腿的黄鼠狼,让他一辈子都不再敢想鸡大腿。
钱亮亮安顿了厨房,回到餐厅找郝冬希汇报。餐厅里的客人都已经消失不见,如果不是几十张杯盘狼藉的餐桌默默证实着方才的饭局,这个场面真会让人以为刚才轰轰烈烈热闹非凡的饭局是梦幻。正在忙着收拾残局的服务员告诉钱亮亮,客人们有的告辞走了,还有一些让郝董事长带着去娱乐了。钱亮亮这才想到,现如今的饭局已经不断扩展外延,不再是过去吃饱喝足一走了之的单纯吃喝,而是吃喝玩乐一条龙的套餐,很多人即便是在普通酒楼饭店摆的饭局吃饱喝足了,也会再到别的娱乐场所寻欢作乐,既为消食,也为休闲。
李莎莎再次气喘吁吁地从楼下跑了上来,看到钱亮亮站在餐厅发愣,连忙叫他:“钱总,郝董事长带着客人去戏水了,请你也过去。”
钱亮亮连忙朝水浴馆跑,路上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还在当接待处处长,而郝冬希就是那个最喜欢拉着他陪客人的副市长蒋大妈。这个感觉让钱亮亮苦笑不已,蓦地一个念头涌到他的脑海里:现在的老板和政府官员越来越像了,同样的派头,同样的饭局,同样的娱乐休闲,同样的需要一个接待处处长。他把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怕事后忘却,他要把这个观点加入到他正在瞎写的那部随笔《中国式饭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