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饭局休闲会所在鞭炮的噪音和鼓乐的震响中开业了。鹭门市禁止鸣炮,郝冬希却坚持要放鞭炮,钱亮亮担心如果城管来处罚,那就太败兴。郝冬希说处罚个屁,政府官员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没人盯着举报,保证就没人管。果然如郝冬希所言,开业那天整整鸣放了八万响的挂鞭,也没见谁来制止、处罚。
会所门外摆了两溜花篮,花篮上都挂着致贺单位和个人的绶带,所有员工衣装整洁,按照钱亮亮的要求一色西装站立两排,恭迎嘉宾。阿蛟的意见是要穿中式的,钱亮亮坚持穿西式,阿蛟并不知道钱亮亮有点金龙宾馆情结,因为他管金龙宾馆的时候员工们都穿西装,所以看到钱亮亮一再坚持要穿西装,忍不住盯了他琢磨,为什么一涉及穿衣服的事他就会跟自己意见不统一,阿蛟没好意思把这个会所到底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的话说出口,怕伤钱亮亮的自尊。钱亮亮却从她的表情、眼神里看了出来,软软地解释:“中式服装男的还好说,女的旗袍开衩太高了,我让他们拿去修了,还没交回来呢。”
阿蛟无奈,只好听钱亮亮的,这会儿看到服务员们男女参差一律穿着崭新的西装,胸膛上还都别着绢花,阿蛟忍不住拿钱亮亮打趣:“钱总管,今天看着不像开业,像集体婚礼。”
钱亮亮呵呵笑着说集体婚礼、会所开业,都是喜庆事儿。阿蛟点点头:“那倒是。”
阿蛟今天着意打扮了一番,她喜欢中式服装,穿了一身金铜色的丝织旗袍,把苗条却又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得原形毕露,上身披了一条藏蓝色的丝绸披肩,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端庄、俏丽。她脸上不知道抹了什么化妆品,红白娇嫩,谁也看不出来她已经是奔五的徐娘,这让郝冬希非常得意,大嘴咧着冲谁都笑容满面,挎着阿蛟的胳膊不松手,好像阿蛟随时都会跟别人跑了。郝冬希是鹭门地头蛇、地里鬼,亲朋好友、商业伙伴、政府关系三教九流好人坏人齐聚一堂,请来的宾客潮水一样往会所里边涌。钱亮亮里里外外跑前跑后地张罗着,他极为紧张,神经比第一次接待中央首长绷得还紧。接待中央首长办砸了大不了挨顿批评,今天如果办砸了随时就能丢饭碗,现在钱亮亮已经认识到了,人什么事情都能过得去,就是不吃饭不行,用吃饭问题衡量,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大问题。
好在钱亮亮多少还有管理金龙宾馆的经验,也有员工素质技能提升的意识,所以熊包和李莎莎强化培训的同时,他还专门邀请了市劳动保障局技能考核专家对招来的所有员工根据专业进行了两次岗位培训考核,考核过关拿到岗位技能资格证书的才正式签约聘用,否则就不签聘用合同,请你走人。有了这两个多月的强化培训垫底,应付这个场面,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是新媳妇坐轿头一次,倒也像模像样,基本上做到了各司其职、礼貌热情、服务周到、不留空白。
钱亮亮大概看了一下,接待迎宾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心里这才不那么紧张了。郝冬希这个时候很像钱亮亮过去当接待处处长的时候接触的那些市领导,一看见钱亮亮离开就把他叫回来陪着自己,并且把他郑重其事地介绍给每一个跟自己照面的宾客。介绍的时候,郝冬希都要说两套话:一套是介绍钱亮亮的来历,一套是叮嘱钱亮亮认准介绍的来宾,下次来了一定要特殊关照。郝冬希这么做的心理钱亮亮早在当接待处处长的时候就已经从市委市政府领导那里摸透彻了,这样做并不是真的器重他钱亮亮,或者真的要钱亮亮去关照谁,而是向来宾显示自己的分量,表达对来宾的重视。从这个角度说,钱亮亮在这种场合,能够起到道具的作用。过去,钱亮亮弄清楚市领导这么做的目的之后,对这一套挺反感,有意无意地躲避领导用他当道具。如今,他却一点也没有了被人用来当道具的那种心理上的逆反。
这种开业典礼,根据中国传统,照例是一场大饭局,宾客们就座之后,郝冬希开始念稿子,稿子是钱亮亮写的,郝冬希一字未改照本宣科,这让钱亮亮很舒服,私家老板到底不像市委市政府领导那么麻烦,秘书写的稿子送上去不管领导水平怎么样,都要删来改去地找麻烦,似乎不那么改一下就显示不出来他的水平,其实最终还是要按照秘书的套路念。郝冬希也很舒服,他觉得念钱亮亮写的讲话稿,自己就有了当市长的感觉,因为那份讲话稿口气和内容都很像市长在某个项目开工典礼上的致词。
郝冬希念完稿子,宾客们便开吃。钱亮亮根据过去当接待处处长时候的经验,这种场合他这种角色一般都是别人坐着他站着,最终会落个别人吃喝他看着,别人打嗝他饿着的结果。所以,钱亮亮在开席之前让熊包给他做了一大碗四川担担面垫底。因为是给钱亮亮专门做的面,熊包格外加了些好料,钱亮亮吃了个痛快淋漓,然后便登场陪酒。酒席开始了,钱亮亮负责任地四处巡视了一圈,特别到水浴馆、智娱厅、健身房那些地方巡视了一番,这些地方的工作人员都是新招的,只有领班是钱亮亮从别的地方挖来的熟手。虽然有熟手盯着,可是钱亮亮仍然没底,过一会儿吃饱喝足了,那些宾客说不准谁来兴致了要过来体验,如果出了问题,比方说在水浴馆里滑倒摔死一个,那可就是交代不了的大麻烦。再比如,哪个赌棍真的把智娱厅当成了赌馆,吆五喝六地大干起来,即便警察没有过来抓,传出去也影响会所的声誉,甚至会成为警方关注的重点。
餐饮那一块钱亮亮最放心,因为有熊包管着,熊包属于熟人,人们一般都会认为知根知底的熟人用起来更加可靠。钱亮亮到各处视察了一圈,结果让他很满意,虽然宾客们还都陷在饭局里出不来,所有的场馆都冷冷清清没有人光顾,可是所有的员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都像脖上拴了链子的小狗,老老实实守在自己的岗位上。钱亮亮多年在政府机关当官,深知在这种时候对部属既要鼓励,又要松神,太紧张或者太懈怠都会发生问题,今天,开业的日子,也是绝对不能发生问题的日子。所以钱亮亮每到一个岗位,都要和上班的员工聊两句,话题不限,只要让员工感觉到头家在关注着他就可以了。
钱亮亮巡视完了,正要离开,李莎莎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找他,告诉钱亮亮说郝董事长让他马上过去。钱亮亮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跟着李莎莎朝餐厅跑,餐厅在三楼,跑到楼上钱亮亮已经面红耳赤,好像开业典礼他也精神亢奋了。
钱亮亮匆匆来到了郝冬希跟前,问他找自己有什么事。郝冬希看看钱亮亮先夸奖了一句:“钱总管,气色越来越好了……”钱亮亮追问:“郝董事长,出什么事了吗?”
郝冬希一把将钱亮亮拉到自己旁边:“今天是个好日子,桌上离开你这个总管怎么行?别的事情都扔下,喝酒,悠悠万事,惟此为大,酒色财气,懂不懂?”
钱亮亮这个时候才判断准确,这位董事长喝高了。郝冬希今天确实非常高兴,会所顺利开业,不但意味着他的事业又开拓了一片天地,在这些宾客面前大有面子,而且也意味着长期以来一直在他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平安落地了。所以,在饭局上别人敬酒他几乎是来者不拒,作为这场超级饭局的设局人,这场饭局的目的和功能只有他心里最明白,在钱亮亮这样的外人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商业项目的开业庆典,喜庆一下,热闹一下,而在郝冬希这位民营老板心里,这就是一场规模巨大的公关活动,一次企业实力的展示,一盘胜负早在预料之中的棋局。当然,这场饭局最直接的效应就是广告促销,每个到场的宾客都能领到一张黄金会员卡,有了这张卡,到会所消费可以打六折。再往上还有白金会员卡,那就需要缴纳白金会员年费,每年三万块,不但可以免费享受各种服务项目,还可以免费参与会所组织的各种社交活动。再往上还有钻石会员卡,年费十万,所有消费项目不但可以免费,不但可以成为会所的终身会员,还可以每年获得会所利润的百分之一回赠,当然,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会所要有利润才行。
这些促销手段都是阿蛟和钱亮亮以及大东南集团其他相关智囊人物集体智慧的结晶,效果如何很大程度上就要看这次开业典礼造成的动静究竟有多大。钱亮亮花了一万块钱,请来了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这些记者可以免费参加饭局,可以每人获得一张黄金卡,还可以现场领取车马费二百块,如果在媒体上报道的内容能够占据重要版面、重要时段,另外还可以获得三百块的奖励。郝冬希是明白人,请这些记者花一万块钱,那简直太便宜了,如果公事公办走广告,仅仅是《鹭门日报》四分之一的版面就要四万块。便宜和昂贵,关键要看钱进了哪个渠道,装进了个人腰包,就会很便宜,进了公家账户,就会很贵很贵。所以钱亮亮这件事情办得令郝冬希大为满意,认定钱亮亮是个人才。
钱亮亮坐到了郝冬希身边,作为成功举行这次公关活动的组织者,郝冬希不吝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肯定。这场饭局是按照鹭门市的习惯进行的,那就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要上一只当归黑骨鸡煲鸡汤,喝鸡汤吃鸡肉,表达吉祥如意的愿望。这个时候客人们就开始转着圈地敬酒,认识的、熟悉的就会扎堆,人们不再按照刚开始时候安排的座次安分守己地吃喝,而是开始乱哄哄地分成了很多小圈子,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或与旧友交流感情,或借机结交新朋,或寻找新的机会,或巩固旧的关系,当然,也少不了男女之问相互的试探、调情和混闹。
钱亮亮注意看了一下,阿蛟和一帮女人围拢在一起,一会儿嘻嘻哈哈,一会儿窃窃私语,那种圈子一般的男人打不进去,具有相当的排他性,男人凑过去往往是会吃亏的,不是白白让人家灌一通酒,就是话语上被女人们吃一顿豆腐然后灰头土脸地装着笑脸逃开。郝冬希和阿蛟这一公一母两个老板高兴满意,钱亮亮就成功了,至于其他宾客,对于钱亮亮来说,都不过是陪客而已。饭局一切正常,无沦是菜肴还是酒品,不管是服务还是厨艺,都让宾客们赞不绝口。钱亮亮看到饭局已经进入尾声,心情更加轻松了,接受了几个半生不熟的宾客敬酒,鸟蛋这时候也带着两三个人端着酒杯凑了过来:“钱总管,来,我们一起干一杯,我先干为敬啊。”
钱亮亮那天从维纳斯夜总会逃跑之后,就再没有见过这家伙,钱亮亮也不推辞,跟着他干掉杯中酒之后,随口问了一句:“你最近在忙什么?有些日子没过来了。”
鸟蛋含糊其辞:“事情多,事情多。”
钱亮亮还没放下酒杯,跟着鸟蛋过来的那几个人就轮番给钱亮亮敬酒。钱亮亮觉得这几个人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其中一个人看出了钱亮亮的困惑,主动介绍自己:“钱总管贵人多忘事啊,那天我们在一起吃过饭,才几天就忘了?”
钱亮亮这才恍惚想起来,这两三个哥们儿都是那天鸟蛋饭局上见过的,自我介绍的就是那个政府机关的处长,钱亮亮连忙解释:“对不起各位,实在对不起,这段时间忙着准备开业,昏头了,一下子没想起来,我认罚,认罚。”
另一个客人肯定是个麻烦制造者,嘻嘻哈哈笑着对钱亮亮说:“钱总管,罚一杯可不成,就凭那天晚上兄弟们慷慨解囊帮你脱困,你怎么说也得连干三杯……”
这人话说得不明不白,再配上那满脸男人对男人心照不宣的坏笑,弄得钱亮亮直发毛:“你说什么呢?什么慷慨解囊帮我脱困?我怎么听不明白?”
鸟蛋连忙拽了那个麻烦制造者扭头就走。钱亮亮正要追上去问个究竟,旁边的桌上却有人叫唤起来:“郝老板,郝老板,你们这鸡是怎么搞的?怎么你们家的鸡都没腿啊?”
郝冬希连忙起身过去查看,果然人家当归炖鸡汤里的乌鸡没了鸡腿,郝冬希打着哈哈自我解嘲:“我们家的鸡都是飞机(鸡),用不着腿,哈哈哈……”
客人也打着哈哈:“噢,飞机,那就吃飞机,吃飞机……”
这样的酒宴上,给人家上的鸡却没有鸡腿,无疑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旁边桌上的一个女人跟那个找不着鸡腿的客人不知道是什么关系,此时狠狠踩了那个人一脚:“都没有鸡腿,人家都不说,就你明白。”也许这个女人是好意,不愿意让那个找鸡腿的家伙败大家的兴致,可是怎么听着也像是讥讽、嘲弄。钱亮亮在旁边听到当归乌鸡汤里的鸡没有鸡腿,大为惊愕,连忙转过身来在自己桌上那盆鸡汤里拨拉了半会儿,没有见到鸡腿,再看看桌面上,客人残留的鸡骨头里也不见鸡的大腿骨,显然,他跟郝冬希这桌的鸡也是没有腿的飞机,只不过他们自己没有注意,也可能有人注意到了,人家没好意思说出来。
郝冬希应付过了那个麻烦制造者,回过头来就对钱亮亮低声发火:“怎么搞的,鸡腿呢?”
钱亮亮坐不住了,连忙起身朝厨房跑,去查办鸡腿问题,这么一搅和,鸟蛋带来的那个人说的不明不白含义暖昧的话就没有引起钱亮亮的警觉,过后事情一多,钱亮亮也就把这件事儿扔到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