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是一个大胸女人,人们都说女人胸大无脑,这话正应到了咪咪身上。咪咪不是她的真名,是那些跟她一起擦皮鞋的同行给她起的绰号,原因就是她乳房过于丰满,咪咪是乳房的别称。不光同行们说咪咪脑子缺弦,就是那些神出鬼没的站街女也说她傻,不懂得利用自己的资源赚钱。傻归傻,可是她的生意却极好。可能这得益于她的身材非常性感,她属于丰乳肥臀型,弯腰弓背给人擦皮鞋的时候,硕大的咪咪波澜起伏,透过衣领的缝隙圆润的乳沟非常养眼,这可能也是她生意好的一个重要原因。
她的傻最具体的例子就是她给阿彩擦了两双皮鞋,没要钱。阿彩原来也是擦皮鞋的,后来嫌擦皮鞋致富太慢,就做了站街女。咪咪觉得,不管阿彩在做什么,都是在这一条街上混的,常来常往见面熟,所以不好意思收她的钱。阿彩为了表达谢意,送给了她两个安全套。咪咪当时红了脸谢绝:“我要那东西干吗?我又不是做那个生意的。”
阿彩严肃认真地教导她:“你一个单身女人,长得又惹眼,万一哪天在外面碰上个色狼要强奸你,你不给他套上,万一传染上梅毒大疮、艾滋病什么的,你这一辈子就完蛋了。”
咪咪立刻大惊失色,连忙接过安全套按照阿彩的叮嘱随身携带起来。阿彩背过咪咪把这件事情当做笑话讲,所以半条街的人都知道咪咪随身携带着套子,时不时有人跟咪咪打趣:“今天带套子没有?”
咪咪便摇摇头:“不告诉你。”实际上,她每天都把套子和存钱的卡揣在裤衩的暗兜里,防备阿彩说的那种事儿。她却没有深入想一想,如果真的碰上色狼要强行办她,会不会容她从容不迫地把色狼套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咪咪的生意不好,更准确地说是没办法做生意了。她自己认为自己是勤劳的靠双手赚钱的良民,政府官员却把她们当做城市的垃圾,每当到了创建卫生城市、文明城市,或者迎接上级来检查验收某方面工作的时候,就开始大清理大清查,恨不得把她们这些沿街擦皮鞋、收废品、摆小摊的揣进裤裆里藏起来。最近市里在准备迎接文明城市检查验收,文明城市首要的条件就是卫生,咪咪她们要和其他城市垃圾一样藏起来不让检查验收团看见。近几天警察、城管、工商、税务、旅游……政府机构的各色人等反复对城市的方方面面展开了地毯式的清理,要把一切有可能让鹭门市在检查验收中失分的污点清除干净。咪咪她们不是不懂好赖的人,鹭门市的政府官员,包括警察、城管平常对她们并不严厉,更不会欺辱她们,鹭门人宽容,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同情、理解她们对于生活的无奈,所以,她们也应该充分理解官员们的难处,积极支持政府把鹭门市建设成为全国文明城市,为把鹭门市创建成社会主义的和谐社会尽一份自己的力量。在这个非常时期,不上街摆摊擦皮鞋,就是对鹭门市创建文明和谐城市做出的最大贡献。
今天,咪咪上街不是为了摆摊擦皮鞋,甚至有两个认识她的退休老头主动找她搭讪,让她把皮鞋擦擦,她都拒绝了。为了建设社会主义文明城市,咪咪有钱也不挣,这让她多多少少有了点成就感,虽然没有挣钱,可是心里却仍然高兴、很满足。她这个时候上街,主要是为了避开房东老两口的聒噪。老城区的老房子大都由老人家们占据,多余的房子都出租给外地来鹭门的务工人员,例如钱亮亮、熊包、李莎莎、咪咪等等这些对住宿条件不讲究,最在乎住宿价格的群体。
咪咪的房东是老两口,两位老人家动辄争吵不休,鹭门话她一句也听不懂,所以也无从劝解,吵闹的声音很大,尤其是那位老阿嬷的声音势如破竹,刺耳锥心,却又听不明白她在嚷嚷什么。这种感觉很不好,人声变成了纯粹的而且是无休无止的噪音,不但让咪咪的耳朵产生了持续不断的耳鸣,好像耳朵里钻进了一群蜜蜂,而且心跳加剧,血压升高,咪咪只好从房子里逃出来,在大街上闲逛,落个耳不听心不烦。其实,听不懂别人的话未尝不是好事,如果咪咪能听懂那老两口的争吵内容,一定会非常尴尬、非常烦恼,因为她正是老两口争吵的焦点话题。
咪咪到底怎么会干上这行,她自己都稀里糊涂,记忆中好像干上这个行当仅仅是一顿饭憋的,擦皮鞋不需要技艺、不需要证书、不需要体力更不用费脑子,最适合她这种没有文化、没有一技之长、年龄偏大的进城务工女人。惟一的困扰就是有时候会被城管抓,后来也就习惯了,抓住了交罚款,放出来接着干,反正已经干上了就干下去,说透了人生不就是由各种各样的习惯编成的吗?各种各样的习惯不都是人自己养成的吗?既然已经习惯了,就没必要再改变了,咪咪觉得就这样过也不错,省心省力,吃穿不愁。
咪咪行走在鹭门市老城区的大同街上,她的心就跟这静悄悄的街道一样,欲望、喧嚣还有烦恼都进入了梦乡。已经好几天没有上街做生意了,她完全依赖积蓄生活,她并不担心坐吃山空。经验告诉她,政府做事情都像抽风,犯病了能搅个天翻地覆,那一阵过去了一切就会恢复正常,她现在只要耐心等待、配合政府的举措,等这阵风刮过去了,再加倍努力赚钱,完全可以把损失挽回来。所以,咪咪并不紧张忧愁,她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一会儿自己走累了,回到房间的时候房东老两口能够停战,让她美美地睡一觉。
咪咪溜达到石井巷口的时候,没有注意到一个黑黢黢的动物蹲在巷道口,她刚刚走近,那个动物突然发出嗷嗷的吼声,咪咪被惊着了,本能地朝后一跳,她以为是流浪狗突然抓狂,躲到电线杆后面注目一看,才弄明白那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一个蹲在那里呕吐的人。那个人呕吐得很痛苦,好像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啤酒和饭菜发酵过后的馊臭让咪咪明白过来,这家伙喝多了。咪咪本能地想绕过去,她不愿意招惹这种醉鬼,男人喝醉了,比猪都臭,比鬼都凶,这是从小她阿嬷就经常在她耳朵边唠叨的一句话。
咪咪已经越过了那个呕吐的男人,不知道哪根神经受到了暗示,忍不住又回过身来再次打量了一下那个蹲在地上弯腰弓背的男人。鹭门市的路灯很亮,这个男人虽然蹲着而且是背影,咪咪仍然看出这个男人她认识。这里说的认识,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那种认识,而是经常能够在这条街道上遇见他,准确地说应该是认得、见过。阿彩那样的站街女对这条街上经常过往的男人都有评价,而且会当做谈资告诉咪咪,例如哪个是好色之徒,可以成为顾客。哪个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们,不管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都没有从他身上赚钱的可能。哪个客人出手大方,可以发展成为长期稳定的客源,哪个家伙小气得要命,占了便宜总想赖账,跟他交易一定要一手钱一手货,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人民币不脱裤子等等。
咪咪虽然不是站街女,可是站街女跟她在同一条街上谋生,她由此从阿彩那些人嘴里得知,钱亮亮属于没有可能从他身上赚钱的那一类。对于这种男人,站街女们会骂他假正经、真太监、阳痿分子等等。可是咪咪内心里却对这种男人挺佩服,俗话说没有不吃腥的猫,如果所有猫都吃腥,那么遇见一个不吃腥的猫,肯定就是特殊的猫,特殊的猫一般情况下都比普通的猫值钱。钱亮亮就应该算特殊的、值钱的猫。咪咪脑子缺弦,让她对特殊的东西总有一股本能的好奇心、敬畏感。所以,当她看到钱亮亮这么晚了还蹲在大街上呕吐,终于忍不住凑过去关怀了一下:“大哥,你怎么了?不要紧吧?用不用我帮你?”
钱亮亮跟熊包喝得高兴,一连灌了四瓶啤酒,这个成绩是他当接待处处长的时候都没有突破的。当时只觉得头有点晕,情绪有点亢奋,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分手的时候好心的李莎莎要熊包送送他,钱亮亮坚决拒绝了,同样喝酒,同样喝了那么多酒,人家好好的反过来要送他,那他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熊包了?况且,他也真觉得自己没怎么样,心里还暗暗感叹自己居然这么能喝,不知道是过去喝酒的潜能没有发挥出来,还是鹭门这个地方特别适于喝酒,自己到了这边以后不知不觉酒量见长了。熊包看到他态度坚决,而且除了话多一些,没有别的异常,他自己心里也急着兑现诺言给李莎莎租带空调的旅馆,就没有坚持送钱亮亮回家。
钱亮亮自己朝住处走,没想到走了一阵,胃里的酒菜被翻腾起来,再加上夜晚登陆的海风劲吹一阵,脑袋忽忽悠悠就像晕船,胃里也一阵阵泛恶心,酒菜的发酵物似乎在胃里待腻了,千方百计要出来透透气,等到钱亮亮感觉不妙的时候,胃部的高压把他的嘴变成了喷泉出口,遗憾的是,他那个喷口喷不出泉水,喷出来的都是恶臭的浆水状污秽。钱亮亮连忙蹲下,以免喷出来的东西射程太远,造成更大范围的污染。一旦蹲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钞票换来的酒菜这会儿全都变成了废物摊在大街上,不但胃里的酒菜全部还给了大地,好像连胃本身也在那个位置待腻了,蠕动着拼命朝外面爬,搅得钱亮亮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满脸鼻涕眼泪的钱亮亮让咪咪非常同情,一个大人深更半夜在大街上痛哭流涕,肯定是遇到了天大的痛苦难解之事。咪咪是一个善良热心的女人,她把钱亮亮因为呕吐造成的鼻涕眼泪当成了悲情宣泄,她轻轻拍打着钱亮亮的后背,还掏出兜里随身携带的手纸给钱亮亮擦拭着脸上的鼻涕眼泪和胃液。
钱亮亮这个时候已经彻底喝高了,吐出来的不仅仅是酒和菜肴的混合物,连智商也一起吐了出来。酒精让他对四周的反应产生了严重偏差,对自己和别人产生了朦朦胧胧的幻觉,他嘟嘟囔囔地说着咪咪根本听不明白的话,在咪咪的帮助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甩开咪咪摇摇晃晃朝自己的住处走,走不多远,就又蹲在了地上。
咪咪连忙跟了过去。钱亮亮蹲在那儿嘟囔着:“桔子、桔子……”
咪咪为难地对钱亮亮抱歉:“大哥真对不起,这个时候,到哪儿去给你买桔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