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元岭镇上的白记米铺,是二十年前一个俊朗的年轻人带着新婚的妻子来到此地开的。铺子虽然不大,可老板白石和执称的老板娘都是善良人,收粮时比旁家要贵些,卖的价格反倒低一点,斤两上也足称,同城的人愿意绕上路也来他家买米,声名在外,却并不富贵,只有白石和妻子忙碌操持,伙计也不雇,夫妻二人不以为意,每日有说有笑的,羡煞旁人。
可好景总是不长久,白家的儿子白承凡三四岁上,他娘就开始缠绵病榻,尽管服下药石无数,终是无力回天。
白石在妻子离世后消沉了一段时间,可幼子懵懂,需要父亲的照顾,白石强打精神,独自带着儿子生活。
十几年后,白承凡长大了。相貌上酷似父母,是个俊俏的年轻人,可性情上却与他父母完全不同,遇事急躁不耐,且自私自利。
父亲白石时常教导他要与人为善,白承凡皱着眉头揶揄父亲:“都说你和我过世的娘是好人,可慈不掌兵,义不养财,如今家里仍是清贫,空担着个白老板的名头,爹你瞧瞧,这城中但凡开铺子经商的,哪家不是盆满钵满,只有你食古不化,我结交的那些商家子弟,谁不笑话咱家穷呢?爹你也要变通些嘛,钱才是好东西,您还嫌烫手不成?”
任凭白石如何教导这个儿子,白承凡只是面上应承,背地里我行我素,同些酒肉朋友斗鸡走马,欠了不少的债,常被人上门催讨,白石无奈,东拼西凑的给儿子还债。
这一年城外闹饥荒,城里的人也惶惶不安,开始抢米抢粮,白石算着铺里的存粮,不敢一下子售罄,每日定了二石的量,一不加价,二是首先卖给确实空了米缸的人家,这本是善举,却惹来不少的闲言碎语,说这白老板也坏了心眼,屯着粮不卖怕是将来要坐地起价发大财呢!
白石无从解释,整日扶额叹息,竟一病不起。正发愁时,儿子白承凡却主动请缨,说由来他经营米铺,他也该为父亲分忧了。
白石千叮咛万嘱咐,白承凡都答应下来,说一定按照父亲所说的做。
起初的七八天,白石还不放心,强撑着去米铺看了看,白承凡果真是守着规矩,老老实实的卖米做账,白石很欣慰,以为这个儿子终于懂事了。
可此后半月,饥荒越闹越厉害,白石在家中养病,大门庭院竟然被人扔进秽物,泼撒脏水。
白石拄着拐棍拉住行人问到底是为何?行人都白眼唾弃他,终于平日和白石有些交情的街坊告诉白石说:“白老板呀,贵公子如今当家掌铺,和您可是大不相同,这些日子以来米价翻了几翻,且米里掺了砂石,让我们这些贫苦人买不起也吃不上呢!”
白石听了急火攻心,咳出血来,晚间叫来儿子白承凡询问,白承凡冷冷一笑,道:“爹,这是时势造英雄,我只是顺势而为罢了,说起来也是谨遵您的教诲呀,米里搀上砂石,还肯来买的,必是家里断粮之人,不正好免去富人囤积之嫌吗!”
白石看着儿子,半晌才吁出一口气,语气颇为心灰意冷,道:“我儿确是能言善辩,如此害人之事能让你说得冠冕堂皇,平日那些要你仁厚良善的教导,都被你弃到九霄云外了吧?既是如此,我也不再聒噪你,以后便是你做主持家罢了。”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那郊外荒山破庙底下,有一个藏粮地窖,存了许多的米粮,本是备下荒年之用,一并告知与你,你自去处置吧!”
白承凡听了,眼前晃过的都是贝币,第二天一早就独自去了破庙,想要看看父亲藏了多少“财富”。
哪知那荒山早被一伙强人占据,破庙成了强盗头的“威虎堂”,捉了白承凡捆着四肢,用熟铜棍穿着如同抬猪一般,闹嚷嚷的扔到了堂前!
白承凡偷眼去窥破庙景象,处处对着惨白枯骨,上边还有碎肉相附,这群强人竟然以人为食!
众多粗鄙强盗扯腿拉脚,嚷嚷着:“这小白脸细皮嫩肉,定然好吃得紧”
白承凡牙齿咯咯打颤,心道:“我命休矣!”
可白承凡竟然没死成。那强盗头子不知为何,长相同他爹白石一般模样,若不是眼神凶狠,嗓音不同,几乎分辨不出来。
那盗贼自称石黑,见了白承凡的模样便哈哈大笑,说老天见我无子,就给我送了个“儿子”来,既然你姓白,就叫我一声爹,本大王便收下你当少寨主,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白承凡不想死,可也不想喊强盗头子做爹,咬了牙不肯说话。那石黑似乎很是喜爱他,也不和他计较,用锁链将他所在柱子上,手脚倒是放开了。又命手下喽啰再去掳人来吃。
那夜,白承凡缩在柱子边上,簌簌发抖,眼见着强人砍杀灾民,分食骨肉,他也分得一块烤熟的手掌,断断是不肯吃的。
石黑吃得“畅快”,指着白承凡哈哈大笑,说:“你这人莫要装出假良善来,我知道你,米粒搀沙高价买,你和我这吃人的心肠一般黑,有何不同?”
白承凡满脸涨红,半晌嘶吼出一句:“我不害人,我和你不同!”
石黑鄙夷唾了一声:“为钱饿死人,和为命而吃人,都是害人,你做不了好人,也当不了坏人,真是可怜!”
到了半夜时分,强人尽皆吃饱喝醉,东歪西倒的睡了一地,白承凡不停叨念“我不是坏人,我不吃人”,心里如同擂鼓,猛然惊醒,见石黑歪在破椅上,鼾声如雷,脚下扔着一把剔骨尖刀
白承凡摸摸铜索结实,自知逃不了。他心里后悔自己不该趁灾发财,变成了这吃人的强盗一样。可眼下他有机会为自己赎罪,他一咬牙,拾起尖刀便扎进了石黑的心窝,杀一个贼人便可能多救条人命,他的生死已经不重要了!
可奇怪的是,尖刀入体竟然没有血迹溅出来,石黑像是漏气的猪尿脬似的瘪了下去,最后在他眼前消失了,连片衣角也没留下,满地的强盗喽啰和石山骨海也消失不见了。
白承凡没了锁颈铜链,也不敢多看这里的“怪事”,连滚带爬的回了家
可到家后,白承凡发现他爹白石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胸口好大一个血洞,正汩汩的流着鲜血,见了儿子回来,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原来白石不是寻常人,他本是荒山一颗巨石成灵,因遇到了白承凡的娘,一见倾心,舍了万年道行换来一具肉身,可他的精魄却一分为二,一半为善,一半为恶,那破庙石黑便是他的恶魂。
白承凡的生命来自于白石,却善恶浑浊难辨,白石见白承凡性趋歪邪恶,无奈之下只能让白承凡去到破庙石黑处,若是白承凡竟能吞肉入腹,那他已是“人身成魔”,那破庙便是拘魔之处,他永远也出不来了。
幸而白承凡竟能迷途知返,宁愿舍弃自己也要阻止石黑害人,一刀劈开了善恶,灭了恶魂。
可惜白石石黑本是一体,石黑消散了,白石也要死了。
白承凡哭红了眼,可父亲白石却摸着他的头发,笑着告诉他能见到儿子战胜心魔恶念,他此生足矣。
自此后,白承凡广发善粮,白记米铺又恢复了往日的善名。白承凡一生谨记父亲用生命换来的“良善家风”,并取名任宁,想让子孙代代相承:贪财是嚼骨毒药,良善才是安心之本
任宁是恶的,但由恶而向善,这值得世人自省,但若无其父的舍身教诲,又岂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从善的任宁为了度人,于是向道观里的老道长求道,终于经过努力,掌握了许多阴阳事。由于他的善名为人广知,许多家有阴阳事都请他帮忙,所以这位懂鬼灵之事的“大师”很快为人津津乐道。
黑王之所以认识任宁,是因为游方并借宿于道观的他无意发现了在这不大的观中居然有比自己更勤于研究阴阳道事的人。
两人一见如故,相交恨晚,渐为挚友。自从经历丽姝之事后,祁老五天天缠着任宁要拜师,而黄九天也常与之走动。黑王认为祁老五和黄九天动机不纯,但任宁以为只要从善积德者皆可为友。只是事有不巧,未过半月,祁老五和黄九天先后暴毙,死因不明,这让任宁好不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