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娘子手里提着个铜壶，大清早的往福家去。
送水的汉子站在外头，福年年拿钱给他，道了声辛苦，旋即笑着向张大娘子问好。
“好似不是前面那个？”张大娘子略带疑惑：“换人送水啦？”
福年年随着一道进宅子：“前两日刚换的。”
“前面那个是不是要涨价？”张大娘子问了句，又蹙着眉头说：“不对啊，外头什么都在涨价，这节骨眼换人，得贵上不少吧？怎地不随了他的意，且涨个一文堵堵嘴，送水的农户多着呢，没甚旁的挣钱路子，量他也不敢太过份。”
原不打算细说，见张大娘子说的仔细，福年年只得把事一一道出。
“就晓得年姐儿不是那气性大的，果真是有原因，他大伯眼界也忒窄，这样的人终归是发不了财的。”张大娘子将铜壶放桌上：“新鲜的羊乳，你们尝尝，吃不吃得这味儿。”
福岁岁兴致勃勃的问：“姐，做乳子吃吗？”
旧岁夏日，春姐儿自舅家归来，带了一罐牛乳回来，连家门都没进，乐颠乐颠的跑到了福家，大姐就牛乳做了好好吃的乳子，想一回就馋一回。
可惜街上没的牛乳买。
福常氏盛了碗银耳莲子羮放到了张大娘子面前：“年姐儿一早起来煮的，稠着呢，糯糯的，想来芸姐儿会喜欢。”
“确实糯，胶出的足，味儿出来了。”张大娘子用了早饭来的，这会肚里饱，奈何年姐儿手艺好，她舍不得放碗，就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外头冰价疯涨，有钱还买不着冰，福大娘子咱们一个胡同住着，甭跟我客气，咱们不见外啊，没买着冰，我屋里有，瞧瞧这天，快要进八月，还热的邪乎，你这身子骨千万要当心些。”
福当家的该家回，昌哥儿年姐儿的事也该有个章程，有了章程，往来就更方便些。
自打前几日晚了些没抢着冰，月姐儿岁姐儿便起的更早了些，早早去铺子前守着，倒是日日都买着了冰，只是价格又贵了一文，一盆冰到了九文钱，老天不下雨，这么热下去，冰都买出天价来，家里存了冰的商家，却是夜夜梦里都带着笑。
张大娘子稍坐片刻，端了碗银耳莲子羹家回，才进宅子，就见二房的侄女大妮儿，拿着个针线笸箩往门口走，她都不要问，八成是去找年姐儿说话呢，想着，眉眼露了笑，心里松快的很。
大妮儿确是来找年姐儿，她心里堆了一肚子的话。
“昨儿支大娘子带了个小姑娘上门，我娘出八两银子买下，作我的丫鬟，随我一道去将家的。”
“草姐儿话少，干活很是利索，我问一句，她便答一句，我不说话，她也不说话，让她歇歇，她说歇不住，我屋里没活，便捋了袖子上灶屋帮助，我娘对她很满意。”
“夜里她睡竹榻上，竹榻就在我屋里，许是一日的相处熟悉的些，我俩说了很久的话。”
“草姐儿打南边过来的，家里断了粮，山上也找不出吃的，爷爷奶奶为了省粮，活生生的饿死了，好些日子没吃饱饭，手上没力，挖了好久好久，才挖出一个土坑，将奶奶爷爷下葬。”
“她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爹娘想卖掉两个妹妹，草姐儿不同意，她跪在地上，求爹娘把她卖了换钱买粮。”
“草姐儿问我，她的月钱能不能存着，待支大娘子去南边时，捎给家中父母，她不希望两个妹妹被卖。”
大妮儿夜里没睡好，心乱如麻。
“草姐儿竟然觉得自己命好，有新衣裳穿，还能吃饱饭。哪是什么新衣裳，都是我穿过的旧衣裳，洗的发白没了颜色。草姐儿笑着跟我说，没有打补丁的衣裳，在她眼里就是新衣裳。”
“她还说，如果被卖，遇到的主家都是这般好的，她又想着两个妹妹被卖了也好，总归比日后嫁人要强些。”
“我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她才十四岁，不像是嫁过人的样子。”
“草姐儿告诉我，她家有两个姑姑，一个早早的死了，另一个，嫁的时候可风光了，因着嫁到了镇上，姑父家有个榨油坊，前两年日子过的确实好，时常回娘家，因二姑只生了个姑娘，姑父纳了个妾，自打妾生了个儿子，二姑的日子就一日不似一日，一年里难得回家一趟，若是二姑好过些，她爷奶也不会被饿死。”
“村里好些姑娘嫁了人，就老的格外快，一两年不回村，再遇着时草姐儿险些认不出来。”
大妮儿陆陆续续的说着话，神情恍惚。
“你与她们不同。”福年年握住大妮儿冰凉凉的手：“手里头没钱，事事都苦，手里有钱，便处处都甜。”
大妮儿扯了扯嘴角，想笑，笑不出来，她叹了口气：“我自是晓得，我与她们不同，可心里忍不住慌，我娘好似也有些紧张，”她想了想，不晓得要怎么形容：“虽没有在我跟前说过，日日看着，还是能看出些许来，我娘总怕不妥当，想事事都替我妥当。”
“你晓得那种感觉吗？”大妮儿睁着大眼睛，巴巴儿的看着福年年。
福年年约摸能猜出一丁半点张二娘子的心思，有些话不能说透，她继续拿好话安抚大妮儿：“二婶婶待你如珠似宝，这婚事来的好，偏急了些，下半年就得出嫁，二婶婶原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出嫁，自是一门心思的要替你处处体贴周全。”
“支大娘子厚道呢，她时常在将家院里走动，将家三郎若有不恰当，怎会说与你，支大娘子不是那只认钱的人。”福年年笑着说话：“你兄弟不也往外打探许多，将三郎在外名声颇好呢，烟花小巷都少去，最是正经不过。”
教她这么说着，大妮儿白净的小脸染了薄红，羞答答的来了句：“哎呀！莫要再说啦。”
“不说不说。”福年年依着她，又道：“大婶婶送了羊乳，咱们做乳子吃，你帮我打下手如何？”
大妮儿高兴的说：“要做乳子吗？大娘也送了些给我，我且回家拿过来，一道做，再端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