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将家二房请了媒婆支大娘子热热闹闹的进了小西胡同。
热热的天,挡不住胡同里的左邻右舍,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福年年福月月福岁岁李月春瞧见了走在前面的少年郎,捂着嘴嘻嘻嘻的笑。
大妮儿未来的夫君长得真不错。
她们替大妮儿高兴。
次日上午,忙完家里的活,福家三姐妹并着李月春去了张家,一进宅子就往南屋奔,大妮儿瞧着她们脸上的笑,一下就羞红了脸,羞答答地沏了热茶。
“妮儿姐昨个我们都瞧见了,他走路身板儿挺的笔直,瞧着很是精神。”福岁岁竖起一个大拇指:“看着很不错呢。”
李月春连连点头:“对啊对啊,好似挺温和的,街坊高声问他话,他都回答了呢,是个好性子。”
福年年看着脸红红的大妮儿,对着她笑:“南丰坊将家名声蛮好的,他大伯将巡检外头说起来都夸公正,前些年还帮着一老汉洗清了身上的冤屈呢,那案子办得可真漂亮。”
福月月一手托着下巴:“妮儿姐的后半辈子算是有着落了。”她悄悄儿的瞄了瞄笑容温柔的大姐,心里略有惆怅,不晓得大姐的婚姻在哪。
“吃果子。”大妮儿端出水灵灵的梨子和桃。
正屋,张顺昌看不进书,颇有股坐立难安,他仿佛听见了年姐儿的说话声,也不知是不是生的幻觉。
他想出去看看。
站在正屋的廊下,张顺昌一眼就看见对面,门窗敞开的屋子里,有好些个小姑娘,不知说的什么,堂妹脸红红的,他还看见了年姐儿,笑的温温柔柔的年姐儿。
原先书上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天热,年姐儿时常不出门,许多日子没看见,这么一瞧,张顺昌有些犯痴,直愣愣的盯着,舍不得眨眼了。
福年年回头看去,对上张顺昌亮晶晶的目光,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傻,傻傻的,好可爱,没忍住笑出了声,眉眼弯弯的模样惊艳了张顺昌,他的脸忽然变的好红好红,整个脖子都红透了。
福年年笑的更开心了。
张顺昌迟钝的觉察到了什么,三步并两步跑回了屋里,躲到了墙角落,捂着自己的胸口,听着扑嗵扑嗵的心跳声,脑子里全是年姐儿刚才的笑,她好开心。
年姐儿看见他后,笑的好开心。年姐儿是不是也心悦他?
张顺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胸口有点闷,脑子晕乎乎,像是喝醉了似的。
灶屋里,张李氏瞧见二妯娌又是鸡又是鱼,还有一条上好的五花,菜色丰盛的很:“中午有客?”
“大妮儿想让几个小姐妹留家里吃个午饭,嫁了人,就难得再齐聚一屋了。”女儿一开口,张柳氏立即就应了这事,拿了钱上街买了好些荤素,不说多,八个菜肯定得有。
张李氏听见自南屋飘出来的动静,晓得年姐儿也在里头,她委实喜欢年姐儿,卷了袖子说:“我来给你搭把手,两凉菜四热菜两道汤?凉菜来个拍黄瓜一个拌木耳怎么样?我来张罗。”这是她的拿手菜。
“大嫂能搭把手是最好不过了。”张柳氏满脸感激:“大嫂你真好,我准备的份量足,中午别烧菜,一会拿碗分些过去,对了,可以把芸姐儿喊过来吃。”
张李氏:“芸姐儿瞧着这边热闹,定会过来吃饭呢。这孩子近些日子也时常往福家去,倒是和她们越玩越到一处了。”
“到一处好啊,福家三姐妹性子都好,稳妥着呢,春姐儿也是很不错,芸姐儿与她们玩,你也可以更放心些。”
这话可说到了张李氏的心坎上,她笑的合不拢嘴:“我也是这么想的。”
怕小姑娘们不自在,张柳氏特意在大女儿屋里摆了一桌,让她们自个吃着,她则带着两个儿子在西厢吃。
福家三姐妹并着李月春在张家玩了一天,傍晚太阳将将要落山才家去。
春姐儿在福家住的开心,李顾氏却有些愁,皆因进了六月,福石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周家那个遭瘟的没有一点要走的迹象,为着这事,李顾氏越想越愁,夜里睡不踏实,嘴角长了圈燎泡,这下饭都吃不香了。
李月春借住福家,一个胡同,离家近着呢,母亲若没过来,她自个会往家里跑。
原还没想到这上头来,见母亲急,她也跟着犯起了焦虑。
福年年煮了绿豆水,安慰嘴角生了燎泡的母女俩:“天热,好容易上火,喝些绿豆水降降火。”
“年姐儿说得对,喝点绿豆水,这事啊,急也没用。”福常氏心里是盼着丈夫快快归家,想是一回事,更重要的还有年姐儿的婚事,看是什么个意思,张大娘子近些日子隔三差五的过来闲坐,眼里一日比一日迫切。
丈夫家来,春姐儿住哪,确实是个问题。
“昨儿胡同里遇到,朵姐儿瘦了好多,想跟她说说话,我才停下脚步,那瘟神就先开了口。”福月月很生气,却又想不出一点办法:“清早去河边洗衣服,听到阿婆嫂子们讨论这事,朵姐儿多可怜,有些人还嘴上不留德。”
福岁岁满脸厌烦:“我也听到了。”
“我俩前儿还怼了回去,结果她们越说越起兴!”李月春气呼呼的。
李顾氏还不知道这事呢,一听,给吓了跳:“你们别犯傻,有些个阿婆媳妇子说话没个边,最喜欢拿你们这些小姑娘开逗,千万别去惹她们,她们可不顾及什么名声不名声。”
“我也是这么说的,再后来,就让月姐儿跟着她们一道出门。”福常氏解释了句。
大妮儿推开虚合的宅门进了院,听了半截话就晓得她们在说谁,关紧了宅门,步子匆匆的往堂屋走。
“朵姐儿的事,支大娘子给了话呢。”大妮儿过来就是要说这事:“我娘刚与我说的,将家要买几个小丫鬟,支大娘子就把朵姐儿放了进去,明天朵姐儿去大东胡同支家,跟着支大娘子进院,得将家主母见过,点了头,这事才算成。”
福年年问:“是将家大房要买小丫鬟吗?朵姐儿只签十年,能行吗?”
“就是难在这里,朵姐儿算是活契,将家大房那边想要的是签死契的小丫鬟。”大妮儿说:“朵姐儿等不得了,明儿去试试,看能不能留下来。周家嫂嫂吐的严重,那瘟神看出周家嫂嫂怀了身子,这么热的天,廊下竟然有水,若不是周家嫂嫂小心,踩着了准会摔跤。”她说的咬牙切齿:“真不知道周阿婆怎么想的,周家嫂嫂肚里怀着孩子呢,就由着那瘟神使手段吓唬人,也不怕周家嫂嫂真有什么闪失。”
福岁岁瞪圆了眼睛:“还有这事?什么时候的事?”
“朵姐儿跟我说,要不然她随那瘟神回乡下算了。”大妮儿这会说着,眼眶还泛了红:“朵姐儿太难了。”
李顾氏叹了口气:“说实话,西厢那边日日闹不休,我和孩她爹商量着,要不然重新选个宅子住着,一时半会的又不知道往哪选,小西胡同除了里面冯家闹了点,胡同里的街坊都还不错呢。”
“不搬!”李月春不晓得,母亲竟然还有这念头,她当即摇头:“不搬。”一把抱住岁姐儿的胳膊:“我可不想和岁姐儿分开,要不然就去舅家住一住。”
福岁岁皱着鼻子点点头:“不分开,我俩不分开。”
“再有几年,你们大了,到了年岁,便是不想分开也得分开。”李顾氏颇有些哭笑不得。做小姑娘时,她也有几个手帕交,感情好着呢,还想着就算嫁了人也得时时来往,真嫁了人才晓得,哪怕离得近,一个县城住着,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回。
李月春笑嘻嘻的回答:“到时候再说,反正眼下,我和岁姐儿是不愿分开的。”
周孙氏自张宅回家,满腔愁绪往心里咽,绝不能让那人看出半分,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盯朵姐儿盯的很紧,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令她发愁的便是这事,明儿怎么把朵姐儿送到大东胡同支家。
将家想要签死契的小丫鬟,她怕朵姐儿一时犯傻。
话又说回来,张二娘子说得也对,眼下这个时候,朵姐儿没旁的去处,哪怕是签个死契进将家也比呆在家里强。周孙氏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不出几日就要满三个月,不多时,肚子就会显怀,近来她人容易泛困提不起精神。
倘若真签了死契,虽是将家大房的丫鬟,大妮儿年底就会嫁进将家二房,多少也算有个照应。
周孙氏想了很多,她觉的累,打了个哈欠,想睡觉了。
且先走一步看一步。
人很疲乏,周孙氏却睡的不踏实,做了许多梦,又说不清做了什么梦,睡了一晚上,早上起来反而觉的更累。
福年年福月月福岁风李月春大妮儿早早的来了周家,一道过来的还有张家五兄弟,大大小小的五个,还挺唬人。
这是她们昨儿商量好的,那瘟神盯朵姐儿盯的紧,今儿无论如何都得让朵姐儿去大东胡同。
五个小姑娘上门说要带朵姐儿去街上玩,好些日子没一起玩。
李有根笑的一脸兴奋,正要跟上去,就被张家五兄弟给拉住了。
张顺昌说:“去哪?”
“你们干什么?”五个,李有根打不过,有些露怯。
“不干什么,你今天哪也别想去,老老实实呆在院里。”笑话,这是年姐儿头一回央他做事,张顺昌必定得完成的妥妥当当,不出一丝丝的差错,他都想好了,今天他哪也不去,就守着这个瘟神。
李有根又怒又气,很快他反应过来:“她们要带朵姐儿去哪?”说着就要往外冲。
张家其余四个男娃瞧见,站成一排挡在了门口。
张顺昌一把扯过李有根:“老实点呆着。”
“不听话,就揍你!”张顺安挥了挥拳头,他只有十四岁,却是个练家子,十八岁的堂哥跟他站一处,堂哥瞧着还要弱上两分。
他是二房的长子。
欺软怕硬的李有根被凶神恶煞的张顺安吓住了,心里急得不行,又不敢反抗,暗暗琢磨着待回头使些什么手段,这次可不能闹着玩,得来点真的,那臭娘们以为他不敢,以为他怕,他怕什么,他什么都不怕,两个月,正好他也呆腻了,是时候把朵姐儿带回家,省得夜长梦多。
五个小姑娘一路送,送着朵姐儿到了大东胡同,送着她进了支家。
支大娘子瞧见她们,招呼她们进屋里,小姑娘们怕耽搁支大娘子的事,摇着头说下回再来,笑笑嘻嘻的离开了。她们还要回小西胡同,看看张家兄弟有没有守住那瘟神。
“别哭。”支大娘子掏出手帕,笑盈盈的说:“你该高兴,你的这些小姐妹真不错,待你可真好呢。”
周细朵哭,不是因为伤心,正是为着这份难得的友情,她们都没有怪她,反而一心为她着想:“大娘子我想清楚了,万一,万一将家不想留活契丫鬟,便把我签死契吧,没关系的,我不怕。”
不可以回周家,嫂嫂怎么办?嫂嫂肚里的孩子若因着她有个万一,她便是一头撞死也没法抵,她的命……不过是贱命罢了。
还有春姐儿,是她害得春姐儿有家不能住。
“且先看看的。”支大娘子进了屋,拿出一身半旧的衣裳,虽是半旧却也比朵姐儿身上的衣裳强上许多:“去屋里把衣服换了,打水洗个脸,我帮你梳个头发。”
这日,周细朵没有回来。
李有根在家里闹,周孙氏晓得他会闹,连箱笼都没收拾,回了自个娘家住。
又过一日,周细朵仍没有回来。
李有根在周家闹的厉害,周阿婆母子谁也不知道周细朵去了哪里,周孙氏知道,但她回了孙家,李有根不敢去闹。
李有根不敢去,却敢指使周阿婆母子去孙家,周阿婆母子哪里敢,缩着肩膀直摇头,就看着李有根在屋里一顿乱砸,连个屁都不敢放。住在正屋的李顾氏有点心慌,收拾收拾回了娘家。
一晃五日,周细朵还是没有出现。
李有根回了家,没多久,李家上下都跑到了小西胡同,周家发生了什么事,旁人不清楚,事情好像就这么过去了,李有根走了,小西胡同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