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常氏将编好的草鞋收进木柜里,柜子里共有三双草鞋,丈夫今年的草鞋足够穿。
一时没了事,在屋里静坐了会,瞧见外头明媚的阳光,忽地想起再有几日便是立夏,走几步来到灶屋,翻出旧岁存的菜籽,细细检查一番,都好着呢,她笑着自墙上取下簸箕,菜籽倒里头一点点铺平,拿院里搁石台上晒着。
靠着院墙砌的巴掌大的菜地,不能种许多菜,多是种瓜类,好生伺候着结了满藤,硕果累累只需一两株,吃都吃不完,还能余好些放地窖。
“福大娘子可在家?”
“在呢。”福常氏开了宅门,见是张大娘子,笑着将她屋里迎,沏上碗热茶。
张李氏在屋里犹豫好几日,委实坐不住,逢着姐儿们又约着一同上街玩,她随手拿了个针线笸箩往福家来。
她过来,是想探探福大娘子的口风。
前几日大儿与她说了些话,那意思,她琢磨好几日,怎么想都隐约透了点……有望结亲的意味的在里头。她再问大儿,大儿还是那含糊说词。
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大娘子不太过来闲坐,平日多是张二娘子上门来,福常氏与大娘子闲话家常,实则暗暗思索,大娘子过来只是闲坐?素日里没什么交情,不太像,她想起那晚年姐儿说的话。
东拉西扯了半会,张李氏想把话往婚嫁上面引,担忧过于直白,灵机一动拿支大娘子起了头:“当真是有大本事呢,不过一两月的功夫,就给我递了信儿,我不晓得她这般大本事,原只是嘴上说说,不怕大娘子笑话,昌哥儿虽是我儿,我却做不得他的主,他主意正着呢,支大娘子给我递话,倒让我给愁上了。”
“孩子主意正,是好事呢。”福常氏搭着边的随话:“父母能少操心受累。”
“理是这么个理,婚姻大事上面,主意太正,也不打紧,怕就怕他钻死胡同里出不来。”张李氏拿眼瞄了瞄福常氏,眼睛骨碌转,笑着问:“支大娘子待年姐儿最是上心,可递了信过来?”
“自是有话,可家里头呢,年姐儿也是个主意正的孩子,婚姻大事虽不由她拿主意,总得听听她的意思,嫁过去日子得她自个过。”那晚年姐儿说的明白,福常氏便接了张大娘子的话。
果然是有戏!张李氏双眼放光,脸上喜色收都收不住。
昌哥儿能娶年姐儿,她自是一百个一万个愿意!
张李氏回到家,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儿子的屋里,把福常氏的话重复了遍:“你是不是和年姐儿说过什么?”
“没有。”张顺昌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不想让母亲看出来,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
“到街上走走。”
张顺昌为躲母亲出了家门,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一时不知该往哪去,静静的站了会,好些小姑娘们三三两两结伴买香粉胭脂,他白净的脸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羞红,于角落里对着墙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迈着四方大步往铺子里去。
是夜,福常氏犹豫了会,到底是提着油灯进了大女儿屋里。
福年年在整理绣线,今儿上街她往绣铺接了活,领了料子和绣线,见是福常氏,她笑着喊娘。
“一月接两回绣活便很是可以,自个也要多歇歇呢。”福常氏将油灯放桌上。
“晓得呢,不着急,慢慢绣。”
福常氏与女儿絮叨了几句琐碎,旋即小声的说:“张大娘子今儿过来闲坐,与我说了会子话呢。”
福年年看着母亲,福常氏对着她笑:“昌哥儿主意正,尤其是婚姻大事上,家里头亦是如此,年姐儿若想的明白,便依了你的心意。”
福年年面露娇羞眉眼轻垂。
“我透了点意思在里头,端看张家大房怎么接。”福常氏往大女儿身边挪了挪,轻抚她的乌发:“许是今年冬,许是来年春,便是你嫁人的时候,私心里我也觉的昌哥儿好,知根知底儿,想来不会让你受委屈。”
说了两句,福常氏忽然觉的话好似说的早了些,八字没一撇呢,她轻笑着起了身:“睡吧,早些睡,趁着天好,和胡同里的小姑娘们多出门玩玩。”嫁了人生了娃,就再也没有这般清闲时光了。
芸姐儿蹦蹦跳跳的过来时,福年年福月月福岁岁李月春四个小姑娘正坐在廊下,福年年绣绸帕,福月月福岁岁李月春打络子,小姑娘们手里活不停嘴上话不停,有说有笑的。
芸姐儿笑嘻嘻的挨个喊:“年姐儿,月姐儿,岁姐儿,春姐儿。”一溜儿喊,又脆生生的道:“福家婶婶安好。”
“芸姐儿来了。”福常氏进灶屋冲了碗糖水给她。
芸姐儿端着甜滋滋的糖水凑到了福年年身旁,年姐儿年姐儿的喊着。
福年年觉得她古里古怪,看着她笑,也跟着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起身往堂屋走,准备拿个凳子给她。芸姐儿却挽上她的手,撒着娇说:“年姐儿我都没进过你的屋子呢,让我进屋里瞧瞧好不好?我娘常说我的屋子像狗屋,埋汰的很。”
福年年寻思着莫不是有事?
进了屋,芸姐儿迫不急待的自怀里拿出一对儿绒花,很是精致逼真,上面缀的珠子温润油亮:“年姐儿给你。”
“为什么给我?”福年年故意的问了句,细细打量着芸姐儿手里的绒花,脸上笑意渐深,眼光还不错。
“我哥昨儿在街上买的,好看吧?年姐儿戴头上肯定好看。”芸姐儿踮着脚。福年年连忙拦住她的手,将绒花拿了过来:“不能戴。”
芸姐儿不懂:“为什么?”
“你哥让你送绒花过来?”福年年问她。
芸姐儿点点头,眉开眼笑的说:“给我一个铜子呢。”她可高兴了,拿出铜子对着年姐儿显摆:“一会买素丸子吃。”
听大妮儿说起芸姐儿肠胃弱,福年年忙说:“总吃素丸子多腻,”想着山药助消化就说:“不如吃蒸糕?”
“蒸糕有甚好吃?糊嗓子。”芸姐儿摇着头。
糯叽叽的丸子也糊嗓子啊,福年年心里想,到底是多哄了句:“我做的蒸糕芸姐儿还没吃过,先尝个味如何?”
年姐儿手艺好着呢,芸姐儿高兴的说:“好啊好啊,我来帮年姐儿搭把手。”又兴奋的说起一件事:“酸溜土豆丝我烧得越来越好,味儿足着呢,我哥可喜欢吃了。”
家里没山药得上街买去,福年年搁了绣活,带着芸姐儿往街上去。两人刚走没多久,大妮儿拿着针线笸箩过来,廊下坐着月姐儿岁姐儿春姐儿独没有年姐儿,她愣了下:“年姐儿不在?”少见一个人出门呢。
“与芸姐儿上街买山药,等会做蒸糕吃。”
大妮儿笑了:“芸姐儿过来时我还瞧见了呢,以为她上街玩。”
“没有,过来就拉着年姐儿进了屋,不晓得在里头说了什么,呆了好一会。”福岁岁觉得里头有事,且等着,她晚上问问大姐。
快要午时,蒸糕做出来了。正好左邻右舍分一分,与午饭一道食用。
饭桌上芸姐儿说得很是仔细,并且信誓旦旦的道:“过两日我来做山药糕,我已经学会了。年姐儿说让我经常吃些山药蒸糕,肚子就不会疼。”
张李氏没阻止女儿叽叽喳喳的说话,巴不得她多说些,再多说些,余光不着痕迹的看着儿子,瞧瞧!瞧瞧笑的,一脸不值钱的样子。她心里轻哼,却是没照镜子,若照了镜子,就会发现她自己也笑的很灿烂。
用过午饭,张李氏找二妯娌:“明儿去庙里你去不去?”
“去庙里干啥?”
“去庙里能干啥,自然是拜菩萨。”张李氏提醒她:“不得让菩萨多保佑保佑,儿女婚姻顺遂。”
张柳氏一听:“也对!行,明儿早点去,趁着人少咱们多多的烧香。”
恰巧张姚氏自屋里出来,张李氏随口问了句:“老三媳妇明儿去庙里,你去不去?”八成是不去的,三妯娌向来没这个闲心。
“不去。”
“她还早着呢,再等几年,且有她愁的时候。”张李氏一脸等着好戏看的样子。
立夏这日,福年年将育好的瓜苗移栽进挨着院墙的小菜地里,一株南瓜一株冬瓜一株胡瓜两株黄瓜两株辣椒,菜地里还种了点地瓜,地瓜长得好,可以掐苗儿吃,放蒜子炝锅香的很。
旧岁的菜籽存的好,育出许多苗,家里种不下,福常氏拿着绿嫩嫩的苗儿往左邻右舍串门去,回来手里不落空,好几个鸡蛋一把干菜或一块豆腐,福家两天的菜便有了。
立了夏,白日里的热沾了暑气,上午还能在廊下坐会儿,太阳升至半空就得回屋里躲着。
小姑娘们也不往街上去了,太热。
大妮儿忙完手头的活,拿了针线笸箩往正屋方向喊了声芸姐儿,芸姐儿高高兴兴的出屋来,姐妹俩手挽着手往福家去。她们前脚刚走,不多时,支大娘子春风满面的敲响了张家的宅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