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春高高兴兴的往家去,走到宅门口,就听见自隔壁宅子里飘出来的谩骂。
是冯阿婆。
李月春不敢细听,打了个哆嗦,三两步进了宅子往正屋里冲。
令人作呕腻味的声音跟着飘向正屋:“春姐儿上哪玩呢?”
进了屋,李月春用力的甩着门,木门发出沉沉的闷砰声。
李顾氏拧着眉头:“给你收拾个箱笼,待你爹自官学里回来,雇个驴车送你去善景坊。”
“岁姐儿说可以与我住一个屋,福家婶婶笑着应好,娘我可以借住福家吗?”
“又不是一日两日,这一住,不晓得要住到什么时候去。”想起这事李顾氏就犯愁,平白添了这桩冤孽。
李月春说:“福叔去邻县干活,岁姐儿告诉我,得有两个月才能归家。娘便让我去福家住吧?”她伸手抱着娘亲的胳膊。
“当真?”若这般,李顾氏便没了顾忌,能去福家借住倒是更称意些。
“自然是真的。”
福家没有外男在,一会丈夫归家同去亦不好多留,李顾氏思索着,一个胡同住着,缺了什么也方便回家拿,便开了箱笼一番挑捡,旋即抱着箱笼带着闺女往福家去。
李家母女上福家自有番热闹,不一一细表。
且说李顾氏自福家出来,没有往家回,步子匆匆的上了街,买了好些米面肉蛋。傍晚李晨阳自官学回家,听妻子说起春姐儿借住福家一事,未用晚饭夫妻俩带着米面肉蛋上门,又是一番热闹,没多留,夫妻俩回了家,瞧着院里贼眉鼠眼的男子,心里头俱都松了口气,难得的有了心思好好张罗晚饭,只夫妻俩个也吃的颇为尽兴。
福家院里多了个春姐儿,大妮儿上门来寻年姐儿便也呆着不走了,芸姐儿时常会跟过来玩,只不过呆不久,她年岁小坐不住。
这日支大娘子敲响了门环,福常氏开了半扇宅门。
支大娘子进了院,瞧见廊下坐着一排小姑娘,未说话眼角眉梢先有了笑,小姑娘们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她越瞧越喜欢,脸上的笑也越发灿烂,这么水灵的好姑娘,她必得帮着细细寻摸找个好夫家。
来了客,小姑娘们放下手里的绣活,打了一半的络子,起身福礼道大娘子午好。
“你们玩着,我与福大娘子说说话儿。”支大娘子笑的亲切,话也说的和气,往堂屋去,路过廊下的小姑娘们,拿起针线笸箩的活计:“年姐儿这鱼儿绣得可真好,似极了一尾活尾,好生灵活呢,大妮儿的绣活愈发灵巧,瞅着倒有点年姐儿的意思在里头,平素没少讨教吧!月姐儿岁姐儿春姐儿的络子打的好,样式是锦绣阁新出来的就学会了?可真不错,嗯,这个络子……”她四处看了下,伸手指了指芸姐儿的额角:“定是这个小淘气打的,可得好好下点功夫呢,松垮垮的不像个样子。”
姐姐们都得了夸,唯独自个挨了说,芸姐儿不觉羞,青葱似的手指扒在脸上作了个鬼脸,反过来吓唬支大娘子。
“个野丫头。”支大娘子笑着往屋里去。
支大娘子进了屋,春姐儿拿眼对着年姐儿瞄了又瞄,岁姐儿跟着一道,使得月姐儿大妮儿也朝年姐儿瞧去,唯有芸姐儿拿着自个打了一半的络子,左看右看嘴里嘟嘟念念。
福年年自针线笸箩里拿起绣了一半的帕子,徐徐坐下,不慌不忙的穿针走线,绣了好几针,她抬头扫了眼:“看痴眼了不成?”
她笑吟吟的模样倒教春姐儿脸上起了羞意,好似不该这般瞧着她,心里又羡慕的紧,年姐儿好生淡定,便是碰上朵姐儿那表哥,八成也是不怯的。
支大娘子在屋里与福常氏说话,余光也留意着外头廊下,静悄悄的,她有些意外又觉的合该如此,年姐儿的性子最是沉稳,隐隐有着大户人家主妇的气派。
老话常说妻贤夫祸少,年姐儿娶进门,往后三代不说往上走定不会往下落。
“前面砚池胡同,有户人家姓吴,砚池胡同与东街相临,东街的吴记米行便是他家的,连着铺子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砚池胡同的二进宅子也是自家的,家里两个哥儿一个姐儿,吴大郎成亲已有两年有余,有一姐儿。”
“要说的便是他家的小儿子,庆哥儿年十七,样貌端正,个头呢比我高点儿,虽不算特别高倒也不矮,是个很本分的老实孩子,平日里跟在他大哥身边做事,兄弟俩一道经营着米行,感情好着呢。”
“人品如何?”福常氏少有外出,离得这般近,依稀晓得东街确实有个吴记米行,砚池胡同的吴家倒是半分不清,但她信任支大娘子,就这么粗粗听着,已有了些意动。
支大娘子晓得她问谁,笑着说:“我特意打听了下,吴家俩口子在砚池胡同的名声不错,没见过与谁家脸红,挺厚道的,就是吴家大娘子说话有点儿爱拿腔拿调,吴家姐儿与她似有不合,两人吵过一嘴,具体为着什么不太清楚。”
吴二郎的嫂嫂似是不太好相处,福常氏的满心意动显了迟疑。
“大娘子我与你说句贴心话,如你这般命好,清清净净悠闲自在的日子,太难得了。自你将年姐儿的事托给我,到我跟前来请说的,十个手指头都数不上,吴家是难得的上上人选,要面面俱全,不能够!”支大娘子摆着手:“你自个心里清楚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就看咱图啥,旁的且糊涂些。”
话是不错,福常氏时常觉得日子过得好,只不过苦了三个姐儿,往后没个撑腰的。
“当家的才走没几日,需许多日子才能回呢。”
“哎哟这般不凑巧?”支大娘子蹙着眉头:“原是可以早些过来,我寻思着,得多探探不是,就耽搁了几日。”
福常氏:“且说这趟活多,得两月有余方能归家。”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急这一月两月。”支大娘子到底心疼年姐儿:“好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娶进门的,借机瞧瞧心诚不诚。”
支大娘子自福家出来又进了张家。
张大娘子张二娘子坐廊下纳鞋底,妯娌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话着家常。
支大娘子进了宅,张大娘子热情的迎着她往正屋去,张二娘子往灶屋去泡茶。
闻着茶香,支大娘子便知,这茶,是今儿春上的新茶,少了那股子陈味儿。张家虽落魄,还是存了点底子在。小西胡同里十来户人家,她多数瞧过,通常是街上买的散茶,茶叶儿老且碎还有粗梗,茶味有却泛涩,再有便是存放不妥当的陈茶,经滚烫的水泡开浓浓的霉味往脑门冲,也有直接上糖水的,不是街上三五个钱的糖水,是烧滚的水里化点糖,沾个甜味儿。
几句寒暄支大娘子开始说正事:“南丰坊将家,不知二娘子可晓得,他家的三郎与大妮儿年纪相仿。”
“将家?将巡检家?”
“确实是本县的巡检,我这里说的三郎是二房的。”
张二娘子面有犹疑:“那边递话的?”
“不得先问问二娘子是怎么个意思。”支大娘子笑着说:“将家是个富贵窝,就是热闹了些,二娘子若觉得热闹些好,这事儿便能往细里说。”
将家共三房,大房二房嫡出,三房是庶出,为什么没分家,因为上头还有个老爷子在,将大爷将二爷的亲娘走了约有六七年,老爷子身边就一个姨娘伺候着,老姨娘生得一子,就是将三爷。
将家孙辈里头,将大郎是长房长孙,将二郎二房长子是次孙,将三郎二房次子是第三个孙子,接着便是大房的庶出将四郎,姐儿不论排。将三爷是个可怜的,院里一堆莺莺燕燕,至今无儿女。说将家热闹,这名声便是将三爷带出来的,坊间说他年年当新郎。
送走支大娘子,张二娘子扯着手帕,咬着一口牙,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妯娌两个,一个在西厢发愁,一个在正屋发愁,屋里铺的青砖愈发见油亮。
支大娘子同样给张大娘子一个话,问是不是诚心替昌哥儿张罗婚事,十八的儿郎,成心要办今年就能摆喜宴,待到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准就抱上了大胖孙子。
张大娘子晓得自家儿子的心思,想着先挂个名,万一有合适的呢,年岁不小了,十八了!好些十八的儿郎都当了爹。这支大娘子的名声竟是实打实,才多久,眼瞧宅子里就要有喜鹊飞来,真到这时候,张大娘子又露了怯,还没跟昌哥儿说这事……
应还是不应?
傍晚张大爷张二爷归家,用过饭冲了澡,两对夫妻躺床上,说着差不多的话。
张大爷:“明儿我向东家告假,在家歇一天,容我先与昌哥儿说说话。”
张二爷:“将家二房不错,将三郎我见过两面,眉眼清明是个有主意的哥儿。”
“那,将家三房……”
“迟早会分家,将老爷子还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