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姐儿的舅家到底没能将朵姐儿带回村里。
福常氏回了家,帮着年姐儿打下手张罗午饭时颇有感慨的叹了句:“朵姐儿可怜哟。”
朵姐儿两岁时没了父亲,叔伯为谋兄弟生前家财,良心被狗啃了去,使计逼迫周母让她回娘家另嫁。周母舍不得两个孩子,苦求娘家兄弟为自己撑腰,允诺给出家中一半良田。
为着这事,周家这边恨透了周母,彻底断了往来。
少了父族的亲戚,周母只生一儿一女,一家三口在县城讨生活,愈发见单薄,故而将李家(周母娘家)看的很是重要。
周家母子本着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想法,李家想要朵姐儿嫁回去,也挺好,是姑娘就得嫁人,嫁回李家知根知底,公婆是舅舅舅娘,丈夫是表哥,十几年的熟悉人,日子坏不了。
没想到周孙氏会管这事,且管的这么彻底。
没了父族的帮衬,眼瞧着母族这边也要断亲,周家母子很慌,对着周孙氏却是敢怒不敢言,周孙氏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叔伯一堆日常来往颇为亲密。
孙家铁了心的替周孙氏出头,李家没办法,就这么放弃又很不甘心,李家人偷偷商量一番,想了个毒计,将自家大儿子李有根留在县城,侄子借住姑姑家天经地义,料她周孙氏也翻不出什么名堂来。
周家租了西厢,整个西厢就三间屋子,李有根要留下来住,只得周细朵腾出屋子,她与母亲睡一个床,她的屋子则给大表哥住。
“无耻!太无耻了!”福岁岁气的直跺脚:“就没旁的办法吗?”
福常氏说:“能有什么法子?朵姐儿想要去雇主家做事怕是不能成了,那李有根说过,朵姐儿去哪他就跟到哪。”
“不能断亲吗?”福月月问。
福常氏轻抚二闺女的乌发:“傻孩子,断亲哪是说断就能断,只要那边不想断,便是上了衙门也是没理。有这么个人在,朵姐儿想说个好夫君,可太难了。”
前阵儿支大娘子说乡下有户人家兄弟多,愿意出儿子作上门女婿,各方面看着都不错,最终没点头便是因着那边存了心思,兄弟多是好事也是坏事,人心呐,是最不能指望的。
出了香味儿,福年年利索的将荤油豆渣盛到碗里,往锅里舀上两瓢水,借着灶里的余温烧水,等会就有热水洗碗筷了。娘与两个妹妹说话,她没开口,实则心里早有思索,其实还有个法子,不是什么好法子罢了。
福岁岁尝了口豆渣,香的眼睛弯成了新月:“大姐连豆渣都烧的好香,没有豆腥味儿,可香了!里头混了点酥脆的油渣,吃着更香,好好吃。”
“一指肥肉炼了点猪油,猪油炒豆渣比豆油要香,炼出来的油渣切碎拌里头,滋味儿便出来了。”福年年将诀窍细细说来。
福月月拿着碗筷往堂屋去,福常氏手里端着碗焖芋头。
昨儿花十个钱买了半斤五花,吃一半留一半,一指肥肉炼油炒了豆渣,剩下的切片焖了芋头。
吃饭时福石说:“过两日要随师傅去趟邻县,这趟活多,估摸得有两个月才能回来。”三个姐儿出落的愈发水灵,他犹豫着要不要跟这趟活,又想着三个姐儿年岁渐长,家里单薄,得多攒点钱银给她们傍身才好。
“这么久?”还未出门福常氏就有些心慌。
福石眼里露了点不舍,伸筷子夹了个芋头放碗里,点了点头没说话。
下午福年年自街上买了两斤鸡脚回来,又打了二十个钱的散酒。
父亲喝点小酒,有鸡脚时,尤其欢喜。
福年年没弄卤水,大料太贵,想存住卤水得时常放料翻卤,不值当。
次日用过早饭,福年年将鸡脚收拾干净,对半切,放小灶上煮着,煮上一会儿,鸡脚里入了盐味儿就可以捞出来,扯些院里的葱蒜切的碎碎,淋上热热的麻油,秋油(酱油),捣成粉的花椒,煮好的鸡脚倒入料汁,拌上一会儿,隔一会又拌一拌,到中午吃,味儿就出来了。
上好的五花一斤二十个钱,鸡脚便宜些,两斤才二十个钱,不算正经肉却是道不错的荤腥,佐着下酒刚刚好。原先福石都是用炒黄豆佐酒,福年年做绣活换得些银钱,就买些荤腥给家里打牙祭,多数时候是下料,如猪杂鸡杂羊杂等。
这里的鸡脚都是家养现杀的新鲜鸡脚,现代的冰冻鸡脚根本没法比,煮鸡脚的汤,不见腥味儿,透着淡淡的鲜甜,福年年抓了把干蘑菇放水里泡着,等会儿就用鸡脚汤煮蘑菇。
将将要进午时,福月月福岁岁家来。
城外边野菜不多,今儿就采了些野芹,野小葱。
福年年切了块巴掌大的腊肉,一会腊肉烧野芹,鸡蛋炒小葱,午饭也算丰盛了。
见着桌上的鸡脚,福石眼神儿亮了亮,再见月姐儿端了壶酒放桌上,他迫不急待的往桌边坐,解馋似的先抿一口酒,夹个鸡脚放嘴里,鸡脚软糯入味,稍稍一嗦就能吐出骨头,越吃越香。
桌上四个菜,一家五口都爱嗦糯叽叽的鸡脚,一大盘鸡脚嗦完,心满意足的端起碗筷正经吃饭。
两日后福石走了,他在家时,话少,也时常会出门干活,这会出了远门,便觉的屋里忽地冷清许多。福年年发现母亲身上少了股劲儿,看她十回有八回是在恍神呆怔。
城外的野菜难寻,寻到了也有些老,父亲不在家,福月月福岁岁便三五天出城捡些柴禾,其余则呆在家里少有出门。
岁姐儿不出门玩春姐儿便主动上门寻她玩,双手撑着下巴唉声叹气。
如今不止朵姐儿愁,她也愁,朵姐儿的表哥住西厢,到底是一个宅子住着,且他日日游手好闲,一日里有大半日坐在院子里,春姐儿好几次撞见他拿眼往正屋瞄,眼神儿着实可恶,让她恨得不行。
“父亲和娘亲商量着,送我去舅舅家住些日子,或是去乡下大伯家与爷奶住一个屋。”李月春撅着嘴满脸不高兴:“大伯家都是小子与我玩不到一处,舅家好些,有三个表姐,两个舅母却不是个好相处的。”
李父二十余岁考上秀才,经老丈人的多番运作去了县学当训导,在教谕底下做事,没什么钱胜在稳固且尚有清名。
春姐儿有两个舅舅,大舅舅自小不爱读书,识得些字便做起买卖,他经商倒是有一手,攒了些家底儿,小舅舅早些年考了个童生,往后数年一直落榜。春姐儿的外公外婆先后离世,打那之后,春姐儿便不爱往舅家去,三进的大宅子时常有吵闹,不如呆在小西胡同自在。皆因小舅舅没个营生,一家子都傍着大舅过活。
福岁岁安慰她:“你舅家就在善景坊,离小西胡同不算远,不如上你舅家借住,隔三差五还能约着玩会呢。”
“我娘要我去乡下大伯家,”想到要去乡下住,李月春眼眶泛红。
“为啥不能上你舅家住?”福岁岁皱着眉头想了下:“那边不愿意?”
李月春压着嗓音小小声的说:“那边正在闹分家,”反正说都说了,她继续道:“小舅舅家的莹姐儿相看人家,小舅舅让大舅舅拿钱给莹姐儿置嫁妆,大舅母不同意。”
“我记得旧岁你说,你二表哥的聘礼便是你大舅出的,为甚你二表哥的聘礼愿意出,莹姐儿的嫁妆却不愿意?因为莹姐儿是姐儿?”福岁岁想不明白:“嫁妆的花费应没有聘礼多罢?”
胡同里的冯阿婆,从不喊杏姐儿,一口一个赔钱货,总是念叨两个赔货钱也换不来一个孙媳妇,见天儿的在胡同里指天骂地,聘礼越要越多她家大孙子总是说不成亲。
“拿了,大舅母拿了五十两银出来,小舅小舅母觉的不够。”话说出来,李月春觉得脸上臊的慌:“正月里我回舅家吃酒,娴姐儿嫁人还记得吧?娴姐儿嫁得可风光了,嫁妆十八台,还有一百两的压箱钱。”
福岁岁听出其中意思了:“你小舅小舅母还想比着娴姐儿的嫁妆来置办?娴姐儿的夫家聘礼给的很足,莹姐儿的夫家呢?银钱不称手也可以将聘礼置换嫁妆嘛。”
“还没呢才刚合算好八字,双方都很满意,小舅就问大舅要钱置嫁妆。”李月春重重的叹了口气:“在家里住的好好的,白白受了朵姐儿的牵累,小舅小舅母和大舅母吵,闹的我都不好回舅家借住,我是真讨厌去大伯家住,大娘一门心思想着把小堂弟过继给我当弟弟,去大伯家住还不如硬着头皮去大舅家借住,左右我不说话不掺和进去就成,舅舅家宅子宽阔,我能自个住一个屋呢。”
福月月:“便上你舅舅家住,你大舅待你好呢。”
福年年见春姐儿苦着个脸,笑着说了句:“也可以与岁姐儿住。”
“对啊!”福岁岁差点忘了,高兴的说:“我爹上邻县干活,好些日子才回呢,春姐儿与我住一个屋。”
“真的可以吗?”李月春眼巴巴的问了句。
在旁边做针线活的福常氏点点头:“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