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妇人边做活边说话,声音不大,低声慢语絮絮叨叨。
“今儿清早我出门去,恰巧碰见支大娘子,她对年姐儿倒是极为上心,下雨天还过来,这会又给年姐儿说了个啥样的人家?要我说,年姐儿样样好,留家里招上门婿,亏了些,不如嫁个家境好上有兄弟撑着的家中老小,日子轻快又能顾上娘家。”张柳氏将搓好的草绳放回桌上,旋即又抽出几根稻草继续搓。
张李氏捻着两根手指一点点的扯麻线,不着痕迹的瞅了眼低头搓草绳的福常氏:“离的近些,知根知底的,也不错,真有个啥事儿,也就是抬抬脚的事儿,眼皮子底下放着,跟养在家里没甚区别。这些年,世道太平日子不难,愿意作上门女婿的,难寻着齐全人呢,年姐儿样样儿,也不能太委屈了。”
“他爹舍不得年姐儿,年姐儿大,性子却最为柔和温顺,三个闺女里最放不下心的便是年姐儿,索性留家里,省的一天到晚惦记。”福常氏笑着又说:“支大娘子这回过来,只粗浅的说了两句,家里六兄弟,在偏远的山沟里,老四老五都可以作上门女婿,他爹随着师傅出门做事,没在家,也就没怎么细说。”
她知道昌哥儿待年姐儿略有不同,昌哥儿娘从不掩饰自己对年姐儿的喜欢,寻思着既然说到这份上,正好委婉回两句:“街坊邻里都晓得年姐儿好,当爹娘的自也不会委屈她,真寻不着合适的人,便是嫁出去也行,如二娘子说的,家境好上有兄弟撑着,嫁给家中老小挺好的,不用太操劳能够管住温饱,差不多也就知足了。”
张柳氏有点兴奋,拍着大腿直说:“对啊!我就觉的年姐儿不太合适留家里,倒是月姐儿,看着不一样,像是能撑起门户的样子,这男子都愿意作上女婿,能多有出息?指着撑门户呢?可别想,还是得看月姐儿,我看月姐儿是一点都不比哥儿差,就是可惜,生了个姑娘身。”她说的正得劲儿,余光瞄见大嫂满脸郁气,讪讪然的收了声,话一转好奇的问:“支大娘子好端端的往乡下跑作甚?穷山恶水多危险呐,总不是为了年姐儿才跑下乡的吧?”暗暗吃惊:“往乡下去一趟,多耽搁事啊,又累又苦。”个乖乖,支大娘子莫不是认了年姐儿当干闺女?也忒上心了些。
“不是不是。”福常氏连连摆手:“哪有哟!善景坊张家的管事寻上支大娘子,想要几个未留头的小姑娘,支大娘子便去了趟乡下,到了乡下,不正好给年姐儿留意留意,你们知道的,县城镇上想要找个靠谱的上门女婿,难的很。也就支大娘子,把年姐儿真是搁心尖尖上放着,一次不成两次……没有一点不耐烦,细致妥当的很。”
看这夸的,张柳氏心思活络:“都说支大娘子最讲良心,保媒从来都是男女双方都满意,只要接了事,一准儿给办的漂漂亮亮,她是怎么收费的?我看有的媒婆,只需男方出钱,女方给点儿谢礼就行。”
“支大娘子这边,半年以内成事的,男方出钱女方出谢礼,一年往上男女双方都得出钱。”一个胡同住着,福常氏知道张柳氏家的情况,笑盈盈的说:“你家大妮儿,隐约是初夏生辰?和年姐儿同年,比年姐儿小些月份,也时候留意留意,这么着,先让大妮儿在支大娘子跟前挂个名,有啥要求,且说一说,碰着有合适的莫错过,不是特别合适,估且可以明年再正式相看嘛。支大娘子不是那计较的人,两三次就能成事,也无需出钱,给点谢礼就行。”
张柳氏没接触过媒婆,她家大的是闺女小的是儿子,这般听着愈发心动:“我去大东胡同找她吗?”
没说话的张李氏竖起耳朵认真听,她家小子大,闺女小,昌哥儿心里念着年姐儿,可惜两家没缘分,要不要也在支大娘子跟前挂个名,容着慢慢寻摸?
“用不着,孩他爹回来后,我会给支大娘子捎个话,成不成的,总得表个心意,到时候你们过来串门,话不就说上了。”福常氏乐呵呵的笑。
张柳氏听着,笑的合不拢嘴:“对对对,支大娘子待咱年姐儿多好呢,成不成的,确实得表个心意。”心里免不了会有几分想,支大娘子待自家大妮儿会不会也这般用心?有这么个处处妥当细致的媒婆,哪用的着发愁大妮儿的着落,可不就妥了!“晚上吃啥?福当家的这趟出门好些天了吧?下雨也不见回来,这趟八成挣大钱了,就你们母女四个吃饭,晚上少张罗个菜,过来时我切了笋干在水里泡着呢,准备烧个猪肉焖笋干,哎哟!这菜可香可香,别提有多下饭,回头我送一碗过来。”
“我家的笋干跟外面买的不一样,”张柳氏眉飞色舞:“我娘家屋后就一大片竹林,全是嫩笋儿晒成的干,吃着脆嫩清甜,有钱买些猪蹄或大块五花肉炖着吃,更香!还能作汤呢,就着鸡肉炖,味儿那叫一个鲜!”说的她都馋了,手里的稻草搓成草绳,她往桌上放,站起身:“天色不早,大嫂你回吗?”又冲着福常氏说:“等我送猪肉焖笋过来。”
探清了福家的口风,张李氏是彻底死心,二妯娌说走,就走呗,跟着起了身。
福常氏送着张家俩妯娌出宅子,等她俩走了几步,转身回屋顺手关上宅门。
到了自家宅门前,张柳氏没往里去:“大嫂我去切点肉,你先家回。”
“你说你这么热络干什么?家里的猪油不够还往里搭猪肉?春夏的猪肉贵着呢,没个十几文都买不回一条好肉。”张李氏是真不明白,妯娌想啥呢?又有点怨她胳膊肘往外拐不帮自家侄子说话,还一个劲儿的夸好。
张柳氏一声哎哟的怪叫:“我得赶着去买猪肉,这时辰,不一定还有肉买呢,”她从怀里拿出破破旧旧的荷包,扯开口子,取出一个钥匙往大嫂跟前递:“回头跟大嫂细说,一两句听了也整不明白,要是一会没回来,大嫂帮我煮个饭,说不得要多跑两个肉摊。”
“就你明白,一天到晚瞎呼呼……”张李氏没好气的接过钥匙,不忘提醒了句:“别跑太远。”进了宅子,大步往灶屋去,麻利的淘米煮饭,心里虽有气,气归气,二妯娌家的饭还是帮着煮上了。
张姚氏背着竹篓进了灶屋,从竹篓里拿出一大捧菜叶,菜茎蔫巴绿叶泛黄,又挑出好些个有些霉烂的土豆,然后提着竹蒌倒,倒一堆的枯枝:“大嫂,煮饭呢,二嫂呢?还在福家没回来?”瞧见大嫂帮二嫂煮饭,她边捡着比较好的菜叶和土豆边说:“大嫂帮我煮个饭呗,就是米缸见底了,得向大嫂借点儿。”
刚帮二妯娌煮好饭,又来了个三妯娌,要她帮着煮饭还得往里搭自家的米,一天到晚就没个气顺的时候!张李氏皱着眉头,语带嫌弃:“别陶钥匙,左右要借,索性借你两把米煮今晚的饭。”说话时,看见三妯娌埋头摘着菜叶上的枯边,不怎么蔫巴没什么枯黄的另放一边,又软了心肠,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一家子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明后两天有米吗?不够的话,我家米缸还有点米,能再管你们两天。”
“有,他爹说今晚上拿钱回来,明儿就去店里买米。”张姚氏做事极为利索,就这么会功夫就挑捡好了菜叶和土豆,她捧起一把稍好些的菜叶,又拿了两个没什么霉点的土豆:“大嫂给你,菜叶今晚吃,放水里浸会儿,就更水灵了,二嫂还会送咱们一碗猪肉焖笋干呢,土豆可以明儿吃。”
张李氏接了菜叶和土豆,菜叶放盆里舀两瓢水浸着:“我去给你拿米,对了,你二嫂在外头挨个肉摊肉铺跑着呢,就盼着还能买到点猪肉,笋干里不仅放猪油还有猪肉。”
正在理着枯枝的张姚氏顿时心花怒放:“真的?二嫂这是碰着什么喜事了?好些日子没吃到猪肉,大嫂,”她腆着个脸笑,带了点点讨好:“多借点米呗,好不容易见回油荤,父子四个肯定比往常要多吃些。”
“你自个拿锅,跟我进屋里。”
张家妯娌两个带了荠菜过来串门,二娘子又说要送猪油焖笋干,福常氏寻思着,中午剩的一点肉馅没法包荠菜饺子,作个汤吧,荠菜豆腐肉馅汤,总不能让二娘子空着双手回家。
福常氏进屋拿了点钱,来到大闺女房门前:“年姐儿,我出门买块豆腐。看天色月姐儿岁姐儿该家回,你注意点门口的动静。”
在屋里做绣活的福年年抬头对着母亲笑:“好呢,娘。迎春花马上就绣好,等我来张罗晚饭。”
“不着急,你慢慢绣,要时常歇歇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