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半左右。
石桥下的他们获救,和警方一起过来的,还有陆秋远。他看都没看刘冬彦一眼,直接脱下自己的外套,把小草莓麻利地裹了起来,紧紧护在怀里。
小草莓感受到熟悉的茉莉香信息素,才收敛了哭意,委委屈屈地看着陆秋远,这可把陆秋远心疼坏了:“不哭啊,爷爷来了。”
小草莓“啊啊”地嚷了两声,大概也有点哭累了,扁着嘴要奶喝。
看来是饿着了。
回去的时候,宁宁被安排在陆秋远那辆车上。何令和刘冬彦一辆车,都要直接带回警局里问话。
宁宁害怕陆秋远,扭扭捏捏地不肯上车。警察只好领着他先去了何令那,何令却说:“宁宁,你跟着叔叔们回去看看父亲。”
“哥哥,那你呢?”
何令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宁宁瞄了一眼已然失声的刘冬彦,后怕地点了点头,这才去了陆秋远那辆车上。陆秋远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恐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放到了宁宁手里。
“谢谢叔叔。”宁宁不忘道谢。
陆秋远怀里的小草莓正眼泪汪汪地用力吸着奶瓶,“咕咚咕咚”地喝奶,他饿坏了,眼见着小脸都“瘦”了一圈。陆秋远轻拍他的背,温温柔柔的感觉。
宁宁瞧着,又是一阵羡慕。
“我妈妈以前也这样抱我。”宁宁吃着陆秋远给的糖,小心翼翼地搭话。
陆秋远问:“你妈妈?”
“我妈妈很漂亮,有那么高。”宁宁比画了一下,“他和爸爸去天国了,父亲说他们在天上看着我。”
宁宁的叙述很乱,听得陆秋远有些不解。多问了几句后,陆秋远才知道,宁宁的父母一个是Alpha,一个是Beta,早些年出车祸去世了,何志旬身为宁宁的大伯父,收养了他。
五岁就失去父母关爱的宁宁成了个缺爱的孩子,谁对他好点,他就黏着谁。
他也不是非要刘冬彦不可。
陆秋远沉了口气,没有过多地和宁宁说话,他哄着怀里的小草莓,直到把他哄睡了才松一口气。他看着小草莓沾满泪水的睫毛,心想要是季幕看到了,怕是要心疼死了。
同时,陆秋远也给韩森发了一条信息:[孩子找到了,一切都好。]
而韩森在收到丘鹤的信息时,已经是在去往季沐所在的废楼路上了。顾远琛通知他的时候,他在腰侧别了一把枪。
韩森怕丘鹤的信息有诈,回电过去,丘鹤也不接。他担心丘鹤是为了支开自己,所以他并没有来小草莓这边,反倒是把消息告知了陆秋远,让他报了警,先过去找孩子。
自己则是迅速地联系了季幕,可惜季幕的手机落在病房里,他又给顾远琛打了电话,还是没人接听。
他板着脸,一路飙车。
对于韩森来说,小草莓比不上季幕在他心里的重量。他一想到季沐那个疯子的各种行为,不免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废楼里婴儿的哭声终于停了。
孩子湿润着眼眶,在轻晃的竹篮里小口呼吸着,就算还什么都不懂,也不安地看着四周。
季沐看到孩子这副模样,轻推着竹篮,哼着歌,心情大好:“你割烂他的腺体,快呀。”
顾远琛没有捡起那把刀,他挡在了季幕的身前,小声地用只有季幕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再拖一下,楼下有人上来了。”
季幕抹掉了眼泪,眼睛始终盯着季沐手边的竹篮。
那根绳子不粗,季幕多怕它就这样断了,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更不敢发出声音。季沐这么讨厌他,他怕自己多说一句话,说错了,季沐就翻脸了。
“你们聋了吗?把刀捡起来啊!”季沐不耐烦地推了一下竹篮,孩子发出了短促的声音,喉咙都哭哑了。
季幕的心痛得要死,他抓住了顾远琛的手,把刀捡了起来:“捡了,我们捡了!”
季沐也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他索性把竹篮上的绳子解开了,随手把篮子放在了窗台边沿上。
“我数到三,你不割,我就把他丢下去。”
“季沐——”
“一。”
季幕喊道:“你丢他下去你也活不了!”
季沐笑了笑:“好啊,这么可爱的宝宝陪我一起死,我很开心啊。”他“啧”了声,一根手指点在竹篮上,“我又不是要你死,我只要你的腺体烂了,坏了,我就把孩子还给你。难道你的孩子还不如你的腺体重要吗?”
为此,他摸了摸自己的腺体,一脸莫名地看着孩子说:“宝宝,他们不爱你,他们宁可你死了,也要保住那个契合度有90%的腺体呢。”
他越说越疯癫,完全没注意到顾远琛又往前挪了点。
季幕哀求他:“只要我的腺体坏了,你就把孩子还给我,对吗?”
“对啊~”
季幕握紧了刀柄,靠近自己的腺体:“我自己割,你先把孩子拿下来,好吗?”顾远琛按住他的手,却被季幕悄悄地用手肘碰了碰。
顾远琛皱眉,季幕看着他,摇了摇头。他再次向季沐保证:“你把孩子放到地上,我一定满足你。”
季沐惊讶地张嘴:“你在和我谈条件?”
“不是谈条件,是求你!我在求你,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下贱无知!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季幕顺着季沐的心思,诱骗着季沐,他把刀贴到了自己的腺体上,锋利的刀尖已经先一步划破了他的皮肤,沾上了血迹,再靠近一点,就到腺体的地方了。
只要这把刀搅下去,季幕的腺体就永远不会再复原了。
于是,季沐把篮子从窗台上,拎到了地上。还未放稳,就突然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枪对准了忽然要靠近他的顾远琛。
在看到枪的一瞬间,顾远琛急急止步,下意识地拦在了季幕的身前。可他没想到的是,季幕居然先一刻跨出一步,转身紧紧抱住了顾远琛,挡在他前面。
季沐好笑地张嘴,模拟了声音:“砰——”
顾远琛一脸心惊,一双手僵持在原地,瞪大了双目。
这明显是一把假枪。
季沐看到护在顾远琛面前的季幕,突然捧腹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可顾远琛和季幕没看得那么仔细,他们惊魂未定。顾远琛甚至连呼出的气都是颤抖的,他抱紧了季幕,不断地摸着季幕的背,生怕摸到一丝血迹,整个人都被吓坏了:“季、季幕……”
季幕也是,他隔了几秒,才脱力地说:“我没事。”
坐在窗台上的季沐见不得他们情深,一双手费力地抹掉了眼泪,把竹篮重新放回了窗台上,他怨恨地继续数数:“二。”
下一秒,他伸手去推那个竹篮:“三——”
…………
“砰——”
这回是真的枪,在季沐碰到竹篮的前一刻,埋伏着的保镖还未来得及把手里的匕首飞出去,赶来的韩森就率先开了枪。子弹刻意划过了季沐的右臂,撞出一道血口子,没有伤害到他的性命。
但被子弹的威力击中,突如其来的疼痛与巨大声响使得季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蜷缩在窗台边侧,痛苦悲鸣。
季幕急忙扑过去,跪着抱住了那个装着孩子的竹篮,双膝被地面磨破了皮。婴儿已经哭到精疲力尽,无辜地抽噎着,一双眸子含着泪,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而季沐却因为一个不当心,绊着了自己,朝窗台那跌了过去,较低的窗台没有玻璃阻拦,季沐几乎是整个人重心朝外,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要掉下去了。
霎时,季沐猛地回过神来,狰狞地伸出左手,抓住了季幕的手腕,死死拽紧。
季幕差点就被他一起拉扯了出去,还好顾远琛及时从后抱住了季幕,把竹篮子顺手放到了地面上。孩子安全了,季幕的心也安了下来,只是他的手腕还被季沐拽住,身体被撕扯般的疼。
几个保镖见状,刚想上前,就被韩森伸手拦住了。他想知道季幕是什么选择,如果季幕选择救下季沐,韩森就会带走季沐,亲自解决;如果季幕没有救下季沐,那么,季沐的死亡正合韩森的意。
“救我——”
季幕听到季沐惊恐地大喊:“你们不能这样害死我!救我!快救我!”
顾远琛怕他扯疼了季幕,想把他一并拉上去,却在做出意向动作的时候,被季幕按住了手,他听到季幕轻声说:“不要……”
像是灵魂掉入地狱后,随风窜逃至人间的声响。
不要——
不要!
季幕看着拉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突然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早晨——季沐的后颈全是血,他倒在地上,可怜地向自己求救的那一幕。
也是如此生死攸关,一道道求救声像是湍急的河流,冲刷在他的脑海中。他救了他,为自己种下了一个祸害。它会生根发芽,它会枝繁叶茂,它会在未来堵死自己的每一条路。悲剧会重演,悲剧会无数次地发生。
季幕曾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就是在那一天,他救下了季沐。
所以之后,他被反咬一口,他被关在地下室,他被殴打虐待,他被迫接受了信息素休眠针。他吃了很多的苦,遭受了许多的折磨,他无时无刻不在梦魇中度过。直到现在,他的生活才开始好转,可季沐的出现,又将威胁到他,甚至他的孩子,他的伴侣,他的家庭。
季幕不要这样。
他痛恨季沐的存在,也厌恶曾经救下季沐的自己。
耳边是季沐源源不断的求饶声,从哀求到愤恨,从愤恨到憎怨,这之间的变化,仅仅只有十几秒的工夫。
季幕松开了按着顾远琛的手,坚定地盯紧了拽着自己手腕的手。
“我不要……”他哽咽着,当着顾远琛的面,用力地掰开了季沐的手指,几乎是要将季沐的手指弄折了,“我不要再犯同一个错误!”
说这句话的时候,季幕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他的双眸充满了对过去的憎恨。
仿佛只有季沐从这里掉下去,季幕才可以从过去的晦暗中解脱出来。他一根一根地掰开季沐的手指,最后一个动作,是顾远琛和他一起做的。
顾远琛没有阻止他,而是和他站在了一起。
不管是他栀子花般纯洁的正面,还是他生在黑暗吞噬日光的背面,他们都在一起。
下午两点,烈日当头。
还未入夏,就已经迎来了闷热的气息。
季沐是坠楼而亡。
而季幕松下一口气后,才发现竹篮里的孩子并不是小草莓。刚才,他和顾远琛都过于紧张,没有仔细看孩子。现下定睛一看,又慌了。
幸亏韩森带了好消息过来:“孩子在陆秋远那,别担心,一切都好。”
季幕和顾远琛提着的心终于松缓了下来。
季幕不禁纳闷,眼角却还沾着泪花。
他想,他家的小草莓是个胖娃娃,这个婴儿也太过于瘦小了,这找替身倒也不仔细点。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条小生命,季幕庆幸自己救了他。
风从映着蓝天的窗外吹来,撩起了季幕耳侧的头发。顾远琛抱起他,季幕就乖乖地靠在顾远琛的怀里,安静得像个不会说话的漂亮木偶。他手腕上的淤红明显,不知要几天才会消退。但不论是什么伤痕,都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
他们两人都没有再去看一眼竹篮里的孩子,顾远琛喊了保镖来带走这个孩子,打算交给警方。
季幕疲惫地闭上眼睛,他好想见小草莓,他也真的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