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和季沐处境截然不同的季幕,眼下正躺在病床上,被顾远琛动作温柔地喂一碗粥水。
“我喝不下了。”季幕摆摆手,口中淡而无味,不想再喝了。
“再喝一口,你吃得不多。”顾远琛哄道,“明天开始才能正常饮食,到时候让张嫂炖点鱼汤来,对伤口恢复好。”
因为孩子太大了,所以季幕是剖腹生下的宝宝。头几天难熬,季幕吃不好睡不好,还要定时下床缓慢地走几步活动,糟心得厉害。
他靠在床上,勉强再喝了两口:“我想看看孩子。”
陆秋远把孩子抱了过来,但怕季幕伤口疼就没交到他手里:“想好名字了吗?”
季幕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孩子的手,看向顾远琛。
顾远琛说:“我一时也想不到,你们定吧。”
季幕后悔没早点想一想孩子要叫什么,也定不下来,索性把这个问题抛给了陆秋远:“陆叔叔,要不您取吧?”
“你们自己生的小孩,怎么还让我想名字。”陆秋远也是个“取名废”,以前顾远琛这名字还是顾黔明想的。他左思右想一阵,最终放弃了:“先取个小名吧?”
结果顾远琛和季幕又愣着了,连小名也想不好要叫什么。顾远琛之前满脑子都是怎么对季幕好,怎么哄回季幕,真的一点都没考虑过孩子的名字。季幕则是鲜少有家庭温暖,现在有了孩子,一下子在名字上犯难了。
陆秋远没办法,提议:“我看我同事他们家的都叫什么小土豆啊小番茄的,说是现在流行这样。小幕怀他的时候那么喜欢吃草莓,要么就先喊小草莓吧,等取了大名,我们再改口。”
“好。”季幕没什么意见,他看着正在睡觉的宝宝抿起嘴角,喊了一声,“小草莓。”
哪知道睡梦中的小草莓突然张嘴笑了一下。
顾远琛惊讶地问:“他听得懂吗?”
季幕直接道:“哥哥,他才出生几天,大脑和神经系统都还没发育完全,很多行为都是无意识的,不是听得懂。”
他认真地解释,才一说完就听到陆秋远叹气:“你俩到底是天生一对,都死板。”他抱着孩子不肯松手,“看看我们小草莓多乖,多好看。”
季幕一听陆秋远夸孩子好看,心里就很舒服,为此,淡而无味的粥水他也能再多吃下几勺。咽下去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抓了抓后颈,有点痒。
顾远琛细心地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怎么了?”
“这里总是痒,不太舒服。”季幕说的时候,一张脸通红。腺体对于Omega来说,是个较为私密的地方,他不知道突然发痒是什么原因。
这让顾远琛和陆秋远同时在意起来,顾远琛凑近了,发现季幕腺体上的疤痕正在不知不觉变淡,距上次看不过几天,就已经看不大出来了。
顾远琛急忙走出了病房的门:“我去喊下医生。”
季幕以为自己的腺体又出问题了,脸色不大好,讪讪地看了一眼陆秋远:“陆叔叔,是我的腺体怎么了吗?”
“别担心,说不准是好事。”陆秋远如是说。
小草莓也跟着在怀里笑,但他肯定没听懂爸爸和爷爷的对话。
季幕的医生是个颇有阅历的中年Beta女性,季幕住院待产以来,都是她在给他做检查。
她过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小型检测仪,直接给季幕测了一下腺体指标:“季先生,你的腺体不再是休眠状态了,它产生了信息素,虽然很少,但这是件好事儿,你的腺体说不定有机会恢复了。”
季幕怔然,没反应过来。
医生耐心解释:“你刚生产,这几天可能不会太明显,但慢慢地,就会有信息素出来。”
“……”
季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扯了扯顾远琛的衣角,却发现顾远琛一点都不意外。他想问点什么,是顾远琛先帮他开口了,对医生说:“其实他之前就有信息素产生,但总是一下子就没有了。”
“哦,那可能是你们家的宝宝吃掉了。”医生瞧着小草莓这个小胖子,啧啧道,“你瞧瞧多胖,他在肚子里的时候,信息素这东西谁都抢不过他,都被他吃掉了。”
还未出生的孩子最是需要信息素,通常都是有多少吃多少。
小草莓还是最贪吃的那一个,再者,他之前吃的都是顾远琛的信息素,待爸爸季幕的信息素一来,他就像是一颗开了荤的草莓,哪舍得放过。
先前季幕透出的几丝稍纵即逝的信息素,那都是小草莓吃太饱剩下的,赏了顾远琛一口。
经过医生的解释后,顾远琛不知道是该感谢小草莓,还是该“埋怨”小草莓。
所有的人都觉得很好笑,唯有季幕闭紧着嘴,没问什么,也没说什么。
“季先生的情况算是特殊,建议多住一段时间的院观察一下。”
正好,陆秋远一回国就说有事情要告诉他们,而这事儿的确是在医院里方便些。
等医生走后,他把孩子放回婴儿床里,转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文件,一人一份交到他们手上。
“这是袁立玫当初和金医生合作造假契合度的证据,远琛和那个季沐没有90%的契合度。但原本的契合度检测数据,都被消掉了。”陆秋远这些天,先是马不停蹄地去了国外,又去了H国。
他说:“金医生去年起身体不大好,话也说不清,我从他口中能套出的信息有限,所以又去了一趟H国。”
季幕木讷地拿着这份文件,安静地看着每一个字。他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大家究竟在说什么。信息量一下子涌过来,还是关于契合度的,季幕有些心惊胆战起来,生怕大家是弄错了。
直到肚子上伤口的疼痛,将他的思绪拉扯回来。
季幕不安地捏紧了这份文件,不敢置信地说:“契合度……是假的?”
“对,当年袁立玫私下给了金医生很多利益。一些遗留的数据证明,那个季沐的契合度数据是造假的。但你的还不知道,要等之后腺体好些了,再和远琛做个检测。”陆秋远上前,抚了季幕的头发,温柔地安慰他,“不要担心,你之前自己也说过,除非遇到契合度特别高的Alpha,不然你的腺体不会恢复。”
话至此,已经够清楚了。
季幕的腺体正在恢复,说明他和顾远琛的契合度不低。
季幕眼眶略微发红,染上一片氤氲,他忍不住激动起来,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是顾远琛抚上了他的眼角,指腹细细地抹去了他的眼泪。
春日之下,季幕对着顾远琛,声音微哽:“感觉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陆秋远温声,笑了:“傻孩子。”
倒是顾远琛,他问:“爸,您在H国调查这些,就花了这么短的时间?”
陆秋远抱肩:“还记得付雨教授吗?她虽然在C大金融系任教,可我一打听,发现她在那家医院里居然有很多学友。我思来想去,还是找了她帮忙,把实情告知后,没想到,付雨竟然和小幕的妈妈认识。”他接下来的话,是对季幕说的,“我把你妈妈的事情全部告诉她了,所以她很愿意帮我。”
季幕没忘记付雨是穗湫的旧友。
“小幕,之后你和远琛要亲自去谢谢付雨教授。她眼下还在H国,但她知道你是穗湫的孩子后,很想再见你一面。”
季幕却觉得自己对于付雨,有些愧疚。开始是他拒绝相认,还说不想去麻烦付雨教授,结果最后还是麻烦了人家。
要知道,从一个医院里找出多年前的一份资料来,得疏通多少关系。付雨和陆秋远,都是为他尽了心的。
“我会的,谢谢您,陆叔叔。”
陆秋远突然一击掌,“啊”了一声:“有一件事,我一直挺想说的。”
季幕和顾远琛都纷纷抬起头,只听陆秋远说道:“之前你们没和好吧,我也不敢提。现在和好了,连孩子都出生了,小幕你怎么还喊我‘叔叔’呢?”
季幕和顾远琛都顿住了,随后是顾远琛先一步出口:“爸,季幕他比较内向,再说了,我们、我们婚礼还没办……”他也还没求婚,一切都还在准备中。
“婚礼”二字让季幕的心都烧起来了,一脸蒙地说不好话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先喊我一声怎么了?”陆秋远颇为理直气壮,他望向季幕,温温柔柔地勾起嘴角,“怎么样,想喊我‘爸爸’吗?”
季幕红透了脸,他今天老是脸红,晕晕乎乎的,总觉得自己可能是跌进了云朵里,也轻飘飘的,什么都不真切。手机上有一条信息提醒,是陆泽安发来的,说是给小草莓买了个巨可爱的婴儿床。
季幕摸了摸自己热乎的脸颊——温柔的伴侣,可爱的孩子,坚定的朋友,还有善解人意的长辈。
以及,他最担心的腺体,都在开始慢慢走向好的状况。
什么都在变好,什么都可以变好。这些以前和他背道而驰的美好,一步步地都在走向他。
季幕的手被顾远琛握紧了,他获得了许多的勇气。
“爸爸。”季幕轻声出口,在第二次开口时,又大声了一点,“爸爸,谢谢您。”
窗外飘落几瓣浅粉色的花,小草莓躺在婴儿床里似乎在做着美梦,时不时地笑笑,满足地打了个哈欠。
春天悄然,足迹却是花开遍地。
枝头的花延伸到了医院的每一个角落。
在另一所医院的住院部中,十八楼,一名憔悴的Alpha正在训斥一个孩子:“宁宁,听话!”这让一旁的何令也有点别扭。
宁宁噘了噘嘴,赌气地拉着何令的手出去了。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宁宁双亲去世后,我这个做伯伯的虽然收养了他,却总是顾及不到他的心情。所以他可能看到你,就想到了他自己的……”没说完,他用力地咳嗽起来。
“志旬!”刘冬彦连忙倒了一杯水给他,拍着他的背,“我早就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刘冬彦苦笑了一下:“志旬,虽然有这个标记在,我们没办法结婚,但只有它在,顾黔明才能老老实实受我的控制给钱,你的病才有机会治好。”
可何志旬快撑不下去了:“我好不了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死了,两个孩子就得被送去孤儿院了。这么多年,我迁就着你,陪你耗着。”何志旬深吸一口气,“但我真的没时间了。”
在C国的法律中,刘冬彦有着别人的标记,却没有一纸婚书,与孩子们也毫无血缘关系或者亲属关系,不符合收养标准。他要是想收养这两个孩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同何志旬结婚。
何志旬没有别的亲人了,如果他死了,两个孩子必然会孤苦无依。
“阿彦,我真的求你,你忍心孩子们去孤儿院吗?”
“宁宁还这么小,万一收养他的家庭不好怎么办?何令又怎么办?他才十六岁,却已经过了最好的收养时间,他总得上大学吧?”
何志旬求他:“这么多年了,还不够吗?”
刘冬彦低下头,握紧着拳头。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这一天,刘冬彦带着两个孩子早早离开。
三点左右,何志旬靠在床上,目光有些涣散。
门外,有人轻叩了两声。
何志旬知道是谁来了,他没有起身,苍白着声音道:“顾总让你来的?”
“是。”来人是一个相貌斯文的Beta,他面容镇定。
Beta对病入膏肓的何志旬并未有分毫同情:“十五年前,顾总安排你去刘冬彦身边的时候,没想过你会生病,更没想过你会和他产生感情,帮着他一起来骗顾总……不过这样也好,他希望你做的事情,你阴差阳错的,都完成的很好。”
但凡事,终究是讲一个因果报应。
何志旬咬了咬牙,怏怏的:“既然这些年他都知道我们一起在骗他,为什么他不挑破,为什么他还——”
Beta好心提醒:“这就与你无关了。”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到底……是想要我们怎么样?”
Beta笑起来,答非所问:“顾总是个‘心善’的人,如今他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珍惜的,对吗?”
他轻轻地拍了两下何志旬枯瘦的肩膀,递给他几份收养家庭的资料,供他挑选:“继续按照我们说的做,这两个孩子,就会有一个富裕、正直且有爱心的家庭收养他们。他们会一起长大,不必分离。”
“……”
“顾总可以大方地给你们一切,就有办法收回这一切。你的孩子跟着刘冬彦,以后一定会沦落街头。何先生,为了孩子,请别再犯错了。”
何志旬闭上眼睛,算是应下了。
而这盘互相报复的棋,看来是终于要收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