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时,陆秋远接到了顾黔明身边的盛秘书打来的电话——
顾黔明住院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顾黔明没有任何预兆地晕倒在办公室。盛秘书联系了救护车将顾黔明送到医院安顿好后,才得空通知陆秋远。
但要是顾黔明醒着,他一定不会允许盛秘书通知陆秋远。他们总是这样,彼此不亲近,彼此不给对方添麻烦,就好像只是婚姻中的合伙人一般,过于生分。
好好的下午茶计划被打断,陆秋远挂掉电话,三言两语地和顾远琛他们解释了一下,语气平淡,一张脸却有显而易见的慌张。
他套上外套,急匆匆地抓起桌上的车钥匙:“他也许只是疲劳过度,远琛,你、你留下陪着小幕,我先过去看看。”
“爸!”顾远琛喊住他,“我也去。”
季幕让陆秋远安心:“陆叔叔,我没关系,你们快去吧。”
“下午茶我们下次再去吧。”陆秋远抱歉道,一秒都站不住了,他几乎是小跑着去车库开车。顾远琛不放心他在这种状态下开车,索性拿过车钥匙,让陆秋远坐在了副驾驶上。
一路上,陆秋远始终紧绷着神色。
顾黔明很少有身体不好的时候,他是个死板的人,死板到连小小的风寒感冒都找不上他。陆秋远和顾黔明结婚后,两人为了增加感情,不是没努力过。在陆秋远的暗示下,顾黔明放下工作,特地找了几个地方带他去度蜜月,第一个去的就是国外的滑雪场。
陆秋远因为穿少了,当晚就不舒服起来,害得他们第一个蜜月算是泡在旅馆中。顾黔明来来回回地照顾他,又是喂饭又是喂药的,陆秋远却扭扭捏捏地闹别扭。
问了老半天才知道,他不想传染给顾黔明。当时的顾黔明思考了半晌,随后老实地说:“我从小不太生病,体格比较好,你别瞎担心。”
陆秋远以为他这是一句安慰自己的话,当下心中很是感动,一度自作多情起来。
后来才知道,顾黔明只是实话实说。
他确实不容易生病,结婚到现在,就没见他去过几次医院看病。
所以这次他倒下了,陆秋远才没来由地着急。
医院的停车场拥挤,顾远琛只能去外面找停车位。陆秋远先下车进了医院,他的步子很急,再加上心中十分慌乱,差点摔一跤,还好有旁人好心扶住了他。
陆秋远心乱如麻,他拿出手机给盛秘书打电话,才刚接通,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眼中。
陆秋远顿时按掉了接通的电话。
——那是陆秋远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面容,刻在他的脑子里,是一段屈辱的记忆。
这个人是顾黔明养在外面的男性Omega,和顾黔明契合度高至85%的Omega。
在对方转身之前,陆秋远下意识地躲到了一面墙后面,整张脸煞白,和见鬼了似的。
如果要说起他和顾黔明这段相敬如宾的商业联姻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那这个人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
在陆秋远心里,这个Omega是插足者,也是破坏者。
他是小顾黔明三届的学弟,当年,这个Omega对顾黔明一见钟情,痴心地倒追顾黔明许久,而顾黔明因为有婚约在身,始终没有接受过对方。他残忍地拒绝了这个和自己契合度如此之高的Omega,一次又一次。
最后,顾黔明果断转身,为了自己的事业和陆秋远结了婚。
从那时候起,这个Omega主动离开了顾黔明,不再死缠烂打,契合度带给他的也只有无穷无尽的自卑和伤痛,他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和顾黔明变得毫无瓜葛。
或许,这份契合度带来的相遇是一个错误,它在顾黔明心里是不值一提的。从顾黔明选择了陆秋远起,他人生的另一半就是陆秋远。
顾黔明确实没有爱过那个Omega,他也发誓要对婚姻忠诚。
然而,陆秋远信了他的邪。
二十多年前,在陆秋远怀上顾远琛的那一年,这个Omega以一种极为巧合的方式,再次出现。他的出现,直接导致了陆秋远心中的那扇门紧闭,并为此遭了不少罪。
…………
医院里人来人往,那个Omega没有注意到失落的陆秋远,他消失在医院的转角处。
白墙之后,陆秋远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他做事素来急急忙忙的,考虑不周。顾黔明这次住院,若不是盛秘书多嘴,此刻来医院的,应该只有那个Omega。顾黔明不会想要他来的,顾黔明也没打算让他来。
他一直自作多情,从前是,如今也是。
陆秋远这把年纪了,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倔强,也不会如当年一样容易哭。他神情冷淡,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了医院大门外。
午后的阳光刺眼,他温和的面庞于光线之中朦胧。
手机在口袋里不断地振动,是盛秘书打来的:“夫人,您到医院了吗?我下来接您——”
话还没说完,是顾黔明低沉的一句“你多什么话”。
盛秘书一时哑然。
陆秋远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疼了一下,他无意为难盛秘书:“没有,我没过来。”
“哦,好、好。”盛秘书抹了一把汗,被两边夹击,着实为难。
“他怎么样了?”
盛秘书想说什么,但也不好说什么,他大概是在病房里,被顾黔明盯着,也说不定现场有着别人,他不好开口。
陆秋远抿紧了唇,就安静地等着,好像等着会有结果一样。
“夫人,顾总没事。”最后,盛秘书说道。
“嗯,那我挂了。”陆秋远迅速挂了电话,往外大步走去,打了个电话给顾远琛,“你父亲没事,我有点不舒服,你送我回家吧。”
一连几天,陆秋远愁眉不展。他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季幕,暂时回了顾家的别墅住,使得季幕很是担心。
顾远琛还以为是因为顾黔明身体出问题,自己又偷偷去了一趟医院,结果去时,顾黔明都在准备出院了。
“年纪大了,劳累过度。”顾黔明换上西装,起身的时候步子很稳。
“爸爸他很担心你。”
“我没事。”顾黔明不知道陆秋远来过医院,他一如既往地寡言。倏地,他问顾远琛:“季幕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
“嗯。”
说着,顾黔明对他道:“你的婚姻我答应过你爸爸,不多参与,你自己想清楚吧。”
顾远琛知道顾黔明这是率先在他面前表态了,连忙道:“谢谢您,父亲。”
“公司的话,我也希望你能尽早接手,就尽早。我也是二十多岁就接手你爷爷的公司,难是难了点,但总归要历练一下。”顾黔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点惫色。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可有些难以启齿的原因,他不愿意同家人说。
而陆秋远和顾远琛就是他的家人。
顾远琛意识到不对劲,刚想开口。
却听顾黔明难得地,也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其实契合度真的没什么重要的。”
可有的人的一辈子就这么跌在上面了。
顾远琛让盛秘书回去休息,他亲自把顾黔明送回了一间他独住的公寓里。因为今早出来得匆忙,顾远琛还要赶着回去给予季幕三小时的安抚信息素,就没多留。
他刚坐进车内,手机上就来了一条信息。
陆泽安:[琛哥,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顾远琛还真把他忘得干净,正想怎么回复时,手机又是“叮咚”一声:[要是没有我,你能这么顺利把季幕抢回来?]
顾远琛:“……”
陆泽安:[我奉劝你做人不要忘本!]
陆泽安:[我又不是什么豺狼野兽,你别墅门口那一堆保镖什么意思?]
顾远琛立刻回了个电话过去,陆泽安还上脾气了,就不接。
按这种情况来看,陆泽安现在应该是开着他那辆抢眼的跑车,“驻扎”在他的别墅之外了。顾远琛驱车赶回了别墅,果然,门口那辆炫酷的跑车旁,站着一个戴着墨镜跩得要命的陆泽安。
“泽安!”顾远琛火急火燎地下车。
陆泽安一副要干架的表情,身后是随时准备劝架的肖承。
顾远琛率先解释:“小幕他之前的情绪不太稳定,身体也不好,所以才没让你过来。”
陆泽安板着脸,在心里仔细想了想,这句话在几个月前他也听过一次。还是顾远琛身边的小陈对他说的,语气欠扁得很。
但这事儿真的不怪顾远琛,是陆秋远的考虑。
之前季幕和陆泽安玩得很好,出事儿后,季幕闭口不提陆泽安,就是因为心中愧疚自己骗了陆泽安。而陆泽安又是个暴脾气,陆秋远担心他几句话不当心,就让如今情绪敏感的季幕越发难受。
陆秋远心知这点,就和顾远琛提过一次,先不要让陆泽安他们过来,等季幕身体好些了再说。
只是一来二去,大家都把难得乖巧一次,闷声不惹事的陆泽安给忘了。
这下可好了,顾远琛算是点了一颗炸药。
肖承在后面举手投降,表示:我没辙,我真的没辙。
顾远琛见陆泽安这态度,有些不敢放他进去:“还生季幕的气吗?”
陆泽安努了努嘴:“肯定生气啊,我能不生气吗?”
“泽安。”
可没想到,陆泽安生气的点居然不是因为季幕骗了他:“季幕这个小混蛋,居然至今不联系我,非要我自己找上门来!还被你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保镖拦着!我可是陆家大少爷,我受过这样的委屈吗?我去我父亲的办公区都没人敢拦我,他们还不得好声好气地请我进去?!”
肖承拆台:“陆将军亲自赶的你,你还被辰叔禁足了一周,外加打了一顿屁股,你都忘了?”
陆泽安:“……”
顾远琛:“……”
陆泽安黑着脸把肖承塞进车里,不许他乱说:“反正我和季幕没闹掰,我来看看朋友,谁都不能拦我!”
“那你得保证自己不生气了,不然真的会吓到他的。”顾远琛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
陆泽安挺憋屈,他觉得大家都把他想得太不靠谱了。虽然他有时候有点不着调,但他对着季幕哪说得出狠话来?
他别扭地低下了脑袋,好一会儿才说:“我和季幕做朋友的时候,他对我很好,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现在,你都能和他冰释前嫌,我跟这瞎生什么气啊?再说了,季家的破事我都知道了,我这时候还生气岂不是脑子有疙瘩?琛哥,我就是想见他。 ”
陆泽安平时一向糊里糊涂的,脾气又有点爆,可他心里知道季幕对自己的真诚,就没想过要放弃这个朋友。
大不了做错了一起改正,被欺负了一起打回去啊。
…………
进别墅的时候,陆泽安连刘海都是飘逸的,他神神气气地对着那些保镖摆了个鬼脸,大步进门。
几个保镖面不改色,实则内心无语。
进到别墅后,如顾远琛所想,季幕果然是在卧室小憩。最近季幕嗜睡,顾远琛不想喊醒他,索性让陆泽安和肖承在客厅等一会儿。
“这都几点了?”
陆泽安都想死季幕了,这会儿他人都踏进别墅了,居然因为季幕在睡觉而见不到他。
肖承让他安分点,耐心地给他解释:“特殊情况,是会比常人嗜睡一些。”
张嫂端来三杯茶,还有一盘粉粉的甜品,是顾远琛昨天买的草莓甜品。肖承眯眼,仔细一看茶几上,不敢置信,居然都是草莓味的零食。
这就算了,等再过一分钟,张嫂又端出一盘洗干净的草莓来:“家里草莓多,两位少爷一起吃点吧。烤箱里还做着草莓布丁,不嫌弃的话也一起尝尝。”
陆泽安和肖承同时咽了口唾沫,目光一致对准冷静喝茶的顾远琛,好像顾远琛身上也粘满了草莓。
只见顾远琛视若无睹于他们的惊讶,淡淡道:“草莓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