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幕没有等到顾远琛来救他,他透过玻璃窗,看到顾远琛平静地下车。烈日之下,顾远琛背对着季幕。袁立玫跟着下车,故意上前轻轻拥抱了他,面容恰好对着的是季幕的方向,她知道季幕在看她,所以她的口型清晰:“谢谢。”
季幕心里的一架天平失衡了,他无法相信眼前的场景,挣扎着想下车,旁边的人压住了他的两条胳膊,险些给他弄骨折了。
季沐怏怏地出声:“别弄伤他,不然就他这破体格,腺体恢复更慢。”
那人忙说:“是,少爷。”
季幕顾不得疼,眼睁睁地看着顾远琛接受了袁立玫的道谢,一次都没有往他这边看一眼:“她说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道谢呗。”季沐讽笑他,“你真以为顾家被你骗了三年,会善罢甘休吗?他玩你呢。”
季幕唇间一点血色都没有,连颤抖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不相信。
“是你们骗了他……”
“没有哦,如果不是他,我们在C国耳目不通,根本找不到你。”季沐挥了挥手,示意那人松手。车内的门都上了锁,季幕是打不开的。就算他撞着车门,以顾远琛的距离也察觉不到什么。
季沐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用袁立玫教给他的话刺激着季幕:“你未免对自己太过自信了点。你有什么好的?40%契合度的破栀子?还是你长得有多好看?听说你回国的时候,苦追了好一阵顾远琛,你确定他不是被我的信息素吸引?”
季沐的余光瞄到了季幕失魂落魄的脸,心情愉悦不少:“你是阁楼长大的老鼠,不是花园里的玫瑰,顾远琛永远都不会喜欢你,知道了吗?”
听到这些的季幕,张了张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仅剩的自尊不允许它们掉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玫瑰信息素,顾远琛不会喜欢他。
季幕知道的,他从没有奢求过顾远琛会喜欢栀子。当年在栀子花园中的时光,也只是源于顾远琛的一份可怜。他怎么会不知道,但他害怕旁人点破。
每一次都很疼。
…………
季沐忽的有些可怜季幕,试图去体会做一只老鼠的心情,想着,他又笑了,也许是觉得很有趣吧。
他们回H国的机票就订在今晚,袁立玫迫不及待地要把季幕抓回去。地下室、花园、一面墙,每一处都可以禁锢他,禁锢他无依无靠的灵魂。
季幕想到了无数种可怕的画面,他两条胳膊生疼,背脊发麻。他想见顾远琛一面,他还有最后一张牌,两种结局,又是靠赌。
就算被顾远琛厌恶到底也没关系,他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更加要想办法活下来。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伤心,不然何必让我看到这一幕。”季幕在抓住最后一线生机,他必须要见到顾远琛,亲口将那句话说出来,他试图说服季沐,“既然你说是他亲手把我带给你们的,那你让他亲口告诉我。只要他告诉我,我就相信。”
可季沐侧过身,喉咙中传来地狱的风声:“哈,凭什么?”
午后的烈日刺眼,夏日的气温将视线扭曲,大地成了一条波浪线。医院花坛处的绿叶都被晒蔫了。
小镇的医院不比市区的大医院,它布局狭隘,很少有人开车进来。但大门进来的地方,有着一个稍微算空旷的地方,便于旁人停放车辆。放眼望去,这里目前只有两辆车。袁立玫的车上有一个Alpha保镖,车外站着两个,另一辆车上应该还有两个。
门卫在室内打着盹儿,进出的地方开着一个监控。顾远琛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他不是五个Alpha的对手。
袁立玫回身:“后会有期了,顾少爷。”
“季夫人,如果顾家在两年内,为季沐找到合适的腺体捐赠者,”顾远琛在拖延时间,“您是否愿意等一等?”
袁立玫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爸爸在研究所工作,可以优先找到合适的捐赠者。”顾远琛说,“我知道您很气愤,觉得我移情别恋了。但我可以肯定地承诺,他要是真的出于自私和贪婪而伤害了他人,我一定会和他一起承担,尽自己所能弥补你们。”
袁立玫一连串的话让他感到怀疑,明明顾家去查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现,甚至于连季家有一个私生子都不知道。这说明季家的隐情很多,想要遮掩的东西也很多。
就和陆秋远说的一样,必须要有人亲手去挖开它,才能探究到其中的深渊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顾家是受害者,有权知道。
…………
若是季锋,大概到这里就会答应了。由顾家的继承人亲口承诺的补偿,可谓是一份天降的馅饼。但顾远琛面前的是破罐子破摔的袁立玫,她连入狱都不怕了,哪还会在乎与顾家的关系。
她的声音冷下来:“顾少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那你就不该对我说这些。”
“如您所说,三年时间里,我对他已经产生了感情。我原本想就此一刀两断,可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他会伤心,他也会担心。这一个月里,他发现自己越是否认,内心就越是煎熬。
倒是在听到袁立玫所说的一切后,他才发现自己对季幕其实一无所知。以至于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没有立场去反驳,因为他只是一个不知情者。
因此,顾远琛想试着真正地去了解那个真实的季幕,坦诚面对一次自己的内心。
季幕是善也罢,坏也罢,顾远琛不想继续逃避了。
这是在方才,他蓦地想通的事情。他原本只是固执别扭地想追求一段真相给自己一个交代,而非正视自己对季幕的感情。
现在,他反倒要感谢袁立玫刚才那一番咄咄逼人地诉说,令人知道是非真假,千人口中千种模样,唯独自己亲眼所见才好判断。
袁立玫不敢置信,挑眉,好笑地问:“那万一两年时间找不到呢?你想让我就这样算了?别忘了,小沐才是受害者!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会竭尽全力寻找,如果您答应,顾家也会继续和季家合作项目。”
顾远琛没有开玩笑,这三年里,季幕夺取的玫瑰信息素是与他共享的。
若说季幕有罪,他顾远琛也有罪。他识人不清,爱上了除季沐之外的人,被对方迷惑了双眼,任由夺取者一再占有受害者的自由与时间。
他们共罪。
如果袁立玫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顾远琛愿意和季幕一起去面对这些罪孽。
但也许需要很久,他才会与季幕和好如初。而季幕要是真的只是为了利益和活下去才说喜欢自己,等所有事情都结束后,顾远琛也愿意放手。
任何人都需要一个机会,顾远琛是,当年栀子花园里满是淤青的少年也是。
顾远琛承认自己是一个被感情驱使的人,三年中朝夕相处的季幕就在他眼前,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对方被袁立玫带走,此后生死未知。他做不到对季幕如此狠心,他活该被季幕玩弄于掌心之中。
他想,要是顾黔明看到这一幕,大抵是要被自己气死。他遗传了陆秋远的多情,却没办法做到顾黔明般冷静。
为此,袁立玫笑了一声,痛恨道:“竭尽全力让小沐等死?你要是阻止我,你信不信我让他入狱一辈子,大不了大家都不要活了。”
顾远琛没有避开袁立玫的目光:“就算季幕有罪,您也不能对他动用私刑,法律有它存在的意义。但……”他冷静地说,“如果是您说了假话,我不仅不会让您再次伤害到他,也不会就这样算了。”
顾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几次都任由季家耍着玩。
袁立玫唇角抽搐了两下:“你在威胁我?”
她故作真诚地在医院大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顾远琛大费口舌地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顾远琛相信她的诚意。
袁立玫不想在去机场之前被顾家的人拦下,可惜,顾远琛的固执程度让她感到后悔。
不过就算顾远琛不愿意,那他现在还能硬抢不成?要是顾家设法阻拦,令她失去季幕这个最为合适的腺体,她倒是不介意问一问顾黔明,愿不愿意让她向媒体曝光一些东西,让顾家面上有“光”。
袁立玫身旁的保镖为她打开了车门,她不想再久留。
时间过得很慢,顾远琛拖延失败,立刻想到了另一个办法。他不顾脸面地上前拦住袁立玫,死缠烂打道:“季夫人,那就让我和他道个别。”
袁立玫皱眉,不明白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顾家少爷到底要做什么。
顾远琛说:“您带着这么多保镖,我没办法抢人。让我和他道别,当我欠您一个人情。”
他坚持地站在袁立玫身前,“强迫”她同意。
“季夫人,刚才的那些话只是一个提议。您拒绝了,我自然不会强求。”
袁立玫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讽笑,对于顾远琛的一言一行,她厌烦道:“明明看到了那么多证据,视频、音频、纸质都不缺。可顾少爷对他,真是情深意切啊。不过,小沐也在那辆车中,希望顾少爷注意自己的言辞,不要误伤到小沐。”
她故意说。
而此时,大门处开进来一辆顾远琛认识的跑车。
陆泽安正想下车打招呼时,副驾驶座的陆泽霖把他一把按住:“等等。”
后座的肖承警惕起来,盯着几个高大的Alpha保镖看:“琛哥不是说过只有他和季幕在这里吗?”
陆泽安听了,没多说什么,机灵地把车往里再开了一点。三人不动声色地下车,假装成去医院的样子,顾远琛果然装作和他们不认识,在两个保镖的陪同下,朝另一辆车走去。
保镖先一步过去打招呼:“夫人说让顾少爷和他道个别。”
这惹得季沐气闷地踹了一脚车门,低声骂了句:“一对狗东西。”
季幕原本低着头,听到这些话后他猛地抬起头,天旋地转的感觉,还未有真实感,就被人打开车门推下了车。他好不容易站稳,畏畏缩缩地像个老人,腺体隐隐作痛,一阵恶心突然泛起来,季幕弯腰,干呕了两下。
顾远琛快步走上前,映入眼中的,是季幕被打肿的脸,还有两条看着不太自然的胳膊。
他握紧了拳头,心中有一把火在灼烧着他,让他血肉模糊。他咬紧了牙,却故意板着脸。
季幕仰起头,看到的依旧是顾远琛那副疏远的态度。他是不安的,顾远琛每一个举动都会令他害怕,怕他真的要把自己交给季家。
顾远琛距季幕有几步之遥,不能一下子太靠近,两个Alpha保镖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
季幕眼中闪着泪光,脸上干巴巴的,眼泪一滴都落不下来。他想,顾远琛也不喜欢看他哭。所以在谎言戳破之后,哭是没有用的,他不想让顾远琛多讨厌他一点了。
顾远琛心里疼得厉害,他喊他:“季幕。”
心里却想说:别害怕。
也想说:我现在就带你走。
可他碍于现状,一句都没有说出口。也许他早点把这两句话说出来,所有隔阂就解开了。之后,季幕只需要坦白那些真相,就能摆脱这无休止的噩梦。
不凑巧,无形之中的恐惧在季幕心中变成了顾远琛冷漠的拒绝。
他快顾远琛一步,永远都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做出错误的决定。
季幕说:“我怀孕了!”
他的眼泪始终没有流下来,它们被他藏起来,蒸发了。
季幕发现,到了现在,连他口口声声说要爱着的、期待着的孩子,都成了他活命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