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硌着了,没流血,刺辣辣地疼。季幕全然不管,这点痛和他以前在季家遭受的,和他今日被顾远琛所唾弃的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从安全通道走出来的季幕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他只想追上顾远琛,却怕再次被厌恶的目光所击溃。
他不再流眼泪,木然地走向前,想去争取一次解释的机会。哪怕顾远琛不会信,他都要说,他可以让顾远琛和他一起去找徐泽达……
然而,眼前的一幕,仅仅是他人生的第二幕炼狱罢了。
地下停车库中,顾远琛的车旁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他身影单薄,若此时是寒冬,那他便是寒冬中的一片枯叶。他低着头,十个指尖都被自己咬得通红。
脚步声渐近,他看到顾远琛过来的一刹那,眼底闪过一丝短促的光亮:“哥哥!”
季幕听到他的声音,吓得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悄悄地躲在墙后,偷看着,就如他过去那些年里所有的偷看一样。他作为季家的私生子,见不得光,得不到爱抚。
他只能这样,躲在暗处,窥觊着季沐的一切。
他看到季沐就站在顾远琛的面前,委屈地开口:“哥哥,你现在相信我了吗?我真的没有撒谎,我就是季沐。如果不是母亲的帮助,我根本逃不出来。”他伸手,将掌心朝上,落入顾远琛眼中的,是他手腕上那数条疤痕。
顾远琛的心已经麻木了,他看着季沐的伤疤,竟然感觉不到刺痛。
“抱歉……”他这样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于季沐,他感到无比陌生。
季沐抿了抿唇:“哥哥,别难过,我能再见到你,就都不疼了。”他伸手,“深情”地抚住了顾远琛的脸。
就这一个动作,躲在墙后的季幕便忍不住地朝前了一步。只是季幕很快便清醒过来,知趣地躲了回去。
可偏偏是这一个动作,让季沐发现了他。
季沐就好像是抓到了猎物的幼蛇,在袁立玫的教导下,他露出了毒牙。
他幽幽地在心中自言自语:太好了。
于是,季沐忽然伸手抱住了顾远琛,高声道:“哥哥,你一定会帮我讨回公道的,对吗?”他的声音清楚,在空旷的停车库中回荡,带着可怜的哭音,反反复复地跌进季幕的耳中,变成了荆棘。
季幕成了寸步难行的赤足者。
…………
可季幕不管怎么说,都曾是顾远琛的枕边人,是真心相待过的人。哪怕顾远琛再伤心、再失望,他的一颗心也完完全全地陷进去过。因此,他无法在这个时候回应季沐,他做不到果断地去伤害季幕。
他没有回抱住季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季沐。
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令他疲惫,眼前的季沐就好像是记忆中的另一个人,与自己毫无瓜葛。顾远琛将自己的爱悉数给了季幕,他实则已经“变心”了。
“抱歉。”他说得很轻,没有任何动作,“抱歉……”
他连喊出季沐的名字都做不到,只因为它和“季幕”的发音一模一样。
季沐眯起眼睛,佯装伤心,他紧紧地抱着顾远琛,也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季幕。他对着季幕笑了一下,告诉他:“我看到你了。”
季幕咬紧了牙关,心中的防线还未全然崩塌。
季沐就侧过脑袋,轻轻的,好像一个亲吻的动作。其实他并没有吻到顾远琛,他只是对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Alpha,用只有彼此听得到的声音说:“不要对我道歉,哥哥你没有错。是我自己太没用了,这么晚才来告诉你真相……对不起,哥哥,是我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哽咽,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笑给季幕看。
“哥哥,你抱抱我吧。我在病床上每一天都好痛苦,他抢走了我的信息素,每天都在你的怀抱中……”他沮丧地小声说,“我好羡慕他,哥哥,你能不能就抱我一下。”
“……”
“我的腺体坏了,因为我父亲所做的事情,婚约也无法维持了。我不奢求别的,哥哥,我只希望你能抱抱我……给我一点活下去的勇气。”
季沐懂得如何抓住人的弱点,他在白墙之中时,就幻想过很多次这个场景。
幻想着他在季幕面前要怎么做,要如何摧残他,要如何夺走他喜欢的这个Alpha?他得说些什么,才能将顾远琛骗入自己的棋局中,让他为自己奉利?
他每一天都在想,想到今日,终于实现了。
他感受到顾远琛的身体动了,和没有思想的躯壳一般,被伤透了心,又好似怀着对自己满腔的愧疚,他动了,一双手迟钝、缓慢地抱住了自己。
顾远琛背对着季幕,所以季幕看不到他脸上的眼泪,也听不到顾远琛那句哽咽的“抱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季幕听不到这些,他所能听到的,仅仅是季沐的那一句“讨回公道”,所能看到的,也只是顾远琛那个与季沐有情人相见的拥抱。
茫然间,季幕落荒而逃。
因此他更是没办法听到顾远琛对季沐的那句“我们解除婚约吧”。
…………
什么都破碎了,和玻璃一样,摔得粉身碎骨。要是赤脚踏过,还会扎伤自己。可比起千疮百孔的心,身体的伤痛应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季幕一直在楼道口坐着,什么事都没做,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直到他听到顾远琛的车子发动,驶离,才颓然地起身,进了电梯。
公寓的门没关,冷气从里面一直窜到了外面。
雨停了,四周安静得吓人。
季幕踏入公寓中,默默地开始收拾。他倒掉了牛肉面,洗了碗,将垃圾袋扎紧;他把锅里的牛肉放到大碗中,盖上保鲜膜,放入冰箱的冷藏室中。随后,他去卧室,蹲在地上把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收拾了,放回原位,就和顾远琛没发过脾气一般。
一切都做好后,季幕冲了个澡。
流水的声音急促,花洒之下,他麻木地搓洗着自己,好像自己很脏一样。转过身,他在看到置物架上和顾远琛一起买的沐浴露时,他脑中的一根弦断了,一瞬间,每根弦都在跟着断,不断地重复着防线崩塌的声音,轰然震耳,吓得季幕突然放声大哭。
他一个人在浴室哭得嘶声竭力,他抱膝蹲在地上,和个被遗弃的幼儿一样孤立无援。
他不断地重复着:“我错了……”
他错了。
如果他当初就那样死了,会不会顾远琛就不会如此厌恶他?如果他当初乖乖地吃了那个药,是不是之后与顾远琛再见,就是毫无恨意的陌生人?
如果……
如果他不曾对顾远琛有过奢望,是不是自己就不会这样痛苦?是他的贪心逼得他走到这一步田地,是他想要活下来的奢望使得他上演拙劣的谎言,不断地欺骗着别人。
他心知自己有罪,自困在深渊中无法赎罪。
客厅中,季幕的手机不断地振动着,是韩森打来的。在此之前,还有好多个陆秋远打来的电话,都显示未接。
与此同时,H国的新闻媒体报道了季锋出车祸昏迷不醒的事情,嫌疑人则是他的秘书张延。
这个新闻铺天盖地,顾家在发布的一个小时前就收到了消息。在核对真伪的同时,顾黔明打不通顾远琛的电话。
陆秋远头痛地坐在沙发上,顾家的客厅中,两人原本鲜少在一处。
“季家联系不上,小幕那孩子也不接电话……”陆秋远拿起车钥匙,“我去远琛市区的公寓找找。”
“我和你一起去。”顾黔明立刻道。
“没必要,你去会吓着小幕。”陆秋远拒绝了他,连个白眼都懒得给他。
顾黔明也不管陆秋远说什么,闷声跟上去:“我最近查到了一点消息,正好去问问季幕。”
“什么消息?”
“季家夫妇不和……季家的公司还出了点问题,貌似是季夫人动的手脚,连带着也影响到不少我们合作的项目……”他还没说完,就被陆秋远喊停了。
陆秋远板着脸:“顾黔明你还是人吗?季家都出这样的事了,你还要去问小幕这些?你觉得他一个常年在这里念大学的学生能知道些什么?你就不能换个时间再来说你的工作吗?”
“……”
“别跟着我。”
顾黔明:“……”
陆秋远:“再跟着我,我踹你了?”
陆家个个身手不错,这话可不是瞎说的。顾黔明沉着脸,识趣地退后了一步。
结果车子还没出别墅的大门,顾远琛回来了。陆秋远当即就下车,关心地上前:“远琛,你去哪了?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小幕呢,小幕有和你一起吗?”
“没有。”顾远琛的眼眶红涩,不知道是躲去哪里哭过一场。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陆秋远愣了愣,缓和下了语气:“怎么,你的眼睛怎么了?你和小幕吵架了?”
这吵的什么架啊,怎么还哭上了?
陆秋远也不好问,倒是顾黔明听到声响出门,看到情绪低落的顾远琛,本想问上一句什么,但碍于陆秋远,顾黔明清了清喉咙:“先进屋吧。”
顾远琛没有回答,他望了一眼陆秋远和顾黔明,神情严肃:“爸,父亲,我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说完,他从车中拿出了一份新的文件袋。
都是季沐给他的。
这一夜无人安眠,顾家客厅的灯一直亮到早晨。
而公寓楼下,重返的季沐带着几个人,上了楼,光明正大地撬开了门锁。
可惜不巧,季幕跑了,季沐来晚了一步。
家中什么都还在,季幕好像什么都没带,独自一人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不急,接下来是一场漫长的猫捉老鼠的游戏,季沐很喜欢。在医院困了这么多年,季沐无聊透了,他倒是希望季幕能够陪自己玩一玩。
他从以前开始,就乐于捉弄季幕。
“季少爷,我们这样,顾家会不会不乐意?”其中一个人提醒了季沐,“毕竟这里是顾家少爷的私人公寓。”
季沐撇了撇嘴,抱肩靠在墙上不屑道:“我抓我季家的狗,还要经过顾家同意吗?”
反正顾远琛也不喜欢自己,耗着没什么意思。抓到季幕,抢走他的腺体,才是季沐眼下最想做的。
他“哼”了声,一脸嫌恶:“父亲送了只狗陪他玩了三年,顾远琛也该把狗还给我们季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