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大的冬天来得猛烈,季幕每天出门都裹得和熊一样。他是冬天出生的孩子,自然怕冷些。
日子一天天地过,季幕偶尔会溜去听大三的课,他一如既往地躲在最后一排。顾远琛遵守对季幕的承诺,没有再赶过他。一来二去,季幕成了金融系课的常客,连徐风都和他熟悉起来,交换了联系方式。
不仅如此,就连系内的付雨教授都开始对他有印象,因为季幕总是恰巧在这位教授讲课的时候去听课。再者,付雨是季幕生母的旧友,季幕对她的印象并不坏,他曾经在妈妈的相册里见过这位教授年轻时的模样。
渐渐地,和顾远琛同一个专业的同学多多少少都知道大一有个Omega学弟对顾远琛一见钟情,连上课都要跟着。可惜他痴心一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顾远琛仍不为所动。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啊啊——”徐风无数次地看向顾远琛,“你说你除了长得帅一些,成绩好一些,家境殷实一些,你还有什么魅力啊?这么冷酷无情,都还有Omega为你坚守阵地!”
顾远琛无视他,却也往后瞥了一眼,他看到季幕正缩在最后排的角落里偷瞧他,一见顾远琛看过来,就立刻低头,假装记笔记。等顾远琛转回去,季幕就又盯着看。
就算只是看看背影,都像是能解渴。
正常服用抑制剂后,季幕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玫瑰香,令周遭靠近他的Alpha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目光。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他已经可以稍微控制这不听话的信息素,让它不会太猖狂。
…………
下课后,顾远琛有些事情,没有立刻离开教室,徐风下楼买咖啡。季幕这回也不急着走了,他坐在最后排,等大三的学长学姐们都走空了,才上前坐到了顾远琛身边:“学长,你后天有空吗?”
顾远琛正在整理手头的一份资料:“什么事?”
“艺术学院要办一个文化节,我朋友给了我两张入园券。”季幕从包里拿出那两张入园券,轻轻推到顾远琛面前,“学长想去吗?”
顾远琛看了一眼这两张被捏得有些皱的入园券,看来季幕考虑了很久要不要来邀请他。
“如果学长想去的话,能和我一起去吗?这个券还能免费在小剧院看电影,画展厅也是免费的。”季幕抿了抿唇,“我朋友说,艺术学院的文化节每年都很棒,很多学长和学姐都没拿到这个券。”
“大一的时候去过一次,没什么意思。”顾远琛回答。
“啊,这样吗?我没去过,还以为很有趣……”
“可能是我对艺术类的东西不太懂。”顾远琛说。
季幕没有放弃,他把券翻了一个面:“但是今年可能会有一点意思,我看到这里背面有简介,好像多了几个……”
顾远琛打断了他:“季幕,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你邀请你的朋友一起去会比较好。”
季幕把还没说完的重新咽了下去,他马上把入园券塞回了包里。或许顾远琛不知道他被他同专业的人孤立了,而季幕仅有的朋友陈曳也有约了,这两张券如果不能邀请到顾远琛,那在季幕手中就是废券。
他讪笑了下,挠了挠鼻尖:“嗯。”他听到教室外的走廊有脚步声,想着可能是徐风回来了,就站起来,“学长,我先回去了。”
季幕一走,徐风就踏进了教室,还不忘和季幕说个“拜拜”。
他边走边嘟囔:“季幕怎么了?脸色看着不太好,顾远琛你又欺负人家了?”
“你的报告你自己检查?”顾远琛放下手里的东西。
“哎别别别,我这次还不过就麻烦大了。对了,我给你看个东西!”他连咖啡都没买,火急火燎地就回来了。“啪”——他从口袋里掏出三张券,拍在桌上:“艺术院的文化节入园券!怎么样!厉害不?可难搞了。”
顾远琛头疼,徐风一把环住他的肩膀:“去吗?”
“不去。”一口回绝。
徐风撇嘴,无赖地缠着顾远琛:“求你了,你去的话,咱们系的系花张露才会去!”
“……”
“求你了,远琛。”
“徐风,你又拿我当饵??”
“就一次,你就帮我一次!反正你也不喜欢张露,你就帮帮我成吗?要是成,我立刻就去约张露!”
“不去!”顾远琛沉着脸起身,把徐风的报告留在桌上,“给你画线的地方自己再改改。”
话罢,顾远琛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刚拒绝了季幕,怎么能跟徐风出现在文化节呢?不然,才答应季幕遵守诺言的自己,不就成了出尔反尔的人吗?
可还没踏出几步,就听徐风泪声俱下:“不活了——曾经某人失魂落魄醉酒深巷的时候,是谁冒着被群殴的危险去把他拖回来的?”
“……”
“是谁!如果不是这个谁,某人醉酒的那一晚,某人的父亲和爸爸可就都要去局子里领人了!”
“……”
“说啊,顾远琛,那个人他到底是谁!”
顾远琛握紧拳头,皮笑肉不笑:“徐风……”
话没说完,徐风当机立断:“对,那个人就是我——徐风!为朋友两肋插刀,现在却遭朋友抛弃,连心心念念的系花都无缘追求!”
“……”
顾远琛心想:早知道那晚直接进局子就好了。
而季幕拿着两张入园券,既不好意思去还给陈曳,又无心一个人过去。
后天正好是周日,季幕想到了陆泽安。
于是,季幕发:[我这里有两张文化节的入园券,你要不要邀请肖承一起去?]
陆泽安秒回:[你怎么不邀请琛哥?]
季幕颇有些伤心地回复:[他说对这个没兴趣。]
结果下一秒,陆泽安来了电话:“那我和你去吧!”
“嗯?你不约肖承吗?”
“季幕,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不来C大的啊。”陆泽安无语,“就是因为肖承不许我来,我来了他就生闷气,我才一直这么憋屈……”所以说,陆泽安是绝对不会约肖承去文化节的。
但他又实在是太想来C大了:“可你邀请我就不一样了,我受朋友之邀来C大,肖承就没理由说我了!”
“肖承这样,你不生气吗?”季幕突然问。
陆泽安哪能不生气,可他生气,肖承也不会来哄他啊。他反问:“琛哥这臭脾气,你不也没生气?”
“……”
“干吗不说话啊,生气了?你别生气啊!那你还约我不?”电话那头咋咋呼呼的。
季幕哪能对陆泽安生气:“安哥,你可真喜欢肖承。”
陆泽安哼哼声,开玩笑地说:“等我把他搞到手了,就让他知道自己以前的冷漠是多么愚蠢!”
季幕被他逗笑了:“安哥,周日早上十点,别迟到。”末了,季幕补充一句,“学长挺好的。”
挂了。
那边的陆泽安莫名其妙,埋头继续苦读。
很快就到了文化节那天,季幕围上一块厚实的围巾,在自己大棉袄兜里揣了两瓶草莓奶就出门了。陆泽安没有迟到,开着他那辆价格不菲的车,特别招摇地出现在了C大。
季幕老远就看到了,陆泽安在大冬天里开了辆敞篷,身穿款式优雅的风衣,脸上戴着一副墨镜,养尊处优地靠在舒适的座椅上。
随后,他打了个喷嚏。
一秒破功。
季幕走过去,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你们学校也太冷了……”陆泽安抱肩,搓搓身体。
季幕取下自己的围巾,递给陆泽安:“是你穿太少了。”季幕今天穿的是低领,拿掉围巾后,脖颈光溜溜的,他打了个寒战,心里庆幸自己穿的棉袄够暖和,不至于冻着。
兜里的牛奶是冷的,季幕想等一会儿再给陆泽安。两人有说有笑地往艺术学院走去,里面的暖气温度并不高,是不需要脱外套的程度。
陆泽安吸鼻子:“我看一会儿就走了啊,机会难得,我要去找肖承,给他个惊喜!”
“你确定不是去吓他吗?”季幕哭笑不得,他口袋里留着票根,“隔壁小剧院可以凭票看电影,你还来看吗?我们可以约晚上那场。”
季幕从小就没怎么去过电影院,反正今天闲着也是闲着,和陆泽安去看电影倒感觉不坏。况且,他不想浪费这张券。
可惜陆泽安拒绝了他:“不行,晚上我得回家吃饭,今天我父亲也在。”
“你父亲对你很严格吗?”
“没我爸爸严格,但我父亲……”陆泽安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他一回家就粘着我爸,我喜欢去做电灯泡。”
季幕再次无言,但也从侧面了解到,陆家感情和睦,和顾家不太一样,和他们季家也完全不同。
季幕没有童年,他在十岁之前,一直和自己的妈妈生活在H国一个偏僻的城镇中。他们不是H国的人,所以季幕从小就会两种语言。
平凡的生活中,季幕家中没有爸爸的角色,只有一个经常来拜访的叔叔,这位叔叔只年长他十五岁,季幕喊他“森叔”。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妈妈和自己。
那时的季幕不姓季,他随妈妈姓袁。
所以季幕以为自己没有爸爸,也从没问过妈妈这个问题,他害怕妈妈伤心。因为季幕的妈妈,是个极其温柔的Omega,她的眼睛,美得像是琥珀色的宝石。
然而,在他十岁那年,城里来人了。
他记得妈妈对他说:“去了那边之后,你要乖。你会有一个同岁的弟弟,他也叫季沐,和你同一天出生……”而这名字的“巧合”,却是那般令人伤心。它仿佛是一个多年的谎言,最终不得已破碎,如玻璃碴刺伤了她的心。
但妈妈没有告诉季幕任何实情,她想,这些破烂往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季幕不解,妈妈就笑着告诉他:“好孩子,你得去你父亲的身边了。要听话,要好好学习,这样长大了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父亲?”十岁的季幕对这两个字极其陌生。
他看到那一天的晚霞是赤红色的,沉甸甸的,极其压抑,它铺天盖地而来,逆着光,谁的脸都看不清晰。来接他的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严肃地将他带上了车。他什么行李都没准备,因为什么都不需要,季家什么都有。
“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季幕又问,“你会过来吗?”
季幕没有得到回答,那一阵子,季幕的妈妈消瘦得可怕。
这么多年,终于将她耗尽了。
她只温柔地说:“那是个大房子,虽然有点冷,但春天很快就会来。”
季幕就想,大房子怎么会冷呢?他的同学也住大房子,家中一到初冬就开了暖气,他去玩过一次,一点儿都不冷,赤着脚踩在地板上都是暖的。但他没有反驳妈妈,季幕笑着挥挥手,他迫切地想见到他的父亲,然后告诉父亲,快点把妈妈一起接过来吧。
可迎接他的,真的是一所冰冷彻骨的大房子。
父亲也并没有给予他应有的亲情,年过四十的男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跛着脚经过了他的身边,没有说任何一个字,任何一句话。这是他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季锋的第一次见面,尴尬又陌生。
随后,他被人故意安排在阁楼住,他和佣人一起吃饭生活,季家的人把他当作过街老鼠,“私生子”三个字在他身上烫下烙印。
他没有得到善待。
而他的妈妈在他去到季家的一个月后,离世了。
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