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摇晃我的肩膀。
“讨厌!”
我想喊叫,但不知喊出声没有。这会儿,我的灵魂正在乳白色的大海中上下起伏。
“醒醒,悦子!”
来人又摇了摇我。啊!是哥哥。我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头发篷乱的哥哥的脸。
“快起来。看看这个。”
我无意识地抓住哥哥塞给我的东西,接二连三地打了个呵欠。然后,我懵懵懂懂地眼光移向手中的东西。原来一本杂志,一本很便宜的推理杂志《指纹》的七月刊——那两个星期以前,我一时心血来潮买的。刚看了个开头,就扔在一边了。
“这是什么意思?哥哥。”
“你翻到七十六页看看。”
我照哥哥说的,翻到七十六页,一张图跳入我的眼帘。这是一张在推理小说里常有的,附在书中的房屋平面图。当房间的布局基本上装进头脑里时,我突然“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这不是箱崎医院吗?只不过左右换了个边。”
的确是这样。我飞快地看了一遍还没读过的那篇小说。这是一篇获得第二类征稿奖的作品。作者笠井明。作品题为《X光室的恐怖》。司空见惯的书名。这是一本短篇推理小说,写的是在某私人诊所的X光室里,一位妙龄女患者奇怪的死。故事情节简单,是一篇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的一竿子到底的作品,一点儿也不吸引人。但作为第二类作品来说,还算说得过去。犯人是一个很有心术的女护士长。我看了书中的眼镜护士长的描写,很自然地就联想到家永护士。真是太形象了!要说相似的话,这张房屋的图,从厕所直至门口的位置都和箱崎医院一模一样,要说不同的话,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笔误,左右颠倒着——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个儿。四棵银杏树,画到了东侧,跨院也跑到了医院的西边。但是,银杏树旁边的防空洞却没有画。
“有趣儿吗?”哥哥愉快地微笑着,“从到这儿来的那天起,我就对这家的布局有了印象。刚才醒来时,随手翻来看看,一看到这图,我就觉得好象在哪儿见过。真是意想不到。吃过早饭去看看好吗?打听一下《指纹》社,就可以找到的。”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广田文具店。乘国营电车,在巢鸭车站下车,步行五分钟。这是一溜小平房,其中一个房间租给侦探小说家笠井明住。
“如果他上班,现在去也见不着。要是他不在的话,我们出去转转再来。”
真幸运,笠井在家里。只是说他现在正在工作,让我们稍等二十分钟。
“只谈五分钟就可以了。我们看了《指纹》七月刊上先生的作品,很感兴趣,所以想见见。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和先生交个朋友。”
哥哥真会说话,一席话说得一点儿不损伤《X光室的恐怖》的作者的自尊心。几乎就在文具店的胖老板娘要领着我们进去的同一时刻,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丰满红润的脸上,长着两片厚厚的大嘴唇。一看就知道是烫过了的曲卷的黑发垂在前额。一副宽边墨镜几乎遮住了脸部的三分之一,所以,我拿不准他有多大年纪。乍一看,象二十五、六岁;再看一会儿,又显得更年长些;过一会儿再看,又好象年轻了。
“拜读了您的大作……”
哥哥挥了挥手中卷成筒状的杂志,非常亲热地说。
“说实在的,我们和某个案件发生了一点点关系,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所以特来拜访。”
我怀着极大的兴趣,观察着他的表情。因为我想,箱崎医院的人命案,已经在昨天的晚报和今天早上的朝刊上做了大篇幅报道,所以,如果他非常了解箱崎医院——不,说他非常了解那个建筑也许更为妥当一些——而有意识地把它利用到作品里去的话,那么他应该从现在哥哥说的话里有某种程度的察觉。可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噢?那么请进吧。”
我们被让进了小店旁边的六领席大的房间里。那实际上是一个杂乱无章的房间,一切都乱扔着。我们照着他所说的,把遍地皆是的书、手稿稍稍归拢,各自给自己腾出一个能够坐下的小小的空隙。
“您知道世田谷的箱崎医院吗?”
作过自我介绍后,哥哥直截了当地问。对方的眼里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表情。
“箱崎医院?知道呀。我从昭和二十六年(一九五一年)起,在那附近的公寓里住了九年,和箱崎先生还打了些交道,所以很热。啊,我明白了!你们是看了那张图才来的吧?那张图是照箱崎医院为模特儿的。因为小说内容要求有一个医生的家,而我除了箱崎家以外,没有认识的私人诊所了。这么说,你们也是住在医院附近的人喽?”
“我们现在二楼借宿。喏,就是这间房间。”
哥哥翻开杂志,用手点着相当七号室的房间。
“您看了昨天的报纸吗?”
“没有。”
“今天早上的呢?”
“还没看。因为我有一份手稿,必须在今天中午以前寄出去,所以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没看报。有什么新闻吗?”
“是啊,出了很多事。按时间顺序记的话,前天下午,有一个住院患者去向不明。这人叫平坂。”
“平坂?是叫平坂胜也吗?”
“您认识吗?”
“只知道名字。那么,发现了尸首了吗?”
“尸首?可我还什么也没说呀!您为什么要说尸首呢?”
哥哥追问。笠井显得很狼狈。他没有回答哥哥的问题,只是走近堆在房间角落里的报纸,首先翻开了晚报。他在墨镜中的两眼盯住了第三版的标题,就在那一瞬间,脸上的红润消失了。
“老奶奶被杀了?”
他马上放下报纸,极力想掩饰心中的激动,用一种奇怪的冷冰冰的声音说。
“我还记得,那是一位喜欢说话的、手脚不闲着的老奶奶。现在正在全国通缉平坂,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好象没有。你怎么能预言平坂被杀了呢?”
笠井出了一口粗气,摇了摇头。
“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可能是因为在写推理小说,所以一下子就想到那上面去了。而且……”
“而且什么?”
“他是一个对头很多的人。那时候,附近一带的人,说他坏话的很多。当然,现在怎样我不知道。公寓因漏电事故烧毁之后,我就在东京到处辗转,可再没去过世田谷。”
“具体地说,是谁,因为什么理由,对平坂抱有敌意?”
“那我可说不上来。因为住在那儿的时候,我还完全是一个毛小子呢,那些暂且不说了。你们现在大概是处在十分有趣的境况下吧。这是个什么地道?”
“是在防空洞里的地道。报纸上没有记得十分明确。可是,在你画的图里,既没有防空洞,又没有地道,那是为什么呢?”
“那些东西,我怎么能知道呢?又不是我自己的家。”他不高兴地说。
“可是,这儿不是画有银杏树吗?防空洞就在银杏树下不远的地方呀。”
“那个遮西晒的银杏树,在三百米以外都能看见。我在那儿的时候,它已经长得比二层楼房还要高了。可是防空洞、地道什么的,我又不是不懂礼节的人,难道还能跑进人家家里去一一实地察看吗?”
他越说越生气,不觉加重了语气,但马上又缓和下来,用几分柔和的语调说。
“那么,从地道里弄出的,除了老奶奶的尸首外,还有别的什么吗?”
“老奶奶的遗物、一个紫结绸的包袱皮和一双木屐。此外,还有与那完全无关的、一个脱毛雪花膏的空罐子。”
“你说什么?居然还埋着那样的怪东西?里面有什么吗?”
“那个洋铁皮罐吗?不,什么也没有,是个空的。”
哥哥又把猫是怎么不见了,又是怎么回来了的经过,以及警察搜查和询问的情况讲给他听了。笠井身体向前倾着,津津有味地听着哥哥的每一句话。
“真有意思!太有趣了!我虽然在写推理小说,可是还从未和具体案件打过什么交道。如果有了什么新进展,你们能写信告诉我吗?另外,我在小说里借用箱崎医院的布局一事,也请对他们保持沉默。我的名字恐怕谁也不记得了,只是他们知道了,会说不吉利的。我不愿意惹得他们不高兴。”
哥哥爽快地答应了。随后,我们告辞了。
我和哥哥来到医院门口时,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家人的扶持下,慢慢地从里面走出来。
“是因为交通事故住进二号室的那个人。”
哥哥小声地说。我点了点头。
“大野要出院了。”
“悦子,来!到二号室去看看。”
哥哥说完,就敏捷地向家里跑去。三十秒后,我们推开了二楼二号室的门。
房间里空空的,只是还有一丝暖气,给人一种刚才还有人住过的感觉。床上的毯子和放在椅子上的套着白套子的坐垫,无所归宿似地放在那里。
“你看着点,看有没有人来。要是有人来了,我们就钻进那边的窗帘里。”
哥哥仔细地环视着室内的每个角落。脸上渐渐地呈现出失望的神色。
“在刑警搜查过之后,还想查出点什么来,真是难上难啊。”
站在小桌上,伸手在风景画的镜框后摸索的哥哥,自言自语地说。
“哥哥!”这时,我小声地叫道,“哥哥,好象有个东西!在这个椅垫的中间。”
我解开套子的暗扣,把手伸进椅垫的夹层里,拿出一个写着“内服药”的白色纸袋,袋里装着药。
“是平坂的。”
哥哥看着纸袋上写着的姓名说。
“出去吧。”
就在我把纸袋放进口袋里的那一瞬间,门把手“咔嚓”响了一声。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抬头看了看哥哥。哥哥紧闭着嘴,直盯着门。
眼看着就要开了的门,终于没有开。门外的人似乎在从钥匙孔向里面张望。可是不管怎么张望也不能看到里面。因为刚一进屋,哥哥就脱下戴在头上的登山帽,挂到门把手上。而钥匙孔刚好在门把手的下方。紧张的几分钟过去了。当听到蹑手蹑脚离开走廊的声音时,我和哥哥不约而同地同时出了一口粗气。我们迅速地拿了帽子,溜出门去。
“是个女的。”
哥哥小声说。在走廊闷热的空气里,飘散着刺鼻的化妆品的香味。
“为什么刑警没有注意到椅垫呢?”
当我们回到七号室缓过气后,哥哥偏着头略有所思地说。药袋中,还有两包白色的药粉。
“我认为是因为大野的缘故。”
我回答说。
“当刑警们在翻看床上的稻草垫时,恐怕大野正坐在椅子上靠着椅垫看着。而到了检查椅子的时候,她又挪到床上,并把椅垫枕在胳膊肘下趴在那儿。那个椅垫的套子上绣着‘箱崎’两个字。也就是说,那不是患者私人的东西,而是借用品。所以,谁也没有对它加以注意。大野就那样和夹着药袋的椅垫过了两昼夜,然而什么也不知道。”
哥哥透过窗户看着晴朗的蓝天。
“就顺着这个思路说下去,我想要你说明一下药袋是怎么会跑到椅垫里去的?”
“那怎么行呢?我判断不出来。这恶作剧究竟是谁干的呢?”
“我先到牧村那儿去一趟,把这药拿去请他化验化验。也许是白费功夫,如果能得到什么不同的结果,那就是意外的收获了。在去之前,是不是去找找野田?”
野田听了哥哥的问话,睁大了天真的眼睛,歪着头想了一会:“平坂的药?让我想想看。唔,星期天下午查完体温后,的确实送了两次药。我因为看到平坂不在房间里,就想不知又怎么了,于是等了一会儿。为了消磨时间,我一边等着,一边就清了清他的药。装水药的瓶已经空了,而药袋里还有两包药。其实,四天前就已经是那样了。那人说,他已经恢复了健康,用不着吃药了。所以,根本就不服药。”
“这么说,早就是两包药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平坂已经不吃药了?”
“所有人?我们?哦,我们三个护士都知道,先生也知道,还有夫人也知道。”
“夫人?是敏枝夫人?”
“不,是平坂的夫人。我们家的夫人不管那些事。咦?你干什么要问这些事?”
“我刚才在二楼的洗脸间,碰掉了放在架子上的药包。袋子破了,药都撒了。我不知道那是谁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也许就是平坂的吧。”
“啊。那一定是了。他的药已经不需要了,没关系。平坂刚走,大野就要住院,一定是慌慌张张地打扫房间时,忙乱之中,人见或是谁把它放在架子上了。”
“啊,你说的大野,是不是就是刚才出院的那姑娘?”我插了一句。
“是的。还有富内、小山田、工藤,都是今天出院。宫内本来应该昨天出院,因为那件事情,拖了一天。其他的人,因为这儿出了麻烦事,好些了的,都一个个地回家去了。”
野田护士急急忙忙地搬运出院患者的行李去了。我偷偷看了哥哥一眼。哥哥盯着自己手掌上的青筋,宛如要从那里找出一根意味着什么的线索来似地,认真地瞧着。
“呀,仁木。”
谦彦送走了患者,回到院里,和哥哥打了个招呼。
“真是的,让你们一来就感到不愉快。夜里,妹妹害怕吗?”
“她呀,没关系。她有没有神经还不清楚呢!可是夫人怎么样啦?心情很不好吧。”
“今天早上已经能下床了。昨天一天,人有点发痴了。今天倒象好些了。己经发生了的事,也无法挽回了。可是,要是有比较清楚的线索,也要好办些。但现在搜查也不象我们所预料的,几乎没有进展。”
“平坂的去向还不知道,可是,建造地道的那人的住处知道了吗?”
“你说清川吗?已经知道了。听说和我们买这家时的中人之间还有来往。可是,据说清川根本没听说过平坂这个人。而且胜福寺从前的方丈也否认他和平坂有什么关系。看来,不能对那方面有什么期望。”
兼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哥哥的脸。
“仁木还在想着平坂的事吗?哎!妈妈竟死得那么……”
“是啊,先生呢?”
“我?我基本上还是相信是平坂犯的罪。但是,也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例如,妈妈被关在储藏室里的事。我总觉得不可能是犯人干的。”
“我对这一点也不理解,噢,对了,关于星期一凌晨在坡下停着的汽车,现在有什么新消息吗?”
“没有。出租汽车公司那儿好象也去问过了。可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只是听说大洋野游俱乐部有一辆车被人借走了。”
“大洋野游俱乐部,不就是车站前面的那个出租汽车站吗?”
哥哥热心地反问。
“那车是什么时候被借走的?”
“说是星期天的晚上八点钟左右。听说,有一个小个子的瘦男人到野游俱乐部订了一昼夜的合同,借了一辆草绿色的丰田牌小轿车。那个男人付过规定的保金,就自己开着走了。听说看起来驾驶技术很差。可是那辆车,还在我家的事件报案以前,就被作为遗失物品送到警察那儿去了。”
“遗失物品?车子扔在哪儿了?”
“是啊,让我想想看。对了,是扔在离野游俱乐部不到五百米的杂木林里面。星期一一大清早,被附近的农民发现,交给了派出所。刚送去,就知道这车是属于大洋俱乐部的,所以马上就还给他们了。听说汽油消耗了不少。刑警说,近来出租汽车的利用率突然猛增,类似的遗弃事件偶尔也有报案的。所以,现在还不能说这车和本案有没有关系。”
“平坂会开汽车吗?”
哥哥似乎对刚才的话很感兴趣,又问。兼彦点了点头。
“那人车开得可好了。好象还准备在最近要买一辆家用小汽车呢。”
“先生会开车吗?”
“我吗?马马虎虎吧。说实在的,早就决定家里要买一辆半新的小型车。因此,英一和我到教习所去学了一段时间,拿到了执照。如果有了车,出诊啦、接送病人啦、都很方便,可以提高工作效率。可是妻子发牢骚,说买汽车不如先建医院的专用食堂。后来一想,也确实说的有道理,所以就决定把买车的事暂时放一放。说起车,刚才出院的宫内——就是昨天和你一起进地道的那个很喜欢说话的小伙子,他是汽车公司的技师,所以驾驶、修理都很在行。仁木也会吧?”
“也是属于马马虎虎一类的。”
哥哥说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先生有没有从大洋野游俱乐部借过车?”
“借过一次。不过,说起来的话,是英一去借的。和妻子、幸子一起到逗子去玩了一趟。是今年春天吧。去的时候,是我驾驶,回来时,是让英一开的。年轻人,到底比我强得多。”
“敬二没有一起去吗?”
只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兼彦却显然有些慌张。他尴尬的咳了一声,“敬二吗?啊,是啦,那么说的话,敬二也一起去了。那是他还没有去朋友家借宿之前的事。”
“敬二的朋友,是不是开文具店的?”
“你说什么?”
兼彦睁大了和英一非常相似的细长眼睛,盯着哥哥的脸。
“怎么回事?敬二寄宿的是一家银行分行长的家呀。”
“可是我见到的敬二,却住在巢鸭的文具店的一个房间里。”
哥哥眼睛里充满了小男孩那种调皮的神色。我差一点“啊”地一声叫出来。那个前额上垂着曲卷的头发、戴着墨镜的初出茅庐的侦探小说作家,竟是箱崎家的老二敬二吗?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真是恶作剧!然而,叫我更吃惊的是呆若木鸡的兼彦。
“你……你见到那孩子了?仁木,你从谁那儿得知他的住所的?”
“那完全是偶然的巧合。”哥哥说。
“直到见到他之前,我也没想到会是他。可是一见面,我立刻就明白了。敬二非常象母亲。尽管他现在打扮得象个侦探迷,连名字也改了……”
“他在哪儿?现在怎么样?”兼彦非常担心地追问。
“现在还在刚才所悦的巢鸭的那个叫做广田的文具店里,写一些推理小说。看来很健康。父母亲担心子女也是人之常情,但敬二那么做,是他的性格决定的。看来他很满意、很愉快……敬二开车开得怎么样?”
“开车?”
兼彦疲惫不堪地出了一口气。
“那小子开车,我和妻子都担惊受怕。他借了别人的执照,到野游俱乐部借来车子,开着到处转。加上有点小聪明,所以开得还不错。只是怕万一出事,我们始终替他捏着把汗。做父母的提起他来也丢人。可是,想让他和英一一样成为医生,也不能不说是我的失策。其实倒不如当初让他随便进一所私立大学的文科,让他自由自在地学习自己喜爱的科目。当父母的恨铁不成钢,这呀那呀常常指点,结果是你越说,他越不听,一意孤行地干下去。可是,他现在是在怎样生活呢?虽然自己认为心情舒畅、享受着自由,可终归要生活不下去的。到了那个地步,如果回到我们身边来倒还好,妻子一直担心他,怕他干出铤而走险的事。哎,说是这么说,可硬去把他找回来,也许反而更糟。”
兼彦痛切地说着,话音里包含着作父亲的担忧。
“我可以把住址写给你,如果你打算去的话。”哥哥安慰他。
“谢谢。麻烦你给写一下。不过,也许还是暂时假装不知道为好。要是把他领了回来,在家也只是捅漏子。仁木,我想请你办件事。如果你有空的话,请你明天再到敬二那里去一趟好吗?因为我要和妻子商量一下,给他准备一些零用钱。并请转告他,老人的葬礼定在星期五举行。那小子大概还是看报的。但不要指望他看到家里出了大事就会自己回来参加葬礼。不过,知道了他住的地方,妻子也许会好一些的。真谢谢你了。”
“不用谢。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明天一早就去。”
正在哥哥说话时,后面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我们一起回过头去,只见一位老实纯朴的中年妇女,心事重重地向我们走来。那是在体育运动中伤了脚,现在住在五号室的桐青年的母亲“怎么了?桐野?”
兼彦看出她好象有什么心事,便问了一声。桐野夫人不知怎么办才好,有些踌躇地向哥哥这边看看:“这位是侦探先生吗?”
“我?”
哥哥大吃一惊,脸一下子飞红。
“哪儿的话。我只是一个学生。虽然一直在这儿转来转去的……”
“啊!是吗?”
桐野夫人更加不知所措了。
“实在对不起。我想这位先生断定这儿有地道、又发现了尸首,一定是侦探。因此,我想有些话还是应该告诉你,所以找来了。也可能是些不值得一谈的事。”
“什么事?”
兼彦显得非常好奇。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在门诊室里谈吧。”
当时,我们正站在门诊室门口谈话,于是,我们和桐野夫人一起跟在兼彦后面进了门诊室。
“五号深夜,十二点左右……”
桐野夫人不安地向四周看了看,接着讲下去。
“我因为太热不能入睡,想借本杂志看看,就到楼下的候诊室去了。候诊室里,晚上也开着小灯的。我走到窗户旁边的小桌那儿,在那里挑选杂志。正在这时,从手术室里传来了声响。”
“手术室?半夜十二点?”兼彦瞪大了眼睛。哥哥也很感兴趣,“是什么声响?”
“是一个女人的说话声。好象在和谁说话。她说‘这一颗,就让它这样吗?’。听得很清楚。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我突然感到很害怕,杂志也没拿,就跑回二楼去了。”
“你说是女人的声音,可女人也有好几个。你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吗?”
哥哥问。桐野夫人犹豫了半天:“也许是我听错了,不敢肯定,但我觉得那似乎是家永的声音。”
“家永的声音?家永在干什么呢?”兼彦喃喃地说。
“手术室晚上都上锁的吧?”
哥哥回过头来看着兼彦。
“锁。手术室有两把钥匙。一把我拿着,另一把是家永拿着的。平常用的,是家永的那一把。”
“这么说,是家永护士锁门了?”
“是的。因为家永工作的时间最长,所以锁门啦,冬天生火等事,都由她负责。”
“先生五号进过手术室吗?”
“等等。五号——五号是星期天,也就是失踪事件发生的那一天。那天上午,我记得确实进去了一次。那是因为必须给工藤姑娘的脓肿放脓,去取了一把手术刀。后来,还去了一回,那就是晚上,负伤的大野被抬来的时候。此外,再没进去过。”
“那件事,我因为害怕,对谁都没说。是不是还要和警察说说?”桐野夫人提心吊胆地说。
兼彦说:“那当然应该讲。至于和本案有没有直接关系,要由警察来判断。”
“可是,我如果和警察说了,警察又要问个没完吧。”
要是那么个结果,还是不说为好——桐野夫人的语气里包含了这种意思。
兼彦稍稍考虑了一下:“这样吧,把家永叫来问问看?那样省事些。”
“那可不行,先生。”夫人吓得直打哆嗦,“不管我听到的是真是假,家永都会恨我的,那可不行啊!”
“况且,现在当面问也不太好吧?”哥哥也说,“如果她说不知道,那就没办法了。如果问问别的人——假如家永半夜到手术室去了,睡在一起的野田也许会察觉。从那方面了解情况不好吗?”
“我去问。我可以装着没事的样子套她们的话。”我说。
哥哥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走到窗户旁看了看外面。
“此外,再没有听到别的什么吗?”兼彦问桐野夫人。
“好象还说了什么,可是想不起来了。让我再想一想。”桐野夫人鞠了个躬,出门诊室去了。
这时,哥哥突然说:“猫要死了。”
我急忙跑到窗口:“咪咪?”
“不,是一只黄猫。”
“野猫在午休吧?这一带野猫很多。”兼彦说,哥哥摇了摇头,“看看去。”
一边说着就出去了。我也跟着去了。
在后院果园的梨树下,一只和咪咪差不多大小的黄色小猫,伸直了四条腿躺在那儿。我们走到跟前,猫也不眨一下眼睛,只是伸着的四条腿和尾巴梢在微微发抖。
“没有死,是昏过去了。”我说。
“真怪。猫一般是不会昏死的。”哥哥说着,用手拎了一下倒在地上的猫。猫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只见它全身抽搐了一下,懒洋洋地站了起来。然后,有点摇摇晃晃地穿过果园的果树,从板墙下面的缝隙里出去了。哥哥和我莫明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从心底里感到放心了。这大概是因为在一连串奇怪的案件之后,哪怕听说是一只野猫,也会使人大吃一惊。
“那么,我到牧村那儿去一趟,再顺便到大洋野游俱乐部去问问消息。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悦子。”
两小时后,哥哥回来了。我们交换了彼此了解的情况。
“野游俱乐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基本上和兼彦说的一样。星期天晚上八点十五分,俱乐部里来了一个小个子的瘦瘦的男子,看上去还算年轻。他借了一辆丰田牌小轿车。那男子戴了一顶乳白色的帽子,因为帽沿压得很低,又站在光线很暗的角落里,所以看不清他的长相。那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话声音古怪,而且沙哑。那人借了车,开着就走。但是技术相当差,差一点就撞在邮局的拐角上。俱乐部里的人看到那模样儿,差点儿要去追回那辆车,车子正如先前说的那样,是在离野游俱乐部不到五百米的树林里发现的。从汽油的消费量来看,据说行驶了足有八公里到十公里。那么,悦子你打听到了些什么情况?”
“嗬,谈不上什么情况。人见和野田都说星期天晚上睡得很熟,什么也不知道。说起来倒也怪,那天野田那么害怕……在手术室里和家永说话的人,你说会是谁呢?”
“眼下,还不能说是谁。可是,首先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说,不会是人见,野田两位护士,也不会是女佣家代。因为,对这些人,家永是不会用客气的口气问‘是……吗?’的。只有在同兼彦、兼彦的家人、还有患者及其家属。以及象我们这样的陌生人说话时,家永才会用客气的口吻。”
“这么说,在你的想象中,下午两点到半夜两点这段时间里,平坂是躲在手术室里的啦?”
“不,那不可能。晚上九点左右,大野姑娘不是被人抬了来吗?那时,兼彦和三个护士在手术室里进进出出。假定大野姑娘当时神志很清醒,那么一共有五个人。难道可以认为五个人全都和平坂同谋吗?那是不可能的。”
说完,哥哥又开始埋头研究手上的纹路。哥哥从小就有个习惯,每当做数学作业碰到难题时,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掌上的纹路,那神情就好象是在看着一本什么解题的秘诀书似的。我想要问的问题还有一大箩筐呢,可一看哥哥那模样,只好不吭声了。
药物化验,据说要到明天上午才能出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