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佳美商贸大楼门前停下来,魏有源下车后打量一番周边的环境,然后径直朝楼内走去。
进到大楼大厅,魏有源抬手看了一下表,已近酉时,在他走向大楼一侧的电梯门时,他看见一名保安正忙着收拾东西,由此判断差不多到了交接班的时间。
走进电梯,魏有源按亮13楼键。等出电梯时,他随手启动一个延迟功能键,这个按键是专门为楼上商家装卸所用。
13楼电梯斜对门就是唐城茶楼,而门楣装有四个灯箱大字“唐城茶室”。
魏有源走进茶室,里面正播放着一首大提琴曲,沉郁而悠扬。
室内除了一名服务员外,仅有一名妙龄女子坐在落地玻璃窗沿,面朝茶水柜台,背对茶室的阳台。
魏有源瞥了一眼这名女子,年龄在25岁左右,身材颀长,中短头发,肤色白皙,耳廓薄透清润,穿著素雅大方,像一名标版的职场白领女性,可能是没有休息好,她的眼眶略显乌涩的黑眼圈。
不用说,她应该就是陆元怡的女儿。
魏有源自顾朝柜台走去。
从魏有源进门到他走到柜台前,这名女子始终都没有抬眼看过他,而是一直低头拨弄着手机,像是急于回复什么信息。
服务员朝魏有源一点头,轻声问道;“先生您好,想喝点什么?”
“来壶白茶。我坐阳台外面。”
见服务员转身去泡茶,魏有源顺手拿走柜台一侧正在充电的手机。
在迈向茶楼阳台时,魏有源经过女子的桌旁,他又瞄了这名女子一眼。他发现这名女子点的不是茶,而是一杯咖啡,扑面而来的除了浓郁的咖啡香味外,还有夹杂着女子身上淡淡的柚子花香。他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这种香水有些特别。
一出茶室,魏有源拿起刚从柜台上顺手拿来的手机拨打了一个报警电话。
魏有源在阳台靠拦墙位置选了一桌子坐下。不一会儿,服务员端来茶水,动作规范地沏上一杯白茶。
在服务员临要转身离开时,魏有源叫住他,一指桌边的手机,问这部手机是不是他的?
服务员打眼过后,一时呆若木鸡,他推想不出自己的手机怎么会出现在阳台的茶桌上,待缓过神后,连忙回道:“是的,是的。”
服务员拿起手机,欠身给魏有源施了一礼。
魏有源所坐的位置,正好能透过一扇落地玻璃窗清楚地看到坐在茶室内女子的背影。此时,这名女子开始显得有些焦躁,时而翻包,时而整理衣服,撩拨头发,且不停地查看置于桌上的手机。
魏有源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再放眼望向都市的上空,原本明朗的天气,像是被茶室内呜咽的琴声所感染了一般,骤然转阴,衍生出一种风雨欲来氛围。
突然,茶楼内室传来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继而是咖啡匙丢到地上反复弹跳的声音。
一切像是在进行一场有预案的演练。
魏有源站起身,低头看了看楼底街道景致,又回顾头瞅了一眼茶室,整个阳台空空荡荡,一片乌云的影子落在玻璃窗上,正好遮掩着女子的座椅。
魏有源搬起一只座椅反靠于栏墙底下,栏墙高度在一米五左右,而栏墙的台面宽度刚好能容一只脚掌。他踏椅而起,站在围栏上,微闭双眼后,缓缓地张开两臂,任凭湿漉漉的风迎面轻撩他的身体。
魏有源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破茧待飞的蝴蝶,贪婪地饱嗅随风而至花香,想像着飘然展翅的轻盈和翩翩起舞的丰采。
这时,佳美商贸大楼的字体彩灯亮起,而他仿佛是一名在舞台中央尽情表演的舞者。
楼下的街边聚拢起一大堆围观的群众,他们纷纷举着手机拍照,闪光灯此起彼伏。太高了,魏有源听不清下面叽叽喳喳在说什么,当他蹲身做出一起跳的动作后,下面立马传来一片沸腾。
魏有源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口内仍在打着电话的倩影。他发现这名女子的情绪开始有些亢奋,肢体动作的幅度也在加大,她整个人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魏有源再看楼底下,消防车也赶来了,有消防员己摆开气垫,动作敏捷地启动了充气装备。
魏有源转顾身,从栏墙上踏着座椅走下来,看了一眼柜台内傻眼的服务员,随即朝他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然后,他又摆弄了一下栏墙底下用来踏步的座椅。
当魏有源再一次踏上了栏墙展开双臂时,楼下的喊叫之声再度响起。
一滴雨水打到了脸颊,魏有源意识到今天的主角马上要上场了。他转身又从栏墙走下来,回到自己的桌前,将那杯尚热的白茶端起来,用一种古老喝茶方法——咂茶,让茶水在口腔中翻滚,令茶气的芳香在唇齿之间充盈并回荡,然后一饮而尽。
他瞧了一眼还在发呆的服务员,指了指桌面,然后把茶钱压在杯底信步朝茶室走去。
魏有源听到一记摔碎手机的声音,紧接着,那名女子疯狂地从室内冲了出来。
当两个人迎面相向时,魏有源看到她那双绝望而悲怆的眼神,内心突然有一种被蜂蛰到了一般,隐隐作痛。
魏有源心想,自己能帮陆元怡做的也只能到这儿了,能否渡过此劫,得看她女儿的福报与造化。
魏有源习惯性地抬手扭捏了一个耳垂。
刹那间,女子与魏有源一个擦肩,奔跑时带出的气流掀起魏有源的衣襟。
魏有源知道只需一张手臂就能将她拦下,正所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只是现在事态还不够明朗,魏有源不敢显露头角、无所顾忌,否则,自己将会把卷入这场是非恩怨当中。再者,哀莫大于心死,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既是遭劫在数,但得讲渡劫随缘。
女子朝栏墙生猛地冲了过去……
魏有源淡定从容地迈开步子,心里默数着,一,二……,当他听到身后传来座椅的踏步声,自己的心突然被揪扯了一下,这种莫名的痛楚,此前只有小妹的离世和恩师的登仙时,自己才有过这般强烈的感受,这会儿,魏有源惦量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魏有源能感觉到,这名女子就像一只破茧之蝶,遽然从阳台上飞出……
继而,他听到楼底下倏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惊呼声。
茶室内,音乐依旧,茶香依旧,地上散落着手机的碎片,桌面上溅满汤汁,像是一幅写意的印象派作品,女子的手包斜挂在座椅的靠背正微弱地摆动着,似乎在告诉魏有源,它的主人刚刚离开。
那个被吓傻的服务员,手还在颤抖……
魏有源没有逗留,他顺手从门旁拿起来一把雨伞,走进电梯。
电梯正待关闭的一刹那,魏有源看见有两名穿着制服的保安民警和一名穿着橙色的消防队员,气喘吁吁地从一旁的楼梯跑上来,其中的一名保安嘴里还在埋汰:“真是倒霉,刚交班就遇到这种事……”
这时,消防队员的步话机中响起去急促的呼叫声:“跳了,己经跳下来了……”
这时,电梯门又全然关上,这群人只得又像一窝蜂似的返回楼梯。
魏有源走出电梯,看见整个大楼外人头攒动,非常热闹。
经过这件事,让魏有源对消防民警心生敬佩,一座城市无论是在哪儿有危险有困难,第一时间出现的都将是他们的身影。他们一个个反应迅速,动作敏捷,从不为自己的安全浪费一秒钟。
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魏有源刚到大门口,迎面又跑进来一个穿制服的保安,嘴里直嚷嚷:“楼上怎么还有一个男的……”。
走出大楼,魏有源打开雨伞,慢步消失在嘈杂熙攘的人流中。
佳都老城区一处别园的廊庑,一名五十开外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仰望了一下天空,拍打着自己的膝盖对身后推轮椅的男子说道:“一到要下雨,我两腿就发酸,我现在终于体验到我父亲当时的感觉。”
“改天,我请一名中医过来帮你瞧瞧。”
轮椅上的男子摆了摆手,“角刀呵,你可别忘了,我们可是医学世家。不顶用的。”
这名叫角刀的男子听完后便不再言语,因为他清楚眼前坐在轮椅上的人,他才是一家药业集团的真正掌舵人,他要说不行,说破天也没用。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让庚寅去拜邹志宏先生为师吗?”轮椅上的男子侧过脸用眼睛的余光瞅了那名叫角刀的男子一眼,继续说道,“我查得这邹志宏是邹世林的侄子,邹世林的哥哥去世得早,邹世林原在松枫镇的一座道观出家,得到他师父所授一套大小周天的内丹功法,后来到清源观当上真人。清源观比松枫镇的道观条件要好得多,邹真人便有心想帮助嫂侄,经常把侄子邹志宏叫到清源观做点杂活挣些钱,据说是从那时开始,邹世林就将这套功法一一传授给了邹志宏。”
暮色低垂,微风夹杂着小雨点飘到轮椅男子的脚前。
轮椅男子挥了挥手,示意进屋,这名叫角刀的男子便缓缓掉转轮椅的方向,朝正屋推去。
“我们这种遗传病呀,听我父亲说就只有通过修练《莲花易》方可根治,这也是我们先祖为我们自身体质量身打造的一套功法。只可惜,家族秘藏的真本被毁于一次大火之中。”
“您是说《莲花易》而不是《莲花经》?”这名叫角刀的男子待轮椅上的男子一段讲完,方才询问了一句。
“哪有什么《莲花经》,那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轮椅上的男子听后一笑,脸上展现出难有的晴朗,“沈国轩在电视里讲述的,无非是万民英的大弟子李时新在《莲花补遗》中所记载的一些内容,但有一些事情就连他这位大弟子也有所不知。寒石老人看中的是万民英忠厚憨直、诚信守约的秉性,才敢将此秘笈悉数托付于他。”
“也就是说,艾耀舟手头上的那套秘笈是假的。”
“既是充当幌子用的,怎么可能是真的!”
这名叫角刀的男子一乐,说道:“可笑一些人还在为它拚得个头破血流。”
“但艾耀舟的死,可跟他手上的《莲花经》没有关系,准确地说,没有直接的关系。”
“哪到底是为什么?”
轮椅上的男子淡然回眸,并未答复。
这名叫角刀的男子会意,便不敢多嘴。
“我让庚寅拜邹志宏为师,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让庚寅跟他学习什么狗屁风水命理。”轮椅上的男子展颜一笑,又重拾起话题,“当初,我觉得既然都属于内家功法,何不妨去一试,再说我们对《莲花易》的搜寻没有丝毫的进展,所以,我就想借此机会让庚寅学到他的那套内丹功法。不曾想,这邹志宏贪恋名利疏于修炼,枉费他叔叔的一番良苦用心。更为可惜的是,他的那套内丹功法未曾留有片纸只字。”
“我听说,魏有源好像也练过一些内功,不知道有没有用?”
“嗯,这也正是我为什么会对他格外关注的原因。”轮椅上的男子心思凝结,语速慢下半拍,语气却坚如磐石,“所以,但凡有人想动他,那就是在绝我后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我们干嘛不请魏有源过来,让庚寅直接跟他修炼功法?”
“现在还未到火候。”轮椅上的男子摇头感叹道,“真要到那个时候,估计你我的隐秘行踪也将昭然若揭,毫无秘密可言。”
“哦,对啦。”这名叫角刀的男子忽然想到一件事,随即问道,“费总让我问一下你,为什么想到要将西厢的房屋进行装修?他说,您可是一直都不愿动那儿的东西的。”
“这个费云祥……”轮椅上的男子无奈地摇了一下头,“那儿的屋顶有好几处漏雨,年久失修需要料理一下,用得着大惊小怪吗。他真的是想多啦!”
显然,角刀没能意会到轮椅上的男子与那名叫费云祥两个人对话的真实意图与契合点。但有一点角刀现在算弄明白了,像这种看似简单的小事,他费云祥完全可以抽点时间过来当面询问清楚,所以看似多此一举的代为传话,其实是把他当成了挡箭牌。
“呵呵,我也不想知道这西厢房到底有些什么内情?”角刀赧然一笑,“我只知道费总这次是彻底把我给卖了,我还傻拉巴几地帮着他数钱。”
轮椅上的男子也随即付之一笑:“你解正阳帮他数的钱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