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都市区,一幢自建房内的一间悬挂有“素心斋”横匾的书房中,顾景东恭敬地给一位老者点续着茶汤。
“别是你看错啰?”
“我绝对不会看错!”面对老者的质疑,顾景东的回复反倒非常自信,“同样的手串,我曾经亲手送到林永和真人的手上,它做工非常别致,所以我对它印象很深。”
“哪会不会就是同一条手串?”
“见到手串的第一眼,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顾景东目光内敛,脑海中快速地闪现当时的场景,他缓缓地回忆说,“这事,都有好几年了。佳都市与清源镇相距八百多公里,哪就那么凑巧又让我又给遇见呢?再者,当时陆元怡和她的女儿都亲口承认,这是她们家祖传的手串……”
这时,一名年轻貌美的少妇提着一只热水瓶走进书房,很文静地给茶壶倒上热水。
“思筠,你去忙吧。”老者轻轻地摆了摆手,“我跟你姐夫商议一点事,出去后顺便把门关一下。”
这名年轻的少妇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倒好水就点头退出。
“如果不是最近有人向我打听这名男孩的话,这手串的事,我早就给忘了。”顾景东继续说道,“现在想想,这其中很有可能存在着某种关联?”
老者一旁提醒了一句:“人家的用意很明显,不是这名男孩,而是这名男孩的生身父母!”
“那是。”顾景东深表意会,感慨地说,“我还听说,有人曾经因为想打听这名男孩的身世,而丧了命。”
“就是不知道,他的身世跟谁有牵扯,有瓜葛?”老者一脸的肃穆,拿杯啜了一口茶,望了一眼房门,对顾景东说道,“你的这个弟媳,她看似不爱说话,但只要我们这儿一有个风吹草动,都会一字不差地传到她父亲庞屏山的耳朵里。”
“没那么严重吧?!”顾景东将信将疑地晃了一下头,笑道:“再说,我们家哪有什么值钱的消息?”
……
初三的暑期将马上结束。
冯妈的心里七上八下,源源若要上高中,就得到县城去读,来回的路较远,必须住校,所以,得提前购买一些生活用品。
可到现在一点准备也没有。
问源源,他说不去读高中了,还说师父也是同意的。
这可怎么办,也不知道林真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问林姨,林姨说,伯伯自有打算的。
冯妈心想,是不是林真人给她交过什么底?否则,她怎么也如此淡定。小孩子不读书,那怎么能行?现在外出打工也得要文凭,否则想找一个稳定轻松些的工作也难。不会是林真人真想把源源留在道观里做道士吧?
冯妈越想越不对劲,索性去找林真人,把事挑明来。
林姨的女儿张珊珊,己有三岁了。
这天早上,冯妈牵着她的手,上到道观找林真人。
林真人请冯妈入座,又给她泡茶。
冯妈让珊珊叫林真人,“姥爷”。
珊珊腼腆呢喃地叫了一声。
林真人听了一笑,俗世的称谓就免了吧。
说完,他转身从案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挂玉石手链,让冯妈给小珊珊戴上,链子小巧可爱,成色也不错。
冯妈问,珊珊好看吗。
嗯,小孩子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快谢谢姥爷。孩子用稚气声音,跟着说了一遍;“谢谢姥爷。”
“冯妈,今天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哦对了,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我猜,应该是源源读书的事吧。”林真人想都不用想,就能猜着。
“对的。你也知道,这小孩子,现在要是不去读书,将来想找份像样一点的工作都不好找的。”冯妈看了看林真人,想知道对方的态度,结果林永和显得很平淡,她便继续说,“我们总不会任由着他靠算命挣钱来养家吧?……”。
“冯妈,他的命不是吃公家饭的。”林真人一抬拂尘,制止住冯妈继续说下去,“在某些方面,他有着过人的天赋,你是知道的,所以,我们不能以普通孩子的成长经历来编排他和要求他,这会把他的天赋给埋没掉的。”
看到冯妈一脸的浑蒙,林真人呵呵一笑,立马又换了一种更为浅显表述,“冯妈,你放心吧,我们都喜欢他,肯定不会让他做他不愿意的事。”
我们,冯妈想,这里面包括林姨吗?
没等冯妈应答,林真人又继续说道:
“另外,以后源源得在观里吃住,方便他在观里看书学习。”
这言下之意,源源从今往后就不回冯妈家住了。
听林真人这么一说,冯妈心里猛地一揪,这以后家里岂不是更冷清了。想到这,冯妈立马建议道:“林师父,源源还是让他回家住吧,他在外面住会不习惯的。”
“也好,你我暂且不讨论他吃住的事,一切顺其自然吧。”
看来林真人似有难言之隐,冯妈立马叉开话题。
“源源,现在在哪呢?”
“哦,在后院看书。”
“珊珊,走喽——”冯妈一拉珊珊的小手,“我们去看看哥哥。”
“冯妈。”林真人喊住她。
冯妈应声回头:“什么?”
“是这样,后院较为偏僻,带小珊珊去,有些不合适。”
“他哥哥在那儿,我们怕什么?”
“这不,我是怕你们打扰到源源看书嘛。”
冯妈听明白了,林真人这是在借故回绝她们。
“那好吧,我们回家啦……回家,我们去跟瑞敏姐姐玩。”冯妈一把抱起珊珊,“珊珊,跟姥爷再见。”
小珊珊抬起一只小手,朝向林真人,握捏了几下。
道观的后院依旧是那么的清静。
自从上次送饭回来,魏有源并未全然依从老道的“保密条款”,他一见师父林真人,就把上次送饭在后院所遇之事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
林真人说,这样也好,你就留在道观做些事,每天就负责给后院送饭菜。还有后院阁楼上的那些藏书,没事的话,你就去看看。
魏有源问师父,那个老道到底是什么人。
林真人说,该让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
就这样,每天送饭的工作就交由魏有源来完成。
第二天,送饭去的时候,魏有源进院子没看到老道。
魏有源心想,不管他。把饭菜放好后,他就自顾去寻找那滴水声,这声音太清越,整个后院被它震荡着……
这水声,它到底是滴在哪儿呢?
魏有源仔细辨认着滴水声传来的方向,发现声音应该是从堂屋左侧传来的,所以,他轻轻地推开左侧的一道木门。
魏有源的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堂屋左侧之外还有一处更大的自然天井,三面是高耸的壁岩直插苍穹,岩壁上布满了凤尾蕨,蓊郁翠绿,在半壁的中央有一块巉岩,凸出之后又拐个弯向下悬垂出一大截,如同一张鹰嘴,岩水就是从那“鹰嘴”处滴落下来,又刚好滴在底下由岩石修凿出来的一个石臼里,石臼的上口沿正好齐胸高,石臼呈方形,口径一米左右,两尺来深,在石臼的一侧沿口开了一个小小的豁口,水就顺着这豁口一直流到底下的一个水池。
池水清净明澈,池中养了好几条红白鲤鱼,悠然自在地游弋着。如此精妙的景致,让魏有源看得是目瞪口呆,这简直是巧夺天工之作。
在道观住了这么久,魏有源竟然不知道原本瘆人的后院里却藏有这般令人心醉神迷的美境……
这时,老道走过来,旁若无人地拿着一只长柄的竹筒水勺,从石臼里舀了几筒水灌于一个陶质水壶中,提壶返回堂屋。
这是要烧水泡茶吗?
魏有源心想,这不正是郑板桥的“瓦壶天水菊花茶”吗,想想都让人馥郁芬芳、清心润肺。
魏有源立马紧随老道身后,回到堂屋。
这时,老道早己在院中的天井边,摆好了红泥小风炉,炉火已烧旺,他把刚提来的陶壶置于炉子上,蹲下身来,又随手添了一把松枝,旋即一绺青烟腾空而起。
这一幕,魏有源呆若木鸡地伫着,简直看傻了。
身在桃源,不知有汉。
仿佛这老道的信手拈来,不是一壶水,而是颐精养气的一幅山水画,回味无穷的一首田园诗。
老道非凡人。
魏有源走过去,也蹲身下来。“师父,这是要泡茶吗?”
“你叫我什么?”老道侧过脸来,看了看魏有源。
魏有源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这时,老道身上的手机铃声响了。
可能是铃声设得太大了,冷不丁的一响,魏有源心里不免一激愣,不会吧,仙人也玩手机,太有碍观瞻了吧。
老道站起身来,从裤袋里掏出来一部小手机。
魏有源,听得真切,手机里面有传出“赵监院”的字眼,这是谁打来的?只见老道对着手机,唵吽一阵后,转脸对魏有源说,你师父说冯妈家晚饭要烫点索面,问你要不要回去吃。
要,要。魏有源迫不及待地回答道。
冯妈烫的索面最好吃。
这索面,又叫龙须面,是清源镇的一种土特产,纯手工制作,又细又匀、颜色白净,煮熟后柔软可口。
因为索面好吃,所以,魏有源闲来没事,就会到索面工坊去看面条师傅们制作索面。他发现,其不仅工艺繁复,而且耗时也长。先要糊好面,然后切成条状,再置于案板上搓成匀称的小圆条状,盘入特制的篮筐中。
素面的每一次拉伸不是靠面筋的作用,而是借助面粉糊入盐份的醒潮,所以盘入篮筐中的面条,得放置个把小时后,才能将它们盘绕在两根小竹杆上。待盘绕好后,先将盘有面条的小竹杆放置在一阴凉处醒潮半个多小时,再取出将其中的一根小竹杆插入特制面架顶部横梁的孔洞中,作固定,然后拉扯另一根竹杆,这样一来,竹杆中盘绕的面条逐渐地拉成丝状,所以这素面也叫拉面。整个的拉伸操作必须借助面条自身的醒潮,分多次来完成,待到一定长度和细度后,方可将拉扯的小竹杆插入面架底部横梁的孔洞中,直接放在太阳底下凉晒。在素面晒干后,再将它像盘丝一般地收起来,包好论斤出售。
目前,超市有卖的都是机械面,虽说也有很细,但那都是一种淡面,吃起来绝对不及素面的味道。就像现在的机械米粉,它就没有原先人工压榨出来的好吃。相比较而言,人工压榨出来的米粉味道要来得纯正些。
魏有源见过冯妈烫面,先在碗中备好汤料,如米酒、四季葱、猪油和酱油等,索面在沸水里煮约2—3分钟,然后,把面捞起来放到备好汤料的碗里就行。看似很简单,魏有源觉得,真要是想把索面烫出好味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许多人烫素面,一出碗就坨掉,那肯定是火候把控得不好。
在魏有源吃索面的时候,冯妈就一直坐在饭桌旁。
“好吃吗?”冯妈关切地看着他。
魏有源嘴里吃着面,不住地点了点头,且嗯了一声,他心想,能吃到一碗上好的素面真仍人生的一大幸事,能不说话,就尽量不去说,要用心品尝其中的滋味。
“慢点吃。”冯妈沉默了一会,又问魏有源;“源源,这几天,在道观里都学些什么?”
“没学什么,就是给后院一个老道士送饭。”魏有源拨弄着碗中还剩不到一半的素面,好像想到了什么,“对了。妈,今天,我听老道打电话时,师父称他为‘赵监院’呢……”
“赵监院?”冯妈一时陷入沉思,良久之后,方自语道,“赵……锦锋,难道,他还活着?”
“妈,赵锦锋是什么人?”
冯妈并没有搭话,但整个人显得有些神不守舍。
魏有源感觉到,冯妈肯定认得这名老道士。
今天是怎么啦,问师父,师父不说。现在问冯妈,冯妈也不语。
这老道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自己身边的两个大人都对他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