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凝结了一瞬,碗筷轻微的敲击声没有断过，付明熙问这话，却看也没看梁宵。
直到身边的人安静的过分,他才抬起头，梁宵正微微侧着头顺着他刚才指的屏幕，似乎是认真地在看电影,也像是在走神。
察觉到视线,梁宵看向他，“那肯定不是。”
意料之中。
付明熙不觉得这回答有异,也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样子，拿起手边的小碗将汤添满放过去。
要说有一点诧异的,就是梁宵对这件事的态度，梁宵听懂了,明白了,没有觉得奇怪、惊讶、排斥,或者是看做异类。
把自己和他两个男人,类比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梁宵也没有特别的在意，好像同性恋对他来说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事情一样。
他都不知道这种态度应该是好，还是过于寡淡？
“听说过，梁哥只交女朋友。”
“也不全是。”梁宵琢磨了一下,诚意万分地说,“我不操-粉。”
“......”
付明熙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
“饭做得不错。”
梁宵把他盛好的汤几口喝光，拿纸巾抹了抹嘴，冲付明熙给了个眼色，“虽然说有些人真到了那一步，你情我愿地看对眼了,也没什么不对的，但那得是多深的感情才行，这不是一码事。放我心里，我肯定过不去，我不会对自己的粉丝心生邪念，我觉着这违反职业道德，知道吧？”
付明熙长期以来经营的小粉丝视角，彻底崩塌。
“......梁哥真幽默。”
“你这么崇拜我，追星能追到剧组里，偶像派都学会往实力派转型了，大明星还亲自下厨给我洗手作羹汤，我也得做好引导，不能让你失望不是？”
梁宵抬手搭在他肩头，脸上有丝不加掩饰地得意，“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没看错人，觉得我这人，立场正确，为人正派，特别地靠谱！”
付明熙点点头，转过脸对上近在咫尺的脸，“梁哥，如果有谁喜欢上你了，那他一定也是特别地想不开。”
“怎么说话呢。”
梁宵推了他一把坐回去，“合着喜欢我就是想不开？”
付明熙点点头，“梁哥对没感觉的人肯定有一万个拒绝的方式。”
梁宵：“这叫理性。没感觉肯定就犯不着耽误人了。”
付明熙：“谁要是先对你动心了，应该会很惨。”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梁宵开玩笑样地对他说，“我可不耍流氓。”
也许是最近的伙食明显有改善了，食欲也上来了，梁宵好久没跟人这么一道吃新鲜饭了，还感觉付明熙的手艺很对他的胃口，每样菜几乎都是他喜欢的，虽然味儿比起平时重了点，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收拾碗筷的时候，梁宵再没坐着等了。
几下将残羹剩饭倒进垃圾桶里处理了，先一步收起来盘子往厨房里走，“光吃饭不干活多不好意思，你出去歇着，我来。”
“好。”
付明熙虽然应下来，还是跟在后面进了厨房里。
梁宵刚接好凉水，他就把热水兑进去，温度刚好。
梁宵利索地刷碗，他就在旁边把菜刀桌板都收拾干净。
梁宵一时分不清好几个箱子，哪一个是消毒柜，他就先打开，拉开抽屉式的架子，一个个放进去。
这里的设施本来就简陋，套间的厨房原本只是个烧点开水的摆设，空间小，东西也少，硬是被付明熙弄地十分齐全。
现在两个大男人挤在里面，一来二去，梁宵虽然在做家务的体验感上面提高了不少，也嫌不自在了。
“你不嫌挤得慌啊？”
梁宵朝水池子甩了甩手里的水珠。
付明熙抽出来两张一次性的擦手棉巾递过去，“还好。”
“走路都跟带个尾巴似的，你把这劲头分上十分之一出去，肯定提高不少人气。”
梁宵从厨房里挤出来，往沙发上一瘫。
“没必要。”付明熙果然像个尾巴一样跟过去，看着很规矩地坐在离他一尺的地方。
梁宵刚从排除心结的疑惑中解放出来，就赶上付明熙热情的做饭做菜，自己也是没静下来想想。
这会儿看着付明熙，再反思一下自己，频频出现在梦里面的那个人，成了付明熙的脸，约莫也不是曾经那件事的映照，不过是因为付明熙对他的关注力太高了。
按照普通朋友来区分，已经过了那个界限，短短的不到三个月，他们凭什么就建立了莫名其妙的联系。
是因为自己多疑，对付明熙留了个心思，还是全因为付明熙对自己的过分殷勤。
远远超过了普通朋友示好的界限。
殷勤是个贬义词，他自己不喜欢，也不喜欢别人身上有这种习惯。
主要是付明熙这个人很特别，对别人可以傲地拿下巴看人，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单单对自己殷勤，自然就引得他注意了。
就连心里的天平还会起了恻隐之心，愿意在其他人说付明熙不好的时候，为他辩解两句，尽管付明熙自己都不在意去辩解。
他们工作上相互配合，生活上付明熙对他足够关照，还让他生出来自己快三十的人被一个小辈的照顾的亏心，不过梁宵脸皮厚，不存在不好意思，欣然接受了。
而且从付明熙眼前的样子来看，好像这种接受就已经是给他最好的回馈。
之前争执的时候，简直像只惹急了的猫。
“你好像对我特别地感兴趣。”梁宵问他。
“是。”付明熙坦然道。
梁宵突然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话了，这问题其实根本用不着问，付明熙就差没真的长成尾巴跟着他了。
生病了跟着忙前忙后，拍戏跟他积极交流，似乎还特别地依赖他。
只是这份依赖来的莫名其妙。
入秋的晚风凉爽，还带了点点寒意，从窗户缝里吹进来。
“今晚没事吗？”付明熙问。
梁宵：“嗯？”
付明熙看看时间，“下午我回来的时候，你正要出去，现在已经八点了，不用办事吗？”
“那个啊......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儿。”
梁宵下意识就掩盖了自己原本也是林优等着自己处理跟他的事情，这两天没招了想出去走走，可能......大概，也许能碰到他。
没想到也真碰到了。
抛开付明熙对事件的古怪关注点，问题还轻轻松松地就解决了。
“我就是憋得慌，想随便走走。”
“嗯。现在还去吗？”
付明熙看向他，“出去走走？”
寒意的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在房间里打了个转，将厨房的门关上了。
梁宵突然想起来，他之前坐付明熙的车。那天晚上，付明熙请剧组的人吃饭。
车行使在山道的夜里，吹来的风比现在这股还要凉多了，灯光很暗，他当时感觉付明熙就想凌冽的冷风一样，冰冰凉凉的。
不是什么外界评论的难相处，高冷，而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
他那会儿想到一个什么非常不合适的词儿，后来也没在意。
直到现在，付明熙平静的眸子看着他，只是因为下午出了门，就敏感地察觉到自己是不是有事情还要办。
以往认为付明熙调查过他，刺探过他，现在完全反过来之后，付明熙的言行让他有点......
心尖上细微的变化，好像是变得柔软了一点。
这种敏感度，和那天晚上在车里看到的付明熙侧影重合上。
那似乎是孤僻。
这一次再也不觉得违和。
“明熙，哥有句话想问问你。”梁宵这会儿就能自然的想到自己比他大了好几岁。
付明熙：“你问。”
梁宵：“你之前说家里没有兄弟姐妹陪你玩，小时候只能去隔壁的院子跟小朋友玩。”
付明熙没在意小朋友这称呼，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梁宵还记得付明熙的家庭背景上写着父母在他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异。
他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是不是你家里人也很少陪你？”
“还好。”付明熙说。
还好就是一点儿也不好。梁宵自己在心里翻译了一遍。
付明熙问，“怎么了？”
“感觉你身边好像很需要人陪着。”
梁宵说完自己都觉得两男人说这个太矫情了，可一时半会儿就只能站在自己比付明熙这小孩儿大上好几岁的立场来看他。
付明熙说着陪自己出去走走，跟自己吃饭，实际上这些东西他都可以没有，反而是付明熙似乎很需要的样子。
“我不需要。”
付明熙直接否认，“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成年了，走夜路也不用人陪。......梁哥是不是忘了，我想找人作伴还不容易吗？”
梁宵瞬间就能明白付明熙跟他想到了同一个场景，自己那会儿好像也是说了差不多的话。
不一样的是付明熙的反应，一样的是那句答复。
梁宵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记性这么好，居然能恰到好处的想起来，难道是背台词遗留的后遗症？
“是你表现的实在太像个缺爱的小朋友了。”
梁宵如实道，“我十来岁的小侄子见了我才会这么黏糊。”
刚看着气氛又要起火了样的，付明熙却先罢场了。
“......随你怎么想。”他道。
梁宵拒绝了他送自己回房间的提议，就一层楼的距离，实在没什么好送的，他的脚在恢复期，也没到残废的地步。
别人说可能就是客套一下，付明熙可从来没跟他客套过，随随便便提了一嘴的事情，也都是认认真真地履行了。要让他送自己，没准回去又得坐上两小时。
放在以前他还觉不出什么，就在刚才，那种古怪的滋味儿又涌上来了。
理性的看，他实在不想把这种感受归类在感情里面，从各方面来说都不应该考量。
好在停工了半个来月，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联想到他们在剧本里清晰的纠缠。
但是付明熙没说完的话足足在脑子里过了两遍。
......
“我想找人作伴还不容易吗？”
“我只是单单想找你。”
第二天早上就要复工了，晚上梁宵想早早地睡一觉养足精神，结果刚洗完澡躺下来，手机接二连三的振了好几下。
他看着上面二十二点半的准点时间，这些人跟约好了样的同时发消息过来。
林优和小孟的都是些叮嘱事项，一串名字里居然还有付明熙。
他不知道刚分开不到三个小时，还有什么说不完的话需要发微信过来，看到对话框的字还是关掉了。
付明熙问他，为什么喜欢李茗依。
他发现自己都快习惯付明熙这种对他私生活各种询问的态度了，居然还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当初为什么对李茗依心动。
之前那个学弟不知道也从哪弄来两张模模糊糊的照片，正是之前他背付明熙在医院里背上背下的背影，明显是偷拍，大概率是付明熙引来的那伙粉丝。
好在学弟没那么八卦，更关心的事他在剧组出了什么事。
这种没事儿的时候不怎么联系，一有问题立马能站出来的人，才像是正儿八经的朋友关系。
两人还随便聊了聊杀青之后的安排，梁宵这下半年几乎是事业上的转折点，好了就能翻红，不好了，十年积累的口碑多半都要砸光。
这些话圈里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学弟当然也一样，不过很自然地随口带了两句近况，更多的是商量了一下发布会过后去哪放松放松，两人有钓鱼的共同爱好，从踩点到谁开车很快就安排完了。
相比一下，聊天列表里长成自己尾巴的付明熙，搭配着发过来的话，和之前那些小性子，简直对不起他那个用三分球入框的铁汉篮球头像。
挨着把工作上每个消息都回了，剧组三四个熟识对复工的问候也收到了，梁宵才重新点开付明熙的聊天框。
——“不知道。”
他发过去之后，感觉好像有点敷衍，又添了一点。
——“我第一次见她，她来剧组试戏，那会儿还是个刚入行的新人，穿的很朴素，她那时候的经济公司也没有对她花心思。那个角色本身是个有时尚感的都市剧，来试戏的女孩儿多少都会往这方面去打扮，试戏表现也不够突出，自然就被淘汰了。”
梁宵也没想到原本只是想加一句认识的时候，结果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出来，能有这么仔细。
——“你同情她？”
摸清了付明熙这人本身情商欠费，梁宵也不觉得这话是不尊重人了，付明熙就真是这么想的而已。
——“不是。”
——“是因为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不准备充分点再来。因为她虽然表现不突出，但是却是去的最早的一个，提前了两个小时就在外面站着背台词。是冬天。”
在周期长的剧组里，听话认真肯上进，很多时候要比有一点小名气就沾沾自喜，不好管教要重要很多。
不管是导演还是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希望来的是一个配合度高，很好用，也很管用的同事。
付明熙——“她说什么？”
梁宵——“她说，她有去借过衣服，但是弄脏了，赔了很多钱。还不如她在演戏上面认真一点，总是能有机会的。”
付明熙——“你是喜欢她认真，还是喜欢她跟你示弱。”
梁宵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其实他跟李茗依认识的时间很早，他们初始的时候李茗伊还是个十八线开外没有名字的新人，在一起的时候李茗伊已经算是个稳稳的三线女星了。
支持着他对李茗依后来的追求欣然接受的，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场大雪。
梁宵睁开眼，难得让付明熙听到一句温柔的话。
——“北京那天的雪很大，她站在外面一遍遍背台词的时候，脸冻得通红，眼睛里好像有梦想。”
在这个圈子里追逐梦想的人多的去了，追名逐利的人也海了去，说梦想实在有些可笑。
但是搞艺术的人，只要不是已经得偿所愿的人，都多多少少还有存在一点或是说出来会让人笑话，或是压在心底的梦想。
就算是他到了这个年纪，也一样有。
可能他和李茗依相遇的时候换个时间和地方，他也就不觉得李茗依的梦想比别人都纯粹了。
就是那么巧，刚刚好让他看见那一幕。
李茗依很漂亮，下雪天也很漂亮，认真的梦想也很漂亮，被冻的通红的脸就更漂亮了。
梁宵喜欢认真的人。
简单的，纯粹的。
所以他自己对待感情的态度也是一样的，简单，认真。
李茗依是他第一个从朋友到恋人，又从恋人变成情人的女人。他对其他的女朋友都没有过这么藕断丝连，多半也是靠着最初的那些美好在支撑。
付明熙想象不出来李茗依的身上还会有这么干净的时候，就算是色迷心窍，梁宵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也真的被吸引过，动过心。
他看着梁宵发过来的文字，隔着屏幕和时光，都能感受到梁宵对待李茗依的赤诚。
从一开始，见第一面的时候。
他是不是对谁都这么赤诚，付明熙想。
不管是爱情，还是别的什么。
......
“框下投篮。都投了八天了，中的几率已经非常大了，重复一个训练不嫌烦吗？”
少年的声线传过来，似乎已经过了变声期了，声线平稳，也不沙哑。
他头上戴了棒球帽，把校队T恤的袖子卷成了背心，手里还抱着一个篮球。
付明熙转过头看他，额头上滑落的汗水流过眼角，刺激的眼睛眯起来，伸手将下午三点多热辣阳光遮挡了一下。
那校队T恤的颜色好像是隔了几条路的中学，他见的不多，不在这个小区里。
不过少年他见过几次，因为自己身高的原因，带着连别人的年龄也猜不准了，总之肯定要比自己的年级高。
“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人啊！”
少年跟着滚落的篮球跑了几步，捡起来他的球，一只手臂抱着一个走近。
“你的球。”他递过去。
付明熙看着犹豫了好几秒，少年也就举着篮球安心地等着。
好不容易才伸出手去，想要拿回来。
结果小麦色的手臂一晃，就将篮球绕在身后了，少年对着他咧开嘴笑，“你是这个小区里的吧，有室内的篮球场怎么不去，三伏天的太阳也敢出来打球，不怕中暑啊？”
付明熙伸出去的手又缩回去，一言不发。
“你该不是哑巴吧？”少年故意激他。
付明熙当然不是哑巴，如果不是暑假的话，他怎么能有机会在三伏天的露天篮球场里一个人打球。
只是这些都没有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说。
他转身要从球场里出去，刚刚还拿他开玩笑的少年立马抓着手臂拉回来，“走什么啊？我没恶意的。”
付明熙一脸戒备地看他，少年把篮球在手上滚了一圈，从身后回到手心里，端端正正地递给他。
“喏，你拿走吧。”
付明熙半天才一字字地说，“我不要了。”
“怎么这么小气啊，跟个小姑娘样的。”
少年随手拍了两下，“我观察你很久了，一个人打球有意思吗？一分球能投上八天。”
“不如你跟我去室内的篮球场玩吧。”
少年凑过去，额角上也被晒出来细密的汗水，“我教你三分球，怎么样？”
付明熙知道这个人肯定不是新海小区里的住户，他上课的时候，放学回来，没少见些外面的学生进来打篮球被保安逮住了，站成一排在保安室外面低着头反复说好话。
附近能开发的地方早两年就开发了，比如他们这个小区，设备非常完善，周边的除了些小巷子还没挖，剩下都是在建的了。
能打球和运动的娱乐场地实在不多，也不怪周围的男孩子们会聚过来打球。
“你不是我们小区的人。”付明熙说，“室内球场要门卡，我没法带你进去。”
少年有点惊讶，然后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付明熙下意识紧缩了肩膀。
“你躲什么啊，我不用你带我进去。”少年掂了掂另一只手里自己的篮球。
“没看见我刚打完球出来吗？我有办法进去。”
付明熙更不懂了，“那为什么叫我。”
“看你一个人无聊呗，还那么一根筋，没人带带你，你还打算投多少天的一分球啊。”
付明熙垂下眼。
就在少年以为自己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这人一看就是个内向的性格，几句话刺激的真不高兴了就不好了的时候，付明熙弯下腰，捡起来停在自己脚边的自己的球。
然后原地转个身，站在篮筐下面，对着斜对面的一个篮筐，以超出了三分球很多的距离投了过了。
篮球在球框上轻轻地弹了一下，精准入框。
少年傻眼了。
付明熙却难得感到一点开心，胸腔中沉积的阴郁都暂时扫空了一些。
“还要带我打球吗？”他问。
“......要！”
少年一口应答，兴奋的神情都摆在了脸上，好像那个球是他进的一样。
拉起付明熙的手左看右看，把手掌里的一层薄茧都按了按，“你这手是开了光的吧！别浪费了，以后跟我打球吧，我每天中午十二点半在这等你。”
付明熙自小从没遇到过这么直白的热情，半天才“嗯”了一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