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一只手在空中绕着圈,示意直升机驾驶保持引擎发动,从噪音和飞沙中跑向盖伯,拿回巴瑞特步枪。他挥手要大家上直升机,把大家赶上阶梯后,他跟着走进直升机的拉门,把步枪放在地上,自己坐进帆布椅,把耳机拉过来戴上,拇指按下按纽跟驾驶通话。
“先待命。”他说。“我一知道要往哪里走,就马上跟你说航道。”
驾驶点了点头,将引擎加速,脱离怠速状态。旋翼拍得更快,声音也愈来愈大,沉重的直升机轮胎微微离地。
“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威斯特喊道。
“局长,我们要去追史提。”麦葛斯大喊回说。“他把厢型车开走了,里头装满了炸药,要把炸弹引爆,只是不知道是在哪个地方。还记得肯德尔郡的警长怎么说的吗?每次都是史提当傀儡去做坏事。后果你还要我跟你说吗?”
“可是他怎么可能出得去?”威斯特大喊。“桥已经被炸掉,森林里也没有山路,全都被封锁了。”
“林务处那个人的说法不是这样!”麦葛斯大声回答。“他们封闭了一些路段,只是不确定是哪些,就这样而已。他的说法是,可能有路可以进出,也可能没有。”
“他们有两年的时间可以慢慢观察。”李奇喊着。“你们说卡车曾经开在林务处的山路上,对不对?说什么轮胎上有压碎的砂石?他们有两年的时间找路,可以进出这片迷宫。”
威斯特望向左手边,鸟瞰东方高山后头的森林,着急地点点头,眼睛瞪得大大的。
“好,我们去拦下他!”他喊说。“可是他往哪边走?”
“他领先了我们六个小时。”李奇喊。“我们可以假设在森林里车子开不快,算两个小时好了,然后在宽敞道路上开个四小时,这样应该走了两百英里路。那辆福特厢型车拖了一吨重的东西,平均时速不可能超过五十英里。”
“可是,是朝哪个方向?”威斯特在噪音中喊道。
荷莉看了李奇一眼,这个问题他们也互问了好几次,而且是在同一辆车里。李奇打开心中的地图,再次以顺时针方向四处搜索。
“有可能是东边。”他喊道。“那他应该还在蒙大拿州里,已经过了巨瀑市。也有可能南下到爱达荷州、奥勒冈州,可能在往西雅图的半路上。”
“不对。”盖伯喊说。“我们要逆向思考,才能找到事情的关键。他奉命去哪里?目标会是什么?”
李奇缓缓点了点头。盖伯说得对,目标才是重点。
“什么会是勃肯想攻击的目标?”强森大喊。
勃肯之前说过:先去研究对方的体制,再开始痛恨他们的体制。李奇努力地想,然后又点点头,按下麦克风跟驾驶通话。
“好,可以上路了。”他说。“往南直走,应该没错。”
声音愈来愈大,夜鹰直升机笨重地飞离地面,在空中转了一下,避开悬崖升空,斜着机身转向南边,机首一沉,用力加速。机舱里的噪音随着高度的增加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引擎声,轰轰地低沉作响。地表斜向一旁,在底下迅速闪过。李奇看到U形山路出现在眼前,阅兵场也经过眼前。
底下的一小撮人群正要散去,慢慢走回树林里,被绿色树丛吞噬。接着又出现狭长的射击场,还有精神堡垒的圆形大石地。突然,直升机陡地升空,地表逐渐远离,往下看,白色法院大楼就像娃娃屋一样。接着,他们一行人便已穿越沟壑,经过断桥,飞在辽阔的树林上空往南方前进。
李奇拍拍驾驶的肩膀,透过对讲机说话。
“现在时速多少?”他问道。
“一百六十英里。”驾驶说。
“航道呢?”李奇问。
“正南方。”驾驶说。
李奇点点头,闭上眼开始计算,就像小学的数学课一样:对方领先两百英里,以时速五十英里前进,如果用一百六十英里的时速追赶,要多久才能赶上他?对李奇来说,小学的算术不难,在校园里打架也应付得了,可是他对打架的印象比数学深刻。他很确定这一定有什么公式,什么X和Y然后什么等于什么。但就算真有公式,他也早忘光了,所以他现在只好用推算的。上路一小时后,史提距离出发点会是两百五十英里,夜鹰直升机时速是一百六十英里,还落后一大段距离。再经过一小时,史提的距离是三百英里,直升机是三百二十英里,反而超前了。所以说,他们应该会在出发后接近两个钟头时赶上他,而且前提是方向要正确。
平头湖映入眼帘,出现在远处脚下。李奇可以看到几条道路蜿蜒在崎岖不平的地表上。他按下麦克风的按钮。
“航道还是往南吗?”他问。
“没有变动。”驾驶说。
“时速还是一百六十英里吗?”李奇问。
“没有变动。”驾驶又说了一次。
“好,继续保持原状。”李奇说。“大概要一小时五十分。”
“所以他是要往哪去?”威斯特问。
“旧金山。”李奇说。
“怎么说?”麦葛斯问。
“或是明尼亚波利斯。”李奇说。“不过我赌旧金山。”
“为什么?”麦葛斯又问了一遍。
“不是旧金山,就是明尼亚波利斯!”李奇说。“你们想想,其他还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波士顿、纽约、费城、克利夫兰、维吉尼亚州的里奇蒙、亚特兰大、芝加哥、密苏里州的圣路易、堪萨斯,或是德州的达拉斯。”
麦葛斯面无表情地耸耸肩,威斯特一脸疑惑,强森望了助理一眼,盖伯则是一动不动。只有荷莉在微笑,她一边笑着,一边对李奇眨了眨眼。他也回眨一眼。夜鹰直升机仍旧轰轰往南,飞越密苏拉的上空,时速一百六十英里。
“我的天哪,今天是七月四号!”威斯特突然迸出一句。
“那还用说。”李奇说。“会有很多群众聚集在公众场所,全家出动、一堆小孩什么的。”
威斯特板起脸点了点头,问道:“好,那是旧金山的哪里?”
“我不确定。”李奇说。
“市场街北端。”荷莉说。“刚好在安巴卡德罗广场旁。局长,应该没错。我以前在独立纪念日去过那边,那里下午会有大游行,晚上河边有烟火表演。一整天都有群众聚集。”
“独立纪念日不管哪里都有很多群众。”威斯特说。“各位最好别猜错。”麦葛斯头抬起来,瘀青的脸慢慢露出一抹笑容。
“我们没猜错。”他说。“一定是旧金山,不可能是明尼亚波利斯或其他地方。”
李奇回他一个微笑,对他眨了眨眼。终于给麦葛斯想通了。
“你倒是说说理由。”威斯特问他。
麦葛斯仍旧一脸笑意,说:“你自己想,局长是你不是我。”
“因为旧金山距离最近吗?”威斯特问。
麦葛斯点点头。
“就两方面来说都是。”他说着,嘴角又扬了起来。
“什么两方面?”威斯特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没人理他。几个军人沉默不语,荷莉和麦葛斯看向窗外,遥望脚下两千英尺外的地表。李奇抬头透过机首的强化玻璃望向前方。
“我们现在在哪里?”他问驾驶。
驾驶往下指着一条有如缎带的水泥路面。
“那是九十三号公路,刚要离开蒙大拿、进入爱达荷州,还是往正南方走。”
李奇点点头。
“很好。”他说。“跟着九十三号公路走,那条路应该是往南唯一的道路,没错吧?我们可以在这里与内华达州之间赶上他。”
时间已逼近两小时,李奇开始担心,而且愈来愈焦急,于是匆匆修正他的小学算术。或许史提的时速超过五十英里,他开车速度很快,比贝尔快很多,搞不好时速接近六十英里。这样距离会是多少?三百六十英里!真是如此的话,他们要过两小时十五分后才能赶上他。要是他时速七十的话呢?那辆福特厢型车有办法载着一吨重的东西,还能以时速七十英里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开吗?也许、可能、说不定。真是如此的话,他已经开了四百二十英里路,他们要两小时又四十分才能追上。这样便产生一个时间范围,在一小时五十分与两小时四十分之间的某个时间,在蒙大拿州和内华达州之间的某个地点,整整相差五十分钟,在这期间,恐慌只会不断增加,而且他还得先盯着超过一百英里的水泥路看,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错了;如果真错了,再无助地转向东北,朝明尼苏达州前进。
直升机机首偏下,紧挨着九十三号公路全速前进。机上七名乘客全都抬着脖子往前朝底下的道路看去。直升机正在飞越一个叫萨蒙的小镇,驾驶像导游一样大声讲解地形。最右边有麦奎尔巨峰,海拔一万英尺,同样是右边,比较靠近他们的是双子峰,海拔一万零五百英尺。最左边有博拉峰,是这几座山中海拔最高的,有一万两千五百英尺。直升机在离地一千英尺的高空起起伏伏,快速穿越群峰之间,机首拉低朝向高速公路,有如搜索的警犬。
时间一分一秒飞逝。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公路几乎都是空荡荡的,往北是密苏拉,往南三百英里是爱达荷州的双瀑城,两个都算不上繁荣的大城市,而今天又是假日,要出门的人都已经到达目的地了。路上偶尔可以看到有车,或是加班的货车,但就是不见白色福特厢型车。刚才是有出现两辆白车,不过都是小货车;有看到一辆厢型车,不过是深绿色的。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不见白色厢型车的行踪。有时候,整条路一直到地平线都见不到一辆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像定时炸弹一样,过了四十分钟……五十分钟……
“我来打电话给到明尼亚波利斯那边。”威斯特说。“我们搞砸了。”
麦葛斯仍旧抱着希望等着。他摇了摇头,说:“还不是时候。那是最后不得已的做法,那样只会造成大恐慌。你能想像群众的反应吗?如果临时进行疏散,一定会有人被活活踩死。”
威斯持望向外头的地面,盯着公路好一会儿。五十分钟的范围,现在已经进行到五十四分钟。
“如果那辆车已经到达目的地,后果只会比有人被踩死更惨。”他说。“你要想像一下那个画面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五十八分钟……一小时……公路仍旧空荡荡的。
“我们还有时间。”盖伯说。“不是旧金山,就是明尼亚波利斯,不管是哪里,他一定还差一大段距离。”
他望向李奇,眼神中同时夹杂着怀疑与信任。时间依旧一分一秒过去。一小时又五分,公路上还是没看到任何车辆,直到地平线都是一片空荡荡。加速飞行的直升机到了前方的定点,却只出现另一道地平线,仍旧没有车辆。
“他可能会出现在任何地方。”威斯特说。“不会是旧金山,说不定也不会是明尼亚波利斯。他可能人已经在西雅图了,或是其他地方。”
“不可能是西雅图。”李奇说。
他往前看,眼睛不断瞪着前方,恐惧和惊慌满溢到喉咙。他一次又一次地看表。一小时又十分……十一分……十二分……十三分……十四分,一小时又十五分。他眼睛盯着手表,凝视脚下的空旷公路,然后突然坐正,安静下来,全身一阵恐惧。他刚才能等就等,但此刻的距离怎么算都站不住脚,往南飞了这么远,如果还没办法超过史提,表示他的时速必须是一百英里,或者一百二十英里、一百五十英里。他望了大家一眼,张口想要说话,却冒出一个不像自己的声音。
“我搞砸了!”他说。“这下一定是明尼亚波利斯。”
刹那间,直升机引擎的轰隆声逐渐消退,炸弹的滔天巨响今天第二度重现。他不让眼睛闭上,这样就不会看到那个场面,可是还是历历在目,只不过,这次画面中的人物不是海军陆战队员,不是大热天扎营在外工作的男人,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小孩:女人身材小,小孩更小,来到城里的公园看烟火,转眼却被炸成灰烬,洒出一片朦胧的浅红色水滴,跟他朋友十三年前的下场一样。小孩的尸骨被炸开,在燃烧的空气中四处飞溅,刺向百码外的其他孩子,仿佛子弹碎片,撕裂他们软软的腹部,幸免于难的,日后要在医院度过痛不欲生的一年。
他们全都望着他。他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滚落双颊,溅到衬衫上。
“对不起。”他说。
大家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我必须打几通电话。”威斯特说。“为什么现在又是明尼亚波利斯?为什么之前又是旧金山?”
“联邦储备银行。”李奇低声说着,“总共有十二个,最靠近的两个在旧金山和明尼亚波利斯。勃肯痛恨联邦储备理事会,觉得那是世界政府的主要武器,是要消灭中产阶级的大阴谋。他有自己一套理论,说什么他的想法比其他人领先一步。而且他还以为是联邦储备理事会下令要银行骗他父亲申请贷款,最后又故意让他还不出钱来。”
“所以勃肯要攻击联邦储备理事会?”强森着急地问。
李奇点了点头。
“发动双重攻势。”他说。“在攻击世界政府的行动中,用出其不意的手段打击旧体系,学珍珠港事变的。同时间,又创建起全新体制,让有心追随的人有地方可去,达到一石二鸟的作用。”
说完,他垂头丧气,累得无法继续说话。盖伯盯着他看,见他脸上痛苦万分。引擎发出庞大的拍打声,听起来就像全然的寂静。
“独立宣言只是整个行动的一半。”麦葛斯说。“声东击西。我们原本应该把焦点集中在这里,一心只想着荷莉的安危,担心他们的自杀协定,搞得心急如焚,让他们有机会背着我们去炸掉联邦储备银行。我会猜旧金山,是因为肯德尔郡的关系,还记得吗?我猜勃肯会锁定离他老头贷款银行最近的分行。”
威斯特点点头,说:“计划得很透彻。趁着周末假期,探员放假去了,又需要作出重大决策,每个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错误的地方,然后等全世界都在关注爆炸案时,勃肯就能巩固那里的疆域。”
“明尼亚波利斯的联邦储备银行在哪里?”强森心急地问。
威斯特含糊地耸耸肩。
“我不清楚。”他说。“我没去过明尼亚波利斯,我猜应该是个规模很大的公共建筑,可能位在很好的地段,四周有公园,旁边可能有河流什么的。有条河流经过明尼亚波利斯,对不对?”
荷莉点点头。
“密西西比河!”她说。
“不对。”李奇说。
“怎么可能不对?”荷莉说。“大家都知道的。”
“不对。”李奇又说了一遍。“不是在明尼亚波利斯,是旧金山!”
“密西西比河跟旧金山差得远了。”荷莉说。
那一刻,她看到李奇脸上绽放出满心欢喜的笑容,疲倦的眼神终于流露出一丝胜利的光彩。
“怎么了?”她问。
“是旧金山没错!”李奇说。
威斯特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我们已经超过他了。”李奇说。“现在他在我们好几英里后。”
李奇按下麦克风,对驾驶喊道。
“回头!”他说。“绕个大圈。”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一边微笑,一边闭上眼睛。
“我们的确在几英里前就经过他了。”他说。“就这样飞过他头上。他们把车子漆成绿色了!”
夜鹰直升机斜向一侧,在高空中绕了一圈。随着底下的景观三百六十度转动,机上几个人的视线也从一侧窗户移向另一侧。
“汽车调度场里有油漆。”李奇说。“我还被油漆桶绊倒。可能是橄榄绿的底漆,今天早上才漆上的,搞不好油漆到现在都还没干。”
他们看到几分钟前经过的货车,车子在一千英尺下呼呼前进,然后出现一条很长的公路,上面没人,接着就是一辆白色小货车,然后又是空荡荡的公路,然后是深绿色的厢型车,正朝南方疾驶前进。
“降落、降落!”李奇大声朝驾驶喊。
“是那辆吗?”麦葛斯问。
厢型车与前头小货车的距离拉得愈来愈远。厢型车逐渐落后,之后一直到地平线都不见其他车辆。夜鹰直升机的高度正在降低,朝厢型车方向前进,仿佛老鹰朝着小兔子俯冲而下。
“是那辆吗?”麦葛斯又问了一遍。
“就是那辆!”李奇说。
“绝对没错。”荷莉激动地呼喊。
“你们确定吗?”麦葛斯问。
“你看看车顶。”荷莉对他说。
麦葛斯看出去,车顶刷了深绿色油漆,可是到处都能看见一个个小洞,像是有人用霰弹枪朝车顶开了一枪。
“我们两个对着那些弹孔瞪了整整两天!”荷莉说。“我这辈子绝对忘不了。”
“总共一百一十三个弹孔。”李奇说。“我数过,是质数。”荷莉笑了起来,高兴地往前倾身和他击掌。
“就是那辆。”她说。“绝对错不了。”
“你们看得到谁在开车吗?”麦葛斯问。
直升机驾驶让机身下降,轻轻晃到旁边,想靠近看个清楚。
“是史提没错。”荷莉喊说。“我确定,我们逮到他了。”
“直升机上有武器吗?”威斯特问。
“有两把大型机枪。”驾驶透过麦克风说。“可是我不能开枪,军队不能涉入执法行动。”
“有没有办法和车子平行直飞?”李奇问他。“时速五十英里或六十英里,然后不要问太多问题行不行?”
驾驶笑了出来,麦克风传出尖锐扭曲的笑声。
“你要我怎么飞都没问题。”他说。“只要将军许可都行。”
将军谨慎地点了点头。李奇弯身拿起巴瑞特步枪,解开座位上的安全带,起身呈蹲姿,对荷莉比个手势,要跟她互换位置。她低身走过麦葛斯面前,让李奇慢慢坐到她的位置上。李奇感觉得到夜鹰直升机的速度正在减慢,高度也在下降。他把荷莉位子上的安全带拉出来一点,宽松地绕在腰上扣住,然后伸手向后找紧急开启门把,拉了一下,机门便在转轮上滑开。
顿时一阵强风灌了进来,螺旋桨气流从门口呼啸而入,直升机稍微斜向一侧,滑过空中,有如汽车在雪地上打滑。绿色厢型车此时正在直升机后方,大约下方两百英尺左右。驾驶稳定速度,配合厢型车的车速,让直升机一侧低下,使李奇的视线能够直接看到底下的道路。
“还可以吗?”驾驶问。
李奇按下麦克风。
“很清楚。”他说。“前方有其他东西吗?”
“有辆车开往北边。”副驾驶说。“等车子过了之后,接下来十英里都没有其他车辆。”
“后面呢?”李奇问。他看到那辆北上的车辆经过。
麦葛斯把头伸进强风中,随即又缩了回来,他点点头。
“后头没东西。”他说。
李奇把巴瑞特步枪举到肩上,放了颗子弹在后瞠。要在移动中的交通工具上射击另一个移动中的交通工具,一定没办法完全精准,可是他距离目标不到七十码,而且目标有二十英尺长、七英尺宽,所以他不担心。他用十字瞄准镜瞄准车顶三分之二处,心想车子往前移动,直升机往后移动,射击出去,子弹应该会落在货舱正中央。他心里不禁想着,不知那个三英尺长的床垫还在不在?
“等等。”威斯特大喊。“要是你错了呢?如果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呢?你只是猜测,整件事都是你的猜测。李奇,我们必须找到证据,要罪证确凿才能行动。”
李奇没有转头看他,眼睛仍旧朝瞄准镜盯着前方。
“鬼扯!”他低声说,“这样还不算罪证确凿吗?”
威斯待抓住李奇的手,说:“你不能动手。你这样可能会杀死一个无辜的人。”
“鬼扯!”李奇又说了一遍。“如果他无辜,我就不会杀他了,不是吗?”
他把威斯特的手甩开,转头面向他。
“威斯特,你想想。”他说。“你先别紧张,用脑筋想想。我开枪后就有证据了。如果他真的载了炸药,我们都会知道,如果什么都没有,他也不会有事,不过是车上又多了个弹孔罢了,第一百一十四个。”
他转回舱门,又举起步枪瞄准目标,旧习惯使然,他等到气息全部呼出,心脏刚跳一下、还没开始跳第二下的瞬间,手指扣下扳机。枪声在千分之一秒内刺进他耳中,经过七十倍长的时间后,沉甸甸的大子弹紧接着击中厢型车。然后好一会儿没有动静。突然间,厢型车在眼前平空消失,瞬间成为一团刺眼的大火球,沿着公路滚向前,有如一团又热又白的滚草。一圈巨大的震荡由内往外爆开。直升机被一股猛烈的震波击中,打向一旁,高度又冲高了五百英尺。驾驶控制住机身后,往下晃回来,然后稳住直升机,转了个方向。公路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团薄烟绕着绕着,蔓延三百码长,慢慢形成一个头尖尾宽的泪珠状,没有碎片、没有铁块、没有滚动的轮胎、也没有锵啷作响的残骸。什么都没有,只有连肉眼都看不见的蒸气微粒,以超越音速的速度冲向大气。
驾驶在原地盘旋,过了好一阵子后才向东飞。他把直升机轻轻降落在距离路肩一百码的灌木丛间,然后熄掉引擎。李奇坐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解开安全带,把巴瑞特步枪放在机舱底板上,从开启的舱门口跳下直升机,慢慢走向公路。
一吨的炸药。整整一吨,滔天巨响后,什么东西都没留下。他猜剩下的大概就只有方圆半英里内被震平的杂草。刚刚那场爆炸发布剧烈的能量,所经之处完全没碰到任何障碍物,没有任何软弱或易碎的物体,这股能量由内往外炸开,然后力道逐渐变慢变小,最后在几英里外化作一阵微风,没有造成破坏,完全没有。他站在寂静之中,阖上双眼。
随后,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荷莉,受伤的和没受伤的脚交替前进,先是跨大步伐,然后是小步前进。他睁开眼,看着公路。荷莉绕到他眼前停下,把头埋在他胸口,双手拥抱他,紧紧将他抱住,不肯放开。他举起手把她的头发拨到耳后,就像之前见她做过的动作一样。
“一切都结束了。”荷莉说。
“有了问题,就要解决问题。”李奇说。“这是我的原则。”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事情都能这么简单就好了。”她说。
她这句话的语气,尤其在那段停顿后,听起来仿佛是经过仔细推敲论证,有着十足分量的长篇演讲。他假装没听懂她说的是什么问题。
“妳是说妳父亲吗?”他说。“妳现在已经完完全全走出他的阴影了。”
荷莉伏在他的胸前摇了摇头。
“这我不知道。”她说。
“妳相信我。”他说。“妳在阅兵场挺身为我所做的事,是我看过最聪明、最酷、最有勇气的举动。男、女、老、少,没人比得过妳,胜过我所做过的任何事情,也胜过妳老头的丰功伟业。他要是有妳的胆子,门牙早就被打光了,我也一样。现在没人盖得过妳的光芒。荷莉,妳相信我。”
“我也这么以为。”她说。“真的,有一阵子我真的觉得是这样,可是再看到他时,以前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又叫了他爸爸。”
“因为他是妳爸爸啊。”李奇说。
“我知道。”她回说。“这就是问题所在。”
听完后他沉默许久。
“那妳改名好了。”他说。“这样可能有用。”
他能感觉到她屏住了气息。
“你这是在求婚吗?”她问道。
“只是个建议。”他说。
“你觉得荷莉·李奇顺不顺耳?”她问。
轮到他久久不发一语,轮到他屏住气息,也轮到他提出真正的问题。
“很好听……”他说。“可是我想荷莉·麦葛斯更好听。”
荷莉没有回应。
“他就是那个幸运的家伙,对吧?”他说。
她点了点头,微微在他胸口磨蹭。
“那就去跟他说啊。”他说。
她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不行。”她说。“我会紧张。”
“用不着紧张。”他说。“他搞不好也有类似的事要跟妳说。”
她抬头看他,他也瞇眼望着她。
“你这么想?”她问。
“妳紧张,他也紧张。”李奇说。“一定要有个人出来表白,我才不帮你们两个传话。”
她把李奇抱得更紧,然后踮起脚给了他一个又深又长的吻。
“谢谢你。”她说。
“谢我什么?”他问。
“谢谢你的谅解。”她说。
李奇耸耸肩。这又不是世界末日,他只希望能成全他们。
“你要来吗?”她问道。
他摇了摇头。
“不了。”他说。
她留他一人独自在爱达荷州的九十三号公路上。他看着她一路走回夜鹰直升机,见她爬上短梯。她停下,转过头再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走进机舱。舱门关闭,螺旋桨开始振动旋转。他知道他们从此不会再见面。直升机升空飞起,风势抽着他的衣服,尘沙在他四周盘旋扬起。他挥挥手,望着直升机渐渐消失在眼前,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左右望向空旷的公路。七月四日星期五,独立纪念日。
五号星期六、六号星期日两天,整个约克郡被封锁起来,从早到晚都有秘密部队不断进出。防空砲兵单位寻获了失踪的导弹系统,用了四架奇努克直升机把装备载到南方。经理官也纷纷来到这里,找出所有找得到的军械,结果发现的武器数量之多,简直可以发动一场小型战争。
医护兵把尸体移走。他们从找到导弹系统的同一个岩穴中发现二十具尸体,也找到李奇爬过的尸骨,又在另一个洞穴中找到五具遭人肢解的尸体,从穿着看来都是工人,大概是建筑工或木匠。他们把福勒的尸体从指挥木屋抬出,把勃肯的尸体从法院大楼前的路上抬走,从洼地上把米洛维奇的尸体搬下来,从精神堡垒西边的小空地把柏根的尸体搬走。他们在森林里找到杰克森的临时坟冢,从土堆里把他的尸体挖出,又把十八个民兵和一名女子的尸体一一排在射击场,用直升机载走。
盖伯旗下的一名监察官单独飞抵现场,取出金融电脑的硬盘,由一辆直升机转运至芝加哥。接着工程人员抵达,把矿坑入口炸毁。工兵进入精神堡垒,截断水源供给和电源线。他们放火烧毁木屋,在一旁看着火海。星期六深夜,待最后一缕灰烟升起后,他们走回直升机,飞回南方。
星期一清早,哈兰·威斯特又回到白宫那间米白色接待室。司法部长露丝·罗森迎上前来对他露出微笑,问他周末假期过得如何。他回以一笑,什么也没说。一小时后,早晨的太阳往西升到芝加哥上空,三名探员正在逮捕柏根的女友。他们侦讯了她半小时,要她最好离开芝加哥,柏根买给她的东西都不要带走。随后,同样三名探员来到联邦大楼停车场,把米洛维奇那辆全新的福特探险家开走,朝南开了五英里。他们把车停在一条安静的街上,车门不锁,钥匙留在车内。在车子被偷走前,荷莉·强森一大早就到诊所看膝盖。一小时后,她又回到办公室。午餐前,无记名债券劫案中的现金按她选择的方式转出开曼群岛。周六傍晚六点钟,她已回到家,开始打包。她把行李丢进车内,然后往北开,搬进麦葛斯位于艾凡斯顿的家。
星期二上午,全国民兵网络分别出现三个发展。蒙大拿一处偏远山谷的难民纷纷往南方和西方移动,成立新的聚落,据说是因为世界政府刚对他们进行攻击。这批外国部队歼灭了一群民兵英雄,他们是由一个法国佣兵领军。他之所以能得手,全是因为使用了星战计划的机密科技,包括人造卫星、雷射光、微芯片等等设备。记者大肆报导,纷纷致电胡佛大楼求证。星期二深夜,联邦调查局发言人采事前备妥的说明稿,否认对上述事件知情。
星期三清晨,搭了五趟便车、转了四趟长途巴士后,李奇横跨了七个州,最后来到威斯康辛。刚好一星期前,他本来就准备到这里。他喜欢这个地方,感觉起来,七月待在这里似乎还不错。他待到星期五下午,然后再度展开了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