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没有人看得到荷莉,她现在独自一人,关在为她特别订做的牢房里。她在林间空地被四名女子带走,她们没说一句话,身着深绿色迷彩服,脸上抹着夜间迷彩,自动步枪架在肩上,腰带上的弹袋铿铿锵锵。这些女人把荷莉从李奇身边拉开,拖着她在一片黑暗中走出空地,进入树林中,穿越一群对她又是嘘声、又是吐口水,满脸不屑的人们。接着她们走在石子路上,荷莉痛苦地走了一英里,然后又走出树林,前往一栋高大的白色建筑。她们没对荷莉说话,只是一迳带她走进屋里,推她到二楼。她们把牢固的新门拉开,推她走上去进到房内。脚下的台阶超过一英尺高,因为房内的地板在建造时就做得比走廊地板高。她爬进房内,听到身后房门大力甩上、大声上锁的声音。

房内没有窗户。天花板有颗灯泡装在铁丝护网里,颜色明亮鲜黄,照亮整个房间。四面墙壁,连同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用全新松木板建的,还没修饰完毕,散发出新鲜木材的香味。房间对角有张床,只是在简单的铁制床框上放了张压坏的薄床垫,看起来就像军中或牢里的床。两套迷彩裤和衬衫,都是深绿色,和那四名沉默不语的女子穿的一样。她一跛一跛地走到床边,摸摸衣服,虽然老旧磨损,但还算干净,也烫过,迷彩裤的折痕烫得直挺挺的。

荷莉回过头仔细打量这个房间,空间不小,可能有六十平方英尺,但她觉得原来的房间可能更大,因为比例有点奇怪。她进门前注意到地板被拉高过,比正常高度高了一英尺多。她猜墙壁和天花板也一样。她跛着脚走到墙边,敲敲新装的木板,声音钝钝的,木板后面没有东西。有人在原本的房间里,打造了这个简单的木壳,而且工程做得很好,木板钉得扎实笔直,但木板间的小缝隙有潮湿的现象,她定睛看着潮湿的地方,用鼻子嗅了嗅,结果让她打起寒颤。这房间有恐惧的气味。

房间内有个角落用墙围了起来,在简单的角落隔间装了扇门。她跛着脚走过去把门拉开。是间浴室,里头有马桶和洗手台,一个垃圾桶,装了新的塑胶袋,还有一个附莲蓬头的浴缸,便宜的白色陶瓷浴缸,但是全新的,安装得很细心。地板瓷砖铺得很整齐;柜子里放了香皂和洗发精。她靠着门框,盯着淋浴间看了很久,然后脱掉身上那套肮脏的亚曼尼套装,把衣服收成一团堆在垃圾桶里,打开莲蓬头,站在下头冲水,头发洗了三次,把疼痛不堪的身体彻彻底底洗了一遍,就这样冲澡冲了快一个小时。

洗完,她一跛一跛地回到床边,从老旧迷彩服中选了一套,衣服很合身。她躺在床上,望着木头天花板,倾听着这片寂静,这是六十多个小时以来,她第一次独处。

李奇却不是独自一人,他还留在空地,距离白色厢型车二十英尺,被铁链绑在一棵树旁,身边有六个沉默不语的男子监视着,人手一把机枪。几只狗在空地上到处游走。他将身体靠着表皮粗糙的树干,等着,观察这几个守卫。他觉得冷,可以感觉到松树的树脂黏在他的薄衬衫上。这几个守卫很谨慎,在离他六英尺处成一直线站好,武器对准他,涂黑的脸颊使白色眼珠更为明显。他们穿着橄榄绿迷彩服,肩上挂着半圆形肩章,天色太暗,没办法看清楚。

六名男子年纪大概都在四十岁左右,身材瘦削,下巴蓄着胡子,用起武器并不生涩,警觉性高,而且都不说话。李奇看得出来,这些人习于夜间值勤。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小排步兵中的幸存者,仿佛二十年前的某天夜里,这些年轻的阿兵哥巡逻时误入这片树林,从此就再没出去过。

他们一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接近,马上立正站好,军靴蹬在页岩地面,枪托甩在掌中,在静夜里发出异常响亮的声音。李奇瞄向空地,看到第七个人慢慢走近,是个年纪较轻的男子,约莫三十五岁,身材高大,刮过胡子,脸上没有迷彩妆,身上穿着俐落的迷彩服,军靴擦得光亮,同样戴有半圆形肩章,模样看起来像是个军官。

六名四十来岁的步兵往后退,对他敬礼。他则哒哒哒地走到李奇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掏出一根点燃,让打火机继续开着,照亮李奇的脸。他隔着摇曳的火打量着李奇,眼神中不带任何情绪。李奇回他一眼。这人的头在宽阔的肩膀上显得很小,脸型瘦弱冷峻,由于长期饥饿的缘故,使他的脸比同龄人多了些皱纹。在火焰的阴影下,他看起来好像没有嘴唇,嘴巴的部分只有一条线,冷酷的眼睛炯炯有神。顶着平头,大概才刚剪一星期。他直视着李奇,让火焰逐渐熄灭,一只手滑过头顶,在安静无声的夜里,李奇听到手掌刷过短头发的声音。

“我是戴尔·福勒。”这个人说。“这里的参谋长。”

语调很轻,西岸口音。李奇回看他,慢慢点头。

“那你说说你是哪个单位的参谋长。”他说。

“罗德没跟你们说?”这个叫福勒的家伙问道。

“罗德什么都没说,”李奇说。“他光是应付我们就忙不过来了。”

福勒点点头,冷冷地微笑。

“罗德这个笨蛋。”他说。“犯了五个大错,你就是其中一个。他现在麻烦大了,你也是。”他对其中一个守卫挥手示意。警卫向前一步,从口袋拿出钥匙递给他,接着手持武器在旁待命。福勒解开李奇的铁链,链子碰撞树干,落在地上,在夜晚的树林里发出锵啷锵啷的声响。有只狗靠上前来嗅了嗅。树林里的人群出现一阵动作。李奇挣离树干,抓了抓手心,让前臂恢复血液循环。六个守卫各自往前一步,武器迅速就预备位置,李奇看着枪口。福勒抓住他的手臂把他转过身,又铐起他的双手,这次是铐在背后。福勒点点头,两个守卫随即走入树林,一个守卫把抢口压在李奇背后,另一个站在后面就位,两个走在前面带路。福勒走到李奇旁边,抓住他的手肘,拖着他走到空地正对面的小木屋。少了树木的遮荫,月光显得更明亮,让李奇能够看清福勒肩章上的文本,上面写着“蒙大拿民兵”。

“这里是蒙大拿?”他说。“罗德还说这里是个全新的国家!”

福勒走着,耸耸肩。

“他话说得太早。”他说。“这里现在还是蒙大拿。”

一干人等抵达木屋,侦察兵把门打开,黄色灯光流泄在黑暗中,李奇被身后的守卫用枪推进屋里。罗德已经站在房间最里面的墙边,双手铐在身后,旁边也有个蓄须的瘦削守卫看着,手里拿着一把机枪。这家伙比其他几个阿兵哥稍微年轻一点,胡子也比较干净,有条大疤划过前额。

福勒绕过一张简单的桌子,坐在桌边,指着一张椅子。李奇坐下,双手被铐着,身后有六名士兵。福勒看着他坐下,然后把注意力转向罗德,李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在星期一第一次看到罗德时,罗德还散发着几分沉静,眼神锐利,态度镇定,但现在都看不到了,这家伙害怕得直发抖,身后的手铐抖得当啷作响。李奇看着他,心想:这家伙很怕他的领导人。

“说过了,五个败笔!”福勒说。

他的声音还是很轻,但听得出很有自信,一派轻松。音调微弱但有自信,想必这个人对自己的权力很有把握。他的声音淡入寂静之中,李奇听到身后有军靴踩在木板上的吱吱喳喳声。

“我已经尽全力了。”罗德说。“她人已经来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像在苦苦哀求,知道自己惹了一大堆麻烦,但对于为什么这样却又不全然了解。

“她人已经来了,不是吗?”

“我看是奇迹吧!”福勒答说。“你一路上到处惹麻烦,因为你的无能,弄得大家还得在后面帮你收拾。”

“我做错什么了?”罗德问。

他离开墙边,手仍铐在背后,走进李奇的视线。他无助地瞄了李奇一眼,像是要他帮忙作证一样。

他可以多加羞辱罗德一番。

“他们偷了辆牙医的车。”他说。“被他逮到。应该等到牙医人走掉才动手的。”

“他扰乱了我们的行动。”罗德说。“你说难道我们可以把他抓过来吗?”

“你就把我抓来了!”李奇对他说。

罗德瞪他一眼,仿佛在说他是个白痴。

“那个人是犹太人!”罗德说。“这地方容不下犹太人。”

李奇环视屋内,看到大家的肩章,蒙大拿民兵,蒙大拿民兵。他缓缓点头;一个全新的国家。“你们把荷莉带到哪里去了?”李奇问福勒。

福勒还在处理罗德,没理会他。

“你明天要接受审判。”他跟罗德说。“特别法庭,指挥官亲自主持,罪名是危害本次任务,由我负责起诉。”

“荷莉在哪里?”李奇又问一次。

福勒耸耸肩,冷冷地看着他。

“离这里很近。”他说。“用不着你担心。”

然后他的视线越过李奇头上,跟守卫讲话。

“把罗德压在地上。”他说。

“你犯了五个败笔。”福勒又说了一次。“第一,你把卡车放火烧了。第二,你把车子也给烧了,太招人耳目了,你不如登报刊广告算了!”

罗德没有回应,嘴唇虽然在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第三,你把这个人牵扯进来。”福勒说。

罗德又瞄了李奇一眼,连忙摇头。

“这人只是个无名小卒,没有警察在找他的下落。”

“你还是应该等一等。”福勒说。“然后第四呢,你把彼得弄丢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罗德还是耸耸肩。

“我不知道。”他说。

“他开始害怕了。”福勒说。“你做事的败笔太多,他一害怕就先跑了,就这么简单,难道还有其他解释?”

罗德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第五,你把牙医干掉了。”福勒说。“你以为警方不会查吗?这次原本纯粹只是军事行动,现在扯进警方,你这样又加了一个变量!”

“什么牙医?”李奇问。

福勒瞄他一眼,看不见嘴唇的嘴露出微笑,一副“不懂没关系”的表情,把李奇当作观众,让罗德完全没有抵抗之意,让额上有刀疤的年轻守卫架直身体,离他最近的另一个守卫把步枪翻过来,枪托底板猛地砸向罗德的腹部,李奇听到他呛出一口气。年轻守卫把他丢在地上,从他身上明快地踩过,独自走出木屋,任务完成,门在他身后大声关上。然后福勒转向李奇。

“现在来谈谈你。”他说。

他的声音还是不大,小声但有自信,而且很有把握。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身边有六个武装部属,面对一个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的男子——而且这男子才刚亲眼目睹赤裸裸的权力与暴力演出——要让声音听起来信心十足并不难。李奇对他耸耸肩。

“我怎么了?”他说。“你们知道我叫什么。我已经跟罗德说了,不用想,他一定跟你报告过。他这点可能做对了,其他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现场一阵沉默。福勒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要由指挥官来决定。”他说。

这个浴室让荷莉恍然大悟,她从淋浴间的设置得到了结论,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这是个全新的浴室,虽然造价低廉,但装设得很仔细,要是有个讲究生活环境的妇女沦落到活动拖车区时,就算再不情愿,也都能接受这样一间浴室。这间浴室透露出许多消息。

有这间浴室,表示荷莉被当成人质,预计会在此地待上一段时间,但同时会受到某种程度的尊重,因为她在某个交易中具有价值。她的生活肯定能过得舒适安全,这些因素是未来双方协商的筹码,也是理所当然应该提供的条件。之后她会被视为高级囚犯,因为她的价值,也因为她的身分。但不是因为她自己的身分,而是因为她父亲的地位,和她的人际关系。所以,她就应该坐在这间密闭、让人心生恐惧的房间里,当某个大人物的女儿,乖乖等待,让外面的人对她的价值衡量来衡量去,在他们设法让她脱离困境时,至少她可以稍微放心,整间浴室都是她的。

荷莉缓缓起身下床,心里想着,去你的。她才不肯坐以待毙,成为大家协商的筹码,一股怒气自心中升起,并转化为坚定的决心。她一跛一跛地走到门口,第二十次试着要打开门把。突然,台阶上传来脚步声,从走廊喀啦喀啦走来,停在她房门边。接着一支钥匙打开门锁,门把在她手中转了起来。她倒退几步,房门打开。

李奇被推进房中,身后有几个穿迷彩服的人,他们把他给推进门内,然后大声将门关上。荷莉听到房门上锁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远去。李奇被丢在房中,站着环顾四周。

“看来我们要共用这个房间了。”荷莉瞧他一眼。

“他们本来预计只有一个人。”他补充道。

她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李奇打量整个房间,视线游移在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之间。他转过身,瞄向浴室,点点头后转身面对荷莉,等着她回应。她欲言又止,努力思考该说什么、又该如何开口。

“只有单人床。”最后她说。

她试着让这几个字听起来更有分量,像是长篇大论或深思熟虑过后的道理。她本来想说:没错,我们在车里是很亲密没错,我们两个也接了吻,而且还亲了两次。第一次顺其自然地发生了,第二次是我主动要求,因为我在寻求慰藉。但现在我们已经分开一、两个小时,我开始觉得之前的所作所为有点笨。她希望这些意思都能用这五个字表达出来,并看着他的眼睛等待回应。

“妳心里有别人了对吧?”他说。

她听得出他开玩笑的语气,只是随意答一句,让她知道他也同意,他也了解,让两人都有台阶可下,不必把气氛搞得太严肃。但她并没有回以笑脸,反而不自觉地点头。

“对,我心里是有别人了。”她说。“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如果没有的话,我可能就会跟你共用了。”

她心想,他看起来很失望。

“没有的话,我可能会想跟你共用。”她加了一句。“但我心里真的有别人,所以只能跟你说对不起,这么做不太好。”

他脸上明显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让她觉得有必要再补充几句。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不是说我不想。”

她望着李奇,他只对她耸了耸肩。她看得出李奇在想:这不是世界末日,可是突然又感觉真的就像世界末日。她的脸红了起来,说也奇怪,此刻她心中居然一阵满足,但仍设法转换话题。

“这地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问。“他们有跟你说什么吗?”

“那个幸运小子是谁?”李奇问。

“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她说。“这里是怎么回事?”

李奇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直视着她。

“幸运的家伙。”他说。

“其实他还不知道。”她说。

“还不知道妳已经不见了?”他问。

荷莉摇摇头。

“不知道我对他有好感。”她说。

李奇凝视着她,没有回应,房间里沉静了许久,然后她又听到房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进入屋内,传来喀啦喀啦的声响,走上了楼梯,然后在门外停下。钥匙插了进来,门打开,六个守卫脚步喀哒喀哒地走进房中,一共六把机枪。她忍着痛退后几步。这几个守卫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叫李奇的,指挥官要见你。”带头的说。

他挥手示意要李奇转身,然后把手铐铐在李奇身后,扣得很紧,用枪管推他走向门边,来到走廊上。房门大声关上,在这群人身后锁上。

福勒拿下耳机,把录音机停掉。

“有动静吗?”指挥官问他。

“没有。”福勒说。“她说只有一张单人床,然后男的声音听起来很失望,看来他对这女的很有兴趣,所以女的就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这我倒是不知道。”指挥官说。“她有说是谁吗?”

福勒摇头。

“不过监听系统还可以吧?”指挥官问他。

“听得很清楚。”福勒说。

李奇被推往楼下,回到夜色中,循着原来的石头小径走回去。带头守卫抓住他的手肘,赶着他往前。这些人走得很快,几乎是一路小跑前进,把枪口当作赶牲畜的棒子来赶人,在十五分钟内走完同一段路。他们喀哒喀哒地踩着步伐走过林间空地,来到小木屋,粗鲁地把李奇推进屋内。

罗德还躺在地板上,但这次坐在简易木桌前的是另一个人,一看就知道是指挥官,李奇心中很清楚。对方的体格惊人,身高大约六英尺,体重可能有四百磅重,约莫三十五岁,头发很厚,一头金发淡得几乎泛白,两侧剪短,头顶留长往后梳,就像德国小学生一样。他的脸平滑,皮肤泛红,因为体格庞大的关系鼓得紧紧的,两颊上方有硬币大小的鲜红斑点。眼珠颜色很浅,眼睛很小,挤成两条直线,夹在两颊和白色眉毛之间。湿润的厚唇下方有个强硬的下巴,虽然肥胖,但仍看得出形状。

他身上穿了件尺寸很大的黑色军服,是一件干净的黑色衬衫,军式剪裁,没有任何徽章,只有跟其他人一样的左右两个肩章。腰间系了条宽大的皮腰带,亮得像面镜子。剪裁俐落的黑色马裤,裤头开得很宽,裤身塞进用来跟皮带搭配的黑色高统皮靴。

“进来坐下。”他说,声音很轻。

李奇被推向之前坐过的那张椅子,双手背在身后,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周围的守卫全都规规矩矩立正站好,连呼吸都不敢出声,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我是包·勃肯。”身材壮硕的男子说。“这里的指挥官。”

他的音调很高。李奇看着这家伙,觉得此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氛围,仿佛他正发出光芒,绝对权威的光芒。

“我要做个决定。”勃肯说。“需要你的帮助。”

李奇发现自己正把视线从这人身上移开,似乎无力招架他发出的光芒。他强迫自己慢慢转回来,眼睛直直盯着他那张肥胖苍白的大脸。

“什么决定?”他问。

“决定要让你死。”勃肯说。“还是让你活。”

荷莉扯下浴缸侧板,她以前就知道水电工会把垃圾丢在浴缸底下,反正侧板装上后就看不见,像是水管边料、剩余木材,甚至连工具都有,还可能有用过的刀子、丢掉不见的扳手,一些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她以前就曾在住过的几间公寓里挖出各种五花八门的东西,但这个浴缸下面什么也没有,她趴下来将手伸进最里面的角落,却什么也找不到。

而且浴室地板也铺得很扎实,为水管预留的洞口很紧密,做工相当专业。她是可以在马桶的大水管旁施力,要是有撬杆的话,可能可以松开一片木板,但房间里没有撬杆,也没有可替代的物品,毛巾架是塑胶的,一用力只会弯掉断开,其他就什么都没了。她坐在地板上,失望之情涌上心头,突然又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很轻,声音压低,没有喀啦喀啦的声响。有人正安静谨慎地靠近,一个不是来办正事的人。她慢慢起身,走出浴室,把门拉上掩饰被拆掉的浴缸,然后跛着脚走回床边,门锁喀的一声,房门打开。

有个男的走进房间,样貌还算年轻,身着迷彩服,脸上抹着黑色条纹,有条鲜明的红色疤痕画过前额,肩上扛着机枪。他转头小声关上房门,转过身后,只见手指比在唇边。

荷莉瞪着他,心中的忿怒不断涌现。这次她可没有铁链的束缚,这一次,这家伙必死无疑。想到这里,荷莉的嘴角不禁扬了起来。这间浴室会保住她的性命,她可是高级囚犯,理当受到有尊严的对待,如果有人来冒犯她,被她活活打死,他们也无法争辩。

但这个额上带疤的家伙只用手指比着嘴唇,对着浴室方向点头。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门推开,挥手要她跟过来。荷莉一跛一跛地跟在后面。他低头瞄到地上的侧板,摇起头来,然后走进浴室,打开莲蓬头,让水大声冲在空浴缸里。

“他们装了监听麦克风。”男子说。“要监听我。”

“你到底是谁?”她问。

他蹲下来,把侧板装回去。

“没有用的。”他说。“这边找不到出路。”

“怎么可能没有?”她说。

男子摇摇头。

“他们测试过了。”他说。“指挥官把其中一个工人关在这里,跟他说如果逃不出去,就要把他的手臂锯断。所以我猜那个工人一定想破了头要出去。”

“结果呢?”她问。

男子摇摇头。

“指挥官把他的手臂砍了下来。”他说。

“你究竟是谁?”她又问了一次。

“联邦调查局。”男子说。“反恐组,卧底探员。我想我有必要救妳出去。”

“怎么救?”她问。

“我明天可以找辆吉普车。”他说。“我们要想办法逃命。我没办法通报寻求后援,因为对方在扫描找我的传输器。我们两个只能开吉普车往南走,希望不会有事。”

“那李奇怎么办?”她问。“他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没时间管他了。”男子说。“他明天早上就没命了。”

荷莉摇摇头。

“没有他,我哪里都不去。”她说。

“罗德让我很不爽。”包·勃肯说。

李奇耸耸肩,眼睛往下看。罗德这时已经扭起身来,侧坐在一旁,畏缩在地板和墙壁之间。

“他会不会让你很不爽?”勃肯问。

李奇没有回应。

李奇保持沉默,他可以猜得到这样一问一答的结果。如果他说会,对方就会叫他痛殴罗德一顿,本来原则上他是不反对,但他比较喜欢照自己的意思来;如果他说不会,勃肯就会说他是软脚虾,不懂得公平正义,也没有自尊心。这样的心理游戏很明显,怎么答都不会赢。所以他保持沉默,这样的策略他在以前用过千百次:不确定的时候,就乖乖把嘴闭上。

“脸?”勃肯问。“还是你的鸟蛋?”

罗德往上瞧了李奇一眼,表情欲言又止,李奇定神一看,惊讶地睁大了眼,罗德竟是在求李奇踢他自己,免得勃肯亲自动手。

“罗德,你再给我躺下。”勃肯说。

罗德把臀部移开墙边,肩膀触地,又扭又推地,最后躺平在地上。勃肯向距离最近的守卫点头示意。

“踢他的脸。”他说。

守卫走过去,用军靴鞋跟大力将罗德的脸转过来,让脸直接面对房间,然后退后一步,一脚踢出,用厚重的军靴重重踹了一脚。罗德的头啪一声转过去撞上墙,鼻血直流。他流血流了好一阵子,勃肯觉得这画面有点意思,在一旁看着,然后转头面向李奇。

“罗德是我的老朋友。”他说。

李奇没说话。

“你脑中会问两个问题对吧?”勃肯说。“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要运行这严厉的处罚,连老朋友都不放过?第二个问题,如果我连对老朋友都这样,那对付敌人时,我又有什么招数?”李奇没有说话。不确定的时候,就乖乖把嘴闭上。

“我对付敌人时手段可比这厉害多了。”勃肯说。“那手段你不会想知道的,相信我,你不会的。我为什么要这么严格呢?因为再过两天,我们就要来到历史上的重大时刻。这个地方的所作所为即将改变全世界,我们已经筹划完毕,也已经动手运行,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必须把警戒心提到最高点。我的老朋友罗德已经成为历史力量的牺牲者,你呢,恐怕也是。”

李奇没有说话。他降低视线,看着罗德。他已不省人事,鼻子被血水塞住,呼吸不顺。

“把你当作人质,对我有什么好处?”勃肯说。

李奇想了一下,没有回答。勃肯看着他的脸,嘴角扬了起来,鲜红的嘴唇中间露出一排小小的白牙。

“我想也没有。”他说。“既然把你当作人质对我没好处,那我要怎么处置你?尤其在这充满张力的历史时刻?”

李奇保持沉默,只是睁眼看着,他把身体重心往前移,做出预备姿势。

“你以为有人要踢你了?”勃肯问道。

李奇绷紧双脚的肌肉,准备随时飞扑上去。

“你不必紧张。”勃肯说。“不会踢你的。时候到了,只会从后脑勺送你一枪。我没那么笨,我有眼睛,有脑袋。你多高?六英尺五英寸?两百二十磅?一看就知道很强壮。你瞧瞧自己,大腿绷得死紧,已经准备好要跳上来,看样子就知道受过训练。但你不是打拳的,因为你的鼻子没断过。像你这种量级的人,要说鼻子没断过,一定有天赋异禀之处,这么一来我们一定不会没在报上看过你的照片。因此我猜你常到处打架,以前可能当过兵,对不对?所以我对你要小心,用不着踢,用子弹就行了。”

几个守卫收到他的暗示,六把枪从枪背带上落下,六只手指扣在六个扳机上。

“你有什么犯罪纪录吗?”勃肯问。

李奇耸了耸肩,终于开口说话。

“没有。”

“堂堂正正的好公民?”勃肯问道。

李奇又耸耸肩。

“我猜是吧。”他说。

勃肯点点头。

“等会让我想想。”他说。“是死是活,我会让你知道,明天一早就跟你说。”

勃肯举起粗壮的手臂,弹了一下手指。六个守卫中有五个开始动作:两个走到门口把门打开,第三个从两人中间走出房门,其他两个则等在一边。然后勃肯起身,想不到他这种身材的人,动作竟有几分优雅。接着他绕过桌子,木地板在他的体重下嘎吱作响,四个等待的守卫尾随其后,直接走入夜色,完全不曾回头一瞥。

勃肯穿过空地,走进另一间小木屋。福勒正在等他,手中拿着耳机。

“我觉得有人进过房间。”他说。

“你觉得?”勃肯说。

“莲蓬头的水开着。”福勒说。“某个知道有监听器的人进了浴室。那女的之前已经洗过澡了,不需要再洗一次。所以一定是有人进了房间,把水龙头打开,想盖住说话的声音。”

“会是谁?”勃肯问。

福勒摇摇头。

“是谁我不知道。”他说。“不过我会想办法找出来。”

勃肯点点头,说:“好,就交给你。去想办法把他找出来。”

宿舍木屋里,男男女女正在昏暗中忙着擦枪。罗德的事传得很快,大家都知道要举行特别审判,大家也都知道可能会有什么结果。他们当中的任何六个都可能被选上担任枪决小队——如果说真要成立枪决小队的话。不过大家心知肚明,枪决小队应该会成立。像罗德这种军官阶级的人,指挥官应该会用枪决,而不是选择更难堪的处决方式。于是他们开始擦枪,关保险、上子弹,把枪放在床边。

其中有几个人,因为记过次数已达担任明天执刑士兵的规定,此刻正设法尽量多睡点。如果指挥官决定不用枪决小队,那他们要做的工作就多了,而且一定又吃力、场面又难堪。再说,就算罗德没有被判枪决,总还有另外那个男的,那个跟着调查局贱女人一起被抓来的大块头。他要活过早餐之后的机会渺茫,大家已记不得上一个能活过这时间的误闯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荷莉·强森做事有个观念。这个观念灌输在她脑中,如同家族座右铭,同时又在宽提科的长期训练下不断强化。这个观念传承自数千年的军事历史和数百年的执法经验,就是: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准备。

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只要她的新盟友弄到吉普车后,她就可以快车逃往南方。他同样受过局里的训练,她也一样。她知道如果今天易地而处,她也会二话不说地救他出去。她知道现在只要坐下等事情发生就好,但她却没有这么做。她希望能碰上最好的情况,但也同时开始为最坏的状况做准备。

她已经对浴室死心,那里没有出路。她把目标转向房间本身,一吋吋地检查。房间的六个壁面全都被新的松木板钉得死死的,让她气得直跳脚。又是厚达一英寸的松木板,又是流传千万年的古老工法,完全没办法破坏。对一个手边缺乏工具的女孩而言,这些木板就像战舰一样牢不可破。

因此,她转而把心思集中在寻找工具上,感觉就像她要以一人之力加速达尔文的演化论过程,仿佛猿猴刚从树上走下地面,就要立刻开始制造工具。她把重点放在那张床,床垫没什么用,只是一张单薄、而且还被压坏的床垫,里头没有弹簧。倒是床架还有点希望。床架是用铁管和突缘组装,如果能拆得下来,就能利用其中一个九十度角的突缘,把它套在最长的铁管上,做出一根七英尺长的撬杆。可惜螺栓都上过漆,虽然她的手劲很强,但怎么样就是转不开,她的手指瘀青,手汗直流,让她抓不稳。

罗德这时已被人拖走,只剩李奇戴着手铐留在木屋里,旁边还有值夜勤的最后一个守卫。他坐在桌子后方,把枪杵在桌面上,枪口正对着坐在椅子上的李奇。李奇的双手仍被铐在背后。他必须作出决定。首先,要他整晚这样坐着,他做不到。他沉静地瞧了守卫一眼,慢慢站起来,双手往下移动,然后胸口压在大腿上,双手绕过脚下,又重新坐好靠着椅背,挤出一个笑容,双手这时已放在大腿上。

“我的手很长。”他说。“很管用。”

守卫缓缓点头,一双小眼睛镶在修长的脸上,在大胡子和迷彩妆的衬托下,显得尤其锐利,但眼神看来还很纯真。

“请问你大名?”李奇问他。

守卫迟疑了一下,在座位上磨蹭。李奇看得出这人的本性还算有点礼貌,应该会回答他的问题,但他显然在心中盘算着什么。李奇继续挤出微笑。

“我叫李奇。”他说。“你知道我的名字了,那你大名是?既然我们要整晚耗在这里,那何不文明一点,你说对不对?”

守卫又缓缓点头,然后耸了耸肩。

“雷。”他说。

“雷?”李奇说。“是名,还是姓?”

“姓,”守卫说。“我叫乔瑟夫·雷。”

李奇点头。

“好,雷先生。”他说。“很高兴认识你。”

“叫我乔就可以了。”乔瑟夫·雷说。

李奇又挤出一个微笑。双方的僵局已经打破,就像质询犯人,李奇已经干过千百次了,但从来不曾以犯人身分,也从来没在双手被铐上的情况下进行这件事。

“乔,拜托你行行好。”他说。“跟我讲一下这是什么情况。我现在连自己在哪里、为什么在这里,还有你们是谁都不知道。可不可以简单跟我说明一下?”

雷看着他,好像不知如何起头,然后又环顾房间,好像在纳闷究竟能不能讲。

“这里到底是哪里?”李奇问他。“这你应该可以回答吧?”

“蒙大拿。”雷说。

李奇点点头。

“好。”他说。“蒙大拿哪个地方?”

“靠近一个叫约克郡的地方。”雷说。“以前是采矿的,现在几乎快荒废了。”

李奇又点了点头,说:“好。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在创建军营。”雷说。“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

“为什么?”李奇问他。

雷耸耸肩。他是个不善言词的人,一开始他什么也没说,然后往前坐,突然冒出一串话来,在李奇听来简直就像念咒一样,似乎这家伙已经练习过好几次,或有人对他说过很多次似的。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逃避美国政府的暴政。”他说。“我们必须定出疆界,大声疾呼这里会有一番新作为。”

“怎么个新作为?”李奇问他。

“我们要一步步收复美国。”雷说。“我们要找到一个地方,制订适宜的自由权利和法律,让所有白种人都能自由和平地生活,不会遭到侵扰。”

“你们自认做得到吗?”李奇说。

“历史上就曾经发生过。”雷说。“在一七七六年。那时候的人民忍无可忍,说我们要一个更好的国家。现在,我们也是一样,大声说我们要把美国拿回来。而且我们一定做得到,因为我们会一起行动。这地方有十几个民兵组织,目标都一样,可是大家以前都是各自行动,包的使命就是把大家团结起来。现在我们上下一条心,一定可以收复我们的国家。我们要从这里开始,从现在开始——”

李奇点点头,往右一瞥,再往下看,看到罗德的鼻血留在地板上的暗红血渍。

“像这样?”他说。“那投票和民主制度呢?你们应该用投票来决定一个人的去留才对吧?”

雷苦笑起来,摇了摇头。

“两百二十年来,我们都一直在投票。”他说。“都是愈投愈糟糕。政府根本不在乎我们怎么投票,他们已经把我们的权利榨干,出卖了我们的国家。你知道真正主导美国的政府在哪里吗?”

李奇餐餐肩,说:“华盛顿特区不是吗?”

“错啦!”雷说。“在纽约!联合国大楼里!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联合国离华尔街那么近?因为它们才是政府,联合国和那些银行才是政府。它们统治了整个世界,美国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总统也只是安理会里的一个声音,所以才会说投票根本是狗屁不通。你还以为联合国和国际银行会在乎我们的投票啊?”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对的?”李奇问。

雷用力点头。

“我当然确定。”他说。“我自己就亲眼看过。你想美国连自己的穷人都摆不平了,为什么还要把几十亿美元平白送给俄罗斯人?你以为这是美国政府自己愿意的吗?都是因为世界政府要我们捐钱,我们就捐钱。你也知道美国境内有军营,全国各地有几百个军营知道吧?大多数都是联合国军队的。我们一惹麻烦,他们这些外国军团就等着行动,可是其中有四十三个是集中营,我们要是开始呛声,就会被他们关进去。”

“你确定吗?”李奇又说了一遍。

“我当然确定。”雷又回答一次。“包的手上有文档可以证明,里面讲的东西说了你也不相信。有条联邦法律规定,所有在医院出生的婴儿都要在皮下植入芯片,这个你知道吗?医护人员把婴儿带走的那段时间,不是在帮他们量体重,也不是在帮他们洗澡,他们是在植入芯片!不用多久,所有人口就会受到机密人造卫星的监视。你还以为航天飞机是用来进行科学实验的啊?你还以为世界政府会授权花钱去干这种事?你想得真美!航天飞机是用来发射监视卫星的!”

“你是在说笑吧?”李奇说。

雷摇摇头。

“绝对没有!”他说。“包手边有文档。还有一条机密法规,是底特律一个人寄给包的,说一九八五年以后,每一辆美国制造的车子里头都装了秘密的无线电传输器,让卫星可以知道车子的位置。要是买了车,联合国大楼的雷达就会知道你的位置,不管白天晚上,每分每秒都逃不过。现在在美国就有外国军队进行训练,准备好要正式接收。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送那么多钱给以色列吗?才不是因为我们在乎以色列人的处境,这关我们什么屁事?我们会送他们钱,是因为联合国秘密训练的世界军队就在那里!那里就像实验的地方。你还以为联合国为什么都不阻止以色列人侵略其他国家?还不是因为幕后黑手就是联合国,训练他们准备统治全世界。美国境内的空军基地里,已经有三千架直升机正在待命供他们使用。全黑的直升机,上头没有标志。”

“你确定吗?”李奇又说了一遍,不让自己的声调显得太担心或太怀疑。“我怎么都没听过这些事?”

“那不就证明了吗?”雷说。

“什么?”李奇问。

“很清楚嘛!”雷说。“你以为世界政府会让媒体知道啊?世界政府才是媒体的主控者!媒体都是他们的。所以用想的就知道,媒体没有报导的事,才是实际正在发生的事,对吧?他们只会报导一些无关痛痒的新闻,秘密当然不会跟大家说。我说的都是真的,相信我!我刚才就说,包有文档可以证实。你知道美国每一条公路的路标后面都有个秘密记号吗?你开车时自己看看。那些秘密记号是用来指引国内的世界军队的。他们已经准备占领美国,所以我们才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你觉得他们会攻打你们?”李奇问。

“这还用想!”雷说。“他们的目标就是我们。”

“所以你们觉得有办法保卫自己?”李奇说。“就凭几个住在蒙大拿小镇的人?”

雷摇摇头。

“什么才几个人?!”他说。“我们有一百个人。”

“一百个人?”李奇说。“要对抗世界政府?”

雷又摇摇头。

“我们要捍卫自己没问题。”他说。“包是个精明的领导人,这块土地的地点很好。我们现在在山谷里,南北长六十英里,东西也长六十英里,北边跟加拿大交界。”

他伸手在眼前比画,像跆拳道挥拳一样由左至右砍劈,比出地理位置解释。李奇点点头,加拿大疆界他不陌生。雷伸出另一只手,在他那张隐形地图的左侧,由上而下画出一条线。

“这边有拉匹河。”他说。“我们的西界就在这里,河很宽,水也很湍急,绝对没办法过来。”

他把加拿大边界那只手移过来,在空中画了个小圆圈,像在清洗窗户。

“国家森林。”他说。“看到了吗?由西向东有五十英里,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没办法穿越。要找东边的疆界,这片森林当然再好不过了。”

“那南边怎么办?”李奇问。

雷一手在胸前迅速比了条横线。

“沟壑。”他说。“天然的坦克陷阱。你相信我,坦克我很在行,肯定没办法通过,除了一条路和一条小径,从小径到沟壑要经过一座木桥。”

李奇点点头,他记得白色厢型车啪啦啪啦经过一个木制的东西。

“那座桥一炸掉……”雷说。“就没办法过来了。”

“那条路呢?”李奇问。

“没差。”雷说。“我们只要把桥炸掉,就没有危险。现在已经有人在装设炸药了。”

李奇慢慢点头,心中想着空袭、火砲、导弹、智能型炸弹、特种军队渗透、空降部队,还有伞兵部队等等,想着海军海豹部队可以架桥穿越河流,海军陆战队也可以架桥穿过沟壑,想着北约组织的军队可以从加拿大直接杀进来。

“那荷莉呢?”他问。“你们为什么要绑架她?”

雷露出微笑,嘴唇上下的胡须分了开来,露出牙齿,和他的眼睛一样明亮。

“那是包的秘密武器。”他说。“你想想。世界政府会指派她老头来领导攻击行动,这就是他们当初任命他的原因。你还以为那些高官是总统任命的啊?少开玩笑了!强森那个老头子是世界政府的人,等命令一下,就会开始行动。不过,他一来到这边,猜会发现什么?”

“什么?”李奇问。

“他从南边上来对吧?”雷说。“他看到的第一栋建筑会是那栋老旧的法院,在城镇的东南角。你刚才去的地方就是那边,荷莉被关在二楼没错吧?你有注意到里面重新盖过吗?那房间是特别订做的,有两层墙壁,相隔二十二英寸,中间装满以前店里卖给矿工的炸药和雷管。只要一颗砲弹走偏,老头子强森的宝贝女儿就一命呜呼!”

李奇又点了点头,慢慢地。雷看着他。

“我们要的不多。”他说。“六十英里乘六十英里的土地,这算什么?面积也才三千六百平方英里而已。”

“可是为什么选在这时候?”李奇问。“为什么这么急?”

“你说说今天几号?”雷反问他。

李奇耸耸肩。

“七月几号?”他说。

“七月二号。”雷说。“还剩两天。”

“那又怎样?”李奇说。

“就独立纪念日了。”雷说。“七月四号。”

“那怎么样?”李奇问。

“我们要宣布独立!”雷说。“后天,一个全新的国家就要成立了。那时候他们就会进攻。我们这些小人物要自由?这不在他们的计划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