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把枫极压下去後,夜儿服用的大还丹也已经撑到极限,我连忙轻轻扶他躺下,他几乎是立刻就昏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我心中担忧。
但几次招来御医,也都只说夜儿是行针伤身,又失血过多,身子折损甚剧之故。
尤太医言道,这次夜儿能够保住孩子,实是幸运之极。一是夜儿发现的及时,断命果并没有发挥完全的功效,再则,也是最主要的是胎儿已有四个多月,发育成形,其自身求生意识顽强。否则即使施以九转金针也不见得有效。但是这种逆天之术,毕竟伤害母体甚深,即使是正常人也要仔细调养个三、五年才可渐渐恢复。以夜儿这种情况……
一想到尤太医的话,我心里就恨不得将枫极碎尸万断、五马分尸。
我虽然生在帝王之家,但却生性淡然,脾气温和,少有动气上火的时候。尤其十一年前遭逢过生死大劫,又接二连三地失去至亲至爱之人,深刻地了解到什麽是所谓的世事无常,於世间的许多事也自认为看得更加通透、平淡了。但是现在我才发现高估了自己,心中魔障渐起,对枫极这种强烈的憎恨之心让自己也为之愕然。
想到两个月前,原来那时他就有让云夜落胎之意,所以夜儿才会怒极伤身动了胎气,罚他在永夜宫外跪了五个时辰。没想到竟然还是自己给他求的情……
攥紧手中那个人千方百计送来的、只要再早三天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的密报,恨得牙痒痒。
我一向自信於自己的判断,可是这次心里却觉得很不对劲。
我知道枫极一直对我怀有莫名的敌意和恨意,我以为这是出於他对夜儿暗暗的爱慕之情所衍生出来的嫉恨之心。但是没想到我错了。
那日清晨,我守著夜儿醒来,便立即吩咐福气去调查此事。福气很快就来回报,说存放在御药堂的断命果已不见踪影。但管房的小太监却说头一日早上检查时还在的,肯定遗失不超过十二个时辰。那日午後只有枫极去御药堂取过药。因他是昭阳侯的心腹,又经常来取药,所以管房的小太监并没有注意他。再说,以枫极的武功和对医药的了解,要避开别人偷走断命果自然是轻而易举。
只是他却没有料到,夜儿那天下午因和我行过鱼水之欢,血脉振奋,运行速度比平日快了一倍,使得本来应该在完全吸收後三更左右发作的断命果药性提前至一更,并被夜儿及时发现。最後夜儿竟然宁愿行九转金针之苦,也不愿失去孩子。终於功败垂成,还让夜儿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夜儿昏睡了三天三夜後才幽幽地醒来。
这些时日,我日夜都在永夜宫陪著夜儿。我知夜儿不是那麽脆弱的人,需要我时时陪伴。可是现在这种时候,我却是一刻也不想离开他,每日下了早朝便直奔永夜宫,连许多奏折和公务都搬到永夜宫办了。
夜儿醒来後,身子至虚,气色也极不好,但是精神却还勉强不错。
与夜儿的虚弱成对比,胎儿却日益强壮起来。这次的事不仅把夜儿以前强压下的药性反应引了出来,还变本加厉厉害起来。心悸、晕眩、无力这些症状不说,每日手足冰凉,四肢发沈,体内却燥热不安。
太医经过诊断,已确认这是阳性反应。
按说这是大喜,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欢喜不起来。只要想到夜儿为了这个孩子付出的代价,内心就沈甸甸的。我知道自己心中魔障渐起,不仅有些恐慌。我害怕会因这个孩子而失去夜儿,这让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我已渐渐有些理解父皇当初的做法了。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也会走上和父皇同样的路。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的远远的,是惩罚那个孩子还是惩罚自己?在父皇的眼里,云璃的出生就是罪!因为是他夺走了母後年轻的生命,是他使父皇失去了一生挚爱,即使他是无辜的。
难道生命的轨迹就是一个螺旋?在不停的盘旋中重复,在不停的重复中盘旋……
说我不後悔让太医行针,那是假的。每次看到夜儿身上从未有过的虚弱,我就後悔自己那天的决定。可是如果事情再来一次,恐怕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太了解夜儿了,他要做
的事没有人能阻止。即使是我,也永远是妥协的那一个。从小到大,我只在怜惜的事情上没有由著他过,结果却引出了一连串的事。有时忍不住会想,其实他的心比谁都硬。对我,也对自己……
来到永夜宫,我平日最喜欢的秋檀香已换成太医院建议的有舒心健体之效的怡神香。闻之使人心情平和,身心舒畅。
夜儿正斜卧在窗前的湘妃榻上,身著白色轻袍,黑发还是像往常一样以一锦帕随意挽著,下身盖著薄毯,望著窗外的景色发呆。
我轻轻走过去,见他垂在旁侧的手上居然握著流云剑。
“夜儿?”我有些担忧的把他手中的剑拿了过来。自从知道他逆天受孕後,我便不许他再将流云剑缠在腰上,也不许他再练剑。他也没有反对,像普通的利剑一般把它挂在床头。可是流云剑到底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而是一把绝世名剑。平时软若丝绸,毫无利器之象,若没有深厚精湛的功力,是无法贯注内劲使它成为一把真正锋利如皎龙的绝世宝剑的。
“太医说了,你现在不能妄动真气。”
夜儿转过头来,嘴角一撇,冲我轻弱地笑道,“我现在内力最多剩下三成,哪里还有力气妄动真气。”
他说得轻松,我却心情沈重。当日在江湖上叱吒风云的武林盟主沁云夜,现在不仅一身高深的武功只剩下三成,甚至连拿起流云剑的力气都没有。
见我神色沈重,他倒反而安慰我,轻声说,
“武功没了,以後再练就是了。”
“今日好点了吗?”我不愿让他难受,将流云剑放到一旁,在他身畔坐下,转换了话题。
“还是老样子。”他淡淡地说,把我拉过去,靠在我身上。
我摸摸他的肚子。刚只过了半个多月,孩子却好似长大许多,从外表已能看出痕迹。
“药性反应还厉害麽?”我柔声问。
“你怎麽每天都问相同的话。”
我笑了笑,“太医说你恢复的很好,孩子也很健康。”
“你每天拿各种滋养大补的珍贵药材喂我,怎麽会不好呢。”他微微一笑。
诶!
九转金针几乎掏空了他以前体内的所有能量,岂是那麽容易补得回来的。就算我拿天下最珍贵的补品为他进补,也不是一年半载所能够。更何况他现在的身子非比寻常,补品多服会让胎儿成长过大,到时不利於生产。不补却又行。
“我倒觉得这些东西都喂到孩子那里去了,你看才几天,他倒长大了。”我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肚子。
“嗯,”他把我的手按到肚子上,“这几天他都会动了……”
“咦?”我有些惊异。
“你惊奇什麽。一般妇人怀孕到四五个月时胎儿都会动的,更何况是你儿子。”他斜睨了我一眼,轻声哼道。[!--empirenews.page--]
“什麽我儿子,是我们的儿子。”我柔声矫正他。我现在只关心夜儿的身体,到不怎麽注意孩子的动静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枕到我肩窝里,有些疲倦的闭上眼。
午後的阳光透过轻纱窗,淡淡暖暖的撒进室内,倾泻在我们身上。
我看著他依然苍白的脸庞,低头把面颊轻轻抵到他额上,感觉到他的冰凉,恨不得把自己的温度分给他。
我就这样静静地拥著他,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放在夜儿小腹上的手突地一震,感觉甚微,却我吓了一跳,呆呆地看著他的肚子。
夜儿皱了下眉头,在我怀里转动了一下身子。
我心里的震惊还没有消失,但见他的神色,知道他又不舒服起来。忙轻声道,“我抱你回床上休息吧。”
他喘了口气,强压住难受的心悸和体内的躁动不安,微微点了下头。
把夜儿抱回床上,盖好薄被,握著他的手直到他昏昏沈沈地睡了过去。
看来枫极的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一切待我处置妥当後再说吧。
枫极这半个多月一直被我关在天牢,我也不去审他,只是吩咐福气,每隔一天就抽他几十鞭。我知道以枫极的武功几十鞭子不算什麽,但是每隔一天抽一次,待他伤势稍缓再让他伤上加伤,不仅消耗他的内力,还让他渐渐体无完肤,伤势日重难以恢复。在我还没想好怎麽处置他前,这点惩罚也算不了什麽。
今天福气照例到天牢盯著狱卒给他行刑,回来後向我汇报。
我捏著手中月隐今天刚刚送来的密折,冷声问,“他今日说了什麽?”
“还是以前那几句老话,只是问昭阳侯殿下的身子好点了麽。奴才照著皇上的吩咐,什麽也没告诉他。”
“好。”
“皇上,那个枫极还算硬朗,连著九次行刑都没有运行真气,只是生捱著。”
“你怎麽知道他没运真气?”
福气笑道,“皇上,您不是练武之人自然不知道,可是练家子一眼就看得出来。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样子,就比一般人强一点。”
“哼!”我冷笑一声,“朕用的可不是什麽酷刑,比起一般酷吏来也还不如。鞭打几鞭对他这麽一个练家子来说,就算不运真气,那也不算什麽。”
福气见我不悦,没再说什麽。
这会儿,我看著床榻上不胜体力,沈睡入眠的夜儿,想到刚才他腹中那个旺盛的小生命在我掌下跃动的感觉,心情复杂。
这个枫极、就算把他剁成肉酱都难消朕的心头之恨。
阴暗潮湿的天牢,传来阵阵血腥与腐朽的味道。在这种地方,连春日的柔风刮进来,都变成阵阵让人心里发冷的寒风。
“皇上,您若是要审问枫极,让奴才把他提出去审就是了,何必屈尊来这种污秽的地方,别再让您的贵体染上秽气。”福气一边在前面小心翼翼地带路,一边小声说。
我没有说话。
枫极被关在最里面阴暗的牢房里。
守卫恭敬地打开牢门,福气进去喝道,
“皇上驾到,罪人枫极还不快来恭迎圣驾。”
我缓缓走进窄小阴湿的牢房,看见枫极蜷缩在墙角的草铺上。听见皇上驾到,一时愣住。呆了一下,才慢慢地爬起来,在我面前俯首跪下,
“罪民极,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一字一字说得缓慢而清晰。
我冷冷地盯著他,褴褛的衣衫中露出被鞭打过的痕迹。条条鞭痕深入骨肉,鲜血淋漓,果然是皮开肉绽的样子。脸色也是憔悴至极,狼狈中尤带著血痕,哪里还有以前英俊端正的样子。
身後早有侍卫搬来一把软椅让我坐下。
“罪民极?是了,朕倒忘了,你已被逐出万花谷,那个枫字也从名字中去掉了。”我冲他冷冷一笑,“不过,朕以为,你应该恢复本名才对。”
“罪民以前不过是一小乞丐,没名没姓,早已不记得本名了。”
“哦?你不记得了?”我似笑非笑地盯著他,“没关系,朕来提醒你好了,南海十皇子,君、正、集。”
我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看见他原本憔悴的脸色刹那变得苍白,神色震惊无法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