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母亲又睡在客厅里了,张清兆只好睡卧室。
他又和这个男婴睡在一起了。
几十年前,一个叫冷学文的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襁褓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张清兆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聆听他。
他想不出来,这个婴儿到底要干什么?
就这样一直下去,直到长成另一个冷学文?
几十年后,他也会做一个教师?
几十年后,他也会一直没有女朋友?
几十年后,他也会被车撞死?
想着想着,张清兆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颗脑袋又从王涓身体的那一端慢慢探了出来。
他在昏暗的夜色中静静观察了张清兆一阵子,发现他睁着双眼,就伸出一只白白的小手,朝他勾了勾。
接着,他无声地下了床,朝门外走去。
张清兆像行尸走肉一样跟在他后面,下了楼,一直朝前走。
这个婴儿依然赤条条的,在夜里看上去,白晃晃的,像一片轻飘飘的蒙尸布。
他走得依然飞快,依然无声。
和上次一样,张清兆跟着他来到了鬼气森森的王家十字。
他停下来。
他慢慢转过身,突然说:“你很害怕这个地方,是吗?”
张清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又说:“今天我带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清兆呆呆地听着。
“这个秘密就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冷学文这个人。”说完,他又“嘻嘻嘻”地笑起来,笑得张清兆毛骨悚然,撒腿就跑!
这个世界骤然变得雪亮,接着,天空就响起了一声炸雷:“咔嚓——”
张清兆一激灵就醒了。
第二天,张清兆早早就起来了。
和往常一样,他不吃饭就要出去。
王涓说:“你站住!”
张清兆停在门口,回头看她。
“这孩子天天把我拴在家里,寸步难行。今天,你在家看他吧,我和妈到发廊剪剪头发。”
张清兆看了看王涓的头发,果然很久没有剪过了,他只好返回来,说:“那你们今天就去吧,我在家。”
吃早饭的时候,母亲一直在嘱咐他,怎样给小孩煮奶,怎样换尿片子。
张清兆不停地点头,心里却想,她们走了之后,他一个人绝不靠近那个婴儿。
果然,王涓和母亲走了后,他一直没有走进卧室看那个婴儿一眼。
他一直坐在沙发上,听卧室里的动静。
现在,这房子里只剩下他和他两个人了。
墙上的钟在“滴滴答答”地走。
外面的天阴着,有雷声滚动,估计又要下雨了。不是旱就是涝,天不知道怎么了。
卧室里一直没有声音。
那个婴儿似乎在睡着。
但是,张清兆一直没有放松神经。
冷学文就躺在卧室里啊!他怎么能放松下来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就那样枯坐着,一直到了中午。
终于,卧室里传出了动静,他一下就坐直了。
是的,那个婴儿在吭哧,声音越来越难听。
他预感到了什么,快步走进卧室去。
他惊呆了。
那个婴儿在襁褓中死死地盯着他,脸色发青,眼睛充血,淌着口水,嘴斜眼歪!
他傻傻地站在那里,没有采取任何救治措施。他觉得,他正在一点点变形!
婴儿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开始抽搐了。
张清兆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很希望他就这样死去!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用钥匙开门,王涓和母亲回来了。
他马上装出很着急的样子,喊道:“快快快,这孩子又中风了!”
王涓三步两步地冲进来。
母亲也跑进来。
王涓还算镇静,她动作很轻地垫高了婴儿的枕头,然后就用手掐他的人中。同时,她对张清兆喊道:“快打120啊!”
张清兆跑到客厅,打了120。
然后,他回到卧室,穿过母亲和王涓忙碌的胳膊,盯住那张扭曲的像猫一样的脸,越看越恐怖。
那是一张正在崩溃的脸。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120的大夫就赶到了。三个,都穿着白大褂。
这时候,婴儿已经一点点恢复过来。
他死不了。
一个主治大夫给婴儿做了例行检查,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太小了……”
王涓说:“还用不用到急救中心去?”
大夫说:“没什么用。这种病就是一种猝不及防的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更有效的治疗办法,过来了就过来了,过去了就过去了。只是你们得记着,他犯病时千万要小心轻放……”
王涓说:“前两天晚上,他一直在出汗,睡觉还打呼噜。”
大夫说:“那都是中风的一些征兆。以后你们要留心。”
120的大夫收了出诊费之后就离开了。
王涓开始哭。
母亲坐在她旁边唉声叹气。
张清兆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默默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