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天,张清兆早早就出车了,来到了第二医院的大门口。 几辆经常在这里等活儿的出租车都在,司机们正站在一起闲聊。

张清兆下了车,也凑过来。

他挑起了有关血型的话题。

其中一个很瘦的司机叫孟常,年龄小一些,还没有结婚,他女朋友在第二医院当护士,他对血型什么的很有研究。

张清兆问他:“我是A型血,我老婆是O型血,我家小孩应该是什么血型?”

孟常毫不犹豫地说:“不是A型,就是O型。绝不可能是B型或者AB型。”

另一个司机开玩笑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怀疑小孩不是你的种?”

张清兆笑笑说:“滚蛋。”

又呆了一会儿,张清兆就驾车离开了。

他开向了火葬场。

在路上,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悲凉:每个人都在忙碌,都在奔走,其实每个人都是在走向火葬场,走向那个恐怖的火化炉,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

八里路很快就到了。

火葬场大门口还是停着两辆面包车,司机坐在车里冷冷地望着他。张清兆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别人休想抢夺。

今天火葬场大院里的人多了一些,多数人都披着孝,白花花的一片,他们或者匆匆奔走办手续,或者三三两两站在那里说着话,表情肃穆。

哪家丧主正在礼堂里和亲人遗体告别,传出低缓的哀乐声。

那些叫美人蕉的花还开着,极其艳丽。

张清兆来到停尸房,发现那个铁门锁着。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一个人好像是工作人员,就走上去问道:“请问,郭首义在吗?”

那个人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小楼,说:“他好像在思亲楼。”

张清兆刚刚走到那座小楼跟前,郭首义正巧走出来。

他看到张清兆愣了愣,哑哑地说:“你又来干什么?”

张清兆说:“郭师傅,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教师的家在哪里?或者,你把他家的电话告诉我也行。”

“你要干什么?”

张清兆低低地说:“我越来越怀疑我家那个小孩不对头……”

郭首义叹了一口气,说:“我告诉你吧,这个教师一直没结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他父母家呢?”

“他死了后,他父母都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尤其是他母亲,精神恍惚,前言不搭后语,特别可怜。上次我去他家给你打听那些情况,对那老两口撒谎了,说我是他们儿子的同事,老太太抓住我的手就哭……人都死了,我们再不要去打扰他的家人了。”

“可是,他一直都在纠缠我!”

郭首义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你想问什么?”

“他的血型。”

“干什么?”

“我要看看,他和我家那个小孩的血型是不是相同。”

“不知道他验过血没有,我试试。”

“你最好再给我搞一张他的照片……我想看看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这个不容易。”

“你帮忙帮到底,尽力吧。”

郭首义问:“你家小孩是什么血型?”

“不知道。我是A型,我老婆是O型,我听人说,他应该是A型或者O型。”

“你明天早晨给他验一下。”

“好。那谢谢你了,郭师傅。”

“别谢了,你走吧。”

张清兆转身走出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喊住郭首义,问了一句:“‘思亲楼’是什么意思?”

郭首义说:“就是放骨灰的地方。”

很晚的时候,张清兆才开车回到家。

他进了门,对王涓说:“刚才我在第二医院门口见到了那个黄大夫,她让我们明天把小孩抱回产科做个体检。”

母亲担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张清兆说:“没事,人家是负责任。”

然后,他又对王涓说:“你不用去,我和妈去就行了,很快就回来。对了,大夫说,明天早晨不让小孩吃奶。”

夜里,张清兆依然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半夜时,刮起了大风,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忽远忽近,一直不绝,却始终没听到大人哄他的声音。

早晨,张清兆醒来,匆匆洗漱完毕,就催促母亲快点动身。

母亲把小孩包好,抱在怀里,跟张清兆下了楼。

“妈,他昨晚是不是哭了?”

“他安安静静睡了一夜,没哭哇!”

张清兆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医院,张清兆停好车,从母亲怀里接过孩子。

“妈,你在车里等我。车门坏了,你看着车。”

母亲点了点头,说:“你小心点啊!”

走进门诊楼之后,张清兆低头瞟了怀中的婴儿一眼,那冷冷的眼神一点不像一个父亲,就像看路边一条脏兮兮的小狗。

这个婴儿不哭不闹,静静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少了许多,不过仍然很丑,像一个古怪的动物。

张清兆越看他越生疏,丝毫找不到血缘相连的感觉。

大清早,医院里没几个人。张清兆挂了号,来到儿科,让医生开了一张验血的单子,然后到收费处交钱。

他站在窗口前,把手伸进牛仔裤的右后兜,摸出了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同时他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那个婴儿一眼。

他的眼睛依然闭着。

张清兆把钱从窗口递进去。

收费员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子,看了看张清兆手上的钱,说:“哟,对不起,我这儿现在换不开,你拿一张小面额的好吗?”

张清兆恼怒地说:“这么大的医院换不开一百块钱?”

“实在对不起,我们刚刚上班,要不你等一下吧——下一位!”

张清兆不想抱着这个婴儿等下去,他气呼呼地掏出了两张十元票,把钱交了,然后来到化验室。

有几个人在等着验血。

排队等待时,张清兆再一次低头看了这个婴儿一眼。

他还在睡着。张清兆用被角把他的脸盖上了。

终于排到他了。

那个矮个子护士看了看他怀中的婴儿,又看了看张清兆,有些担心地嘀咕了一句:“这孩子太小了吧……”

他说:“没关系,你来吧。”

护士一只手拿着柳叶刀,一只手小心地拉过了婴儿的手指。柳叶刀和婴儿的手指比起来,显得很粗大。

张清兆真切地看到,刀尖还没有挨到婴儿的手指,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把眼睛望向了别处。

过了一会儿,护士直起身来,说:“完了。”

张清兆转过头来,那婴儿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竟然没有哭。

采完了血样,张清兆用药棉轻轻捏着婴儿的手指,护士说:“十分钟之后到窗口取化验单。”

张清兆就抱着他出去了。

婴儿一直在襁褓里看着他,黑亮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张清兆不再看他,快步走出门诊楼,来到车前,把他交给了母亲。

“没问题吧?”母亲问。

“没问题。”

“你还去干什么?”

“你等一下,我还得去取点东西。”

张清兆转身回到了门诊大楼。他在大厅里转了一圈,看看表,时间快到了,就走向了化验室。

他的心突然“怦怦怦”地跳起来,越朝前走跳得越厉害。

到了化验室窗口,他和另外几个患者一起挤着翻看化验单,终于找到了。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血型:AB. AB.现在已经清清楚楚地证明了,这个婴儿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不是他的。

这有两种可能:第一,这个孩子就是冷学文。他投胎到了王涓的肚子中,像噩梦一样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第二,王涓出墙了,给他怀了一个别人的种。

张清兆不相信王涓是那种人。

他把母亲和婴儿送回了家,自己并没有回去。

他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心里一直想着血型的事。没想到,今天的生意还特别好,接连拉了几个乘客。

中午的时候,他肚子饿了,这才想起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就来到马路边的一家面馆,填饱了肚子。

他刚上车开走,传呼机就响了。他把车停在一个公共电话旁,下车回电话。

是郭首义。

“张清兆,我搞到了冷学文出生时的照片!”他一激动嗓子就显得更哑了。

“我马上过去!”张清兆说。

“我没在单位,在外面。晚上,我下班路过第二医院,我们在那里见吧。对了,我还打听到了他的血型——你家小孩的血型验出来了吗?”

“验出来了。”

“他是什么血型?”

“AB,竟然是AB!”

郭首义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