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城。
昏暗的天空下着大雨,上面乌云密布,瓢泼般砸在地上,江木持一把旧伞走在街上,左手提着一串包好的药,不紧不慢走进一家小茶馆。
今日天气很恶劣,茶馆里却是人满为患,人挨着人,声音喧闹而噪杂。
他刚走进去,几个眼尖的见到他,立即七嘴八舌问好。
“这不是江先生吗?”
“江先生好。”
“江大夫好。”
“江大夫今日怎么来茶馆了?”
“好久没见江先生出门了。”
那些人语气都很和善,问候中带着敬重与关切。
江木冲他们微微点下头,道:“张老板的药忘了,现在正得空,我来送一下。”
他口中的张老板就是小茶馆的掌柜,对方听到后马上拍了下脑袋,神情很是懊恼地说:“哎呀,瞧我这记性,现在是越来越不行,真?是麻烦江大夫亲自跑一趟了,江大夫快快快,请坐,请坐。”
江木微微摇下头,伸手把药递给他,刚想开口婉拒,坐在旁边的一个客人伸手轻轻拉了他一把,接道:“江先生别着急走啊,先坐会儿吧,今日天公不美,想来也没什么病人等着,我们这里正好有?新上来的点心,还热乎着呢,江先生坐下尝一尝,哎,张老板赶紧给江先生泡一壶好茶,就先记到我账上就行了。”
“给江大夫泡茶,怎么能要钱呢?”张老板笑着说,一边招呼江木坐下,一边转身去忙乎,“你们可不知道江先生的药好着呢,我这早年间的旧患,现在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怎么能不知道,江先生的医术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是呀,是呀,我听我二姑妈家说,我那弟弟就是江大夫治好的。”
“江大夫可是神医呢。”
茶馆里的人一个接一句说着,认识江木的无一不在夸赞,不认识的也都好奇听着,再看看江木,虽然这人面容看着清冷寡淡不太好接近,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很温和的,而且他是那么得年轻,如此有本事,真?是少年天才。
几人吹嘘了一会,话题渐渐又各自散开,张老板泡好茶端上来。
江木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手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听着那些市井间层出不穷的奇闻异事。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人问:“三天前的佛宗大典,你们听说了没有?”
“不是说册立下任新宗主吗?当然听说了。”
“是啊,据说还真?的选了那个玄觉。”
“真?不知德宁大师到底是怎么想得?”
“谁知道呢,咱们临州佛宗,原以为这新一辈里该是佛宗引领此代风潮,别的门派那些个毛头小子哪里比得上,可现在来看怕是玄了。”
这个话题显然很引人兴趣,茶馆里一个接一个说着,江木在一旁听着不语,但?他不说话有?人却惦记着。
“江大夫,此事您怎么看?”
江木偏头看了看他,道:“我对佛宗并不了解。”
言外之意也是无法回答,这话很快就有?人接下。
“江大夫才来临州一个月,平日里都是治病,不知道这些也不算奇怪。”
“哎呀,确实是这样,咱们今天说得太琐碎,居然没人跟江大夫解释一下。”
“江先生想必都听得云里雾里的。”
那些人平日里都爱聚堆闲聊,江木并不讨厌这种场面,看他们热心,也就顺着话问:“佛宗大典我听说了,只是还不知里面的关系,各位对其颇有?质疑,莫非那位名叫玄觉的师父有什么过?失?”
“这倒没有,”有?人立即接话,“玄觉小师父品行端正,温厚善良,是非常标准的佛宗弟子,而且他的父母都是二十年前抗击魔教而牺牲的英豪,出身也非常正直。”
江木道:“那为何……”
“唉,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能力问题。”
“是的,就是能力问题。”
“其实如果没有那回的考核比赛,佛宗册立就册立了,大家都是外人,江湖上也不会流传什么闲话。”
“谁说不是呢?言而无信,不如不说。”
那些人一句接一句谈论着。
江木继续问:“是什么考核比赛?”
有?人解释道:“佛宗选拔未来宗主的考核,江大夫有?所不知,佛宗其实是大家,咱们临州这里算是本家,其余外面还有?分支,东西南北都有,那些弟子都来参加选拔,场面非常隆重。”
“佛宗的规矩一向都是明摆的,这几百年来都不曾变过,那些选拔极其严格,包括的项目也是五花八门,光武艺的比拼,除了内力?功法,十八般兵器都得较量一遍,还有?论佛、讲禅、打坐、最后甚至还包括琴棋书画等等,这次的考核更严厉,足足考了五十八项。”
江木道:“所以最后是以所得的总成绩定新宗主?”
“没错,历来都是如此。”
“德宁大师就是上一任考核的第一名,以前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例外。”
江木想了想那个玄觉,问:“玄觉师父的成?绩不是第一。”
有?一人当即拍了大腿,十分生气道:“对,就是因为这样,不是第一偏偏被册立,这不是公然违反规矩,也德不配位嘛。”
“是啊,还不如不举行什么考核呢,既然大师们心里有?人选,直接内定不行?走个过?场,我都替玄映师父心寒。”
“玄映?”江木看着那人轻声问道。
对方解释说:“就是考核得第一的那位,玄映小师父可是位神仙般的人物,而且五十八项,他每一项都是第一,总成绩自然也是第一,当之无愧的最强者,这也是佛宗自成立以来都没有?过?的事。”
话说到这,有?一个身着华服的人小声说道:“说来有件事情,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当日考核结束,所有?人进大殿等候大师们公布新宗主的人选,在场的名次早就排出来了,大家也觉得玄映小师父是新宗主,没想到德宁大师出来的时候直接越过?了他,公布第二名的玄觉是新宗主。”
“这我们知道啊。”
“是啊,太气人了。”
“当时大殿就没人质疑吗?”
华服男人不急不缓道:“当然有,可是大师们威严肃重,众人都不敢直接质疑,只是小声议论,最后还是玄映小师父提出来的。”
“什么,什么?他质疑了吗?我还以为玄映小师父这样的人物是不在意这些的。”
“你胡扯什么,到底是自己本事挣来的,上面不公,凭什么不在意?”
“哎,你别打岔,快,快说,他说了什么?”
华服男人接着道:“玄映说,为何?”
“啊,不愧是玄映小师父,问也问得有?风采,要是我八成已经怒气冲天了。”
“你当玄映是什么?怎么可能像俗人一样歇斯底里?”
“好了,你们别说了,你接着说,那德宁大师说了什么?”
华服男人看了看周围,钓足了腔调说:“德宁大师说,你,不合适。”
“……就这样?”
“没了?”
“我的天,什么叫不合适?拿考核当玩笑?”
“唉,早就说了,既然有内定,那不如不要考核,这下真?是让天下人笑话。”
“玄映师父一定伤心极了。”
“这话倒是,”华服男人仿佛陷入回忆道,“那人面上没什么,但?离开大殿的背影看着格外孤寂。”
“听说他在考核结束就闭关了,三日前的大典也没去参加。”
“唉——”
一声声叹息,似乎是感慨这世道,连佛宗这样佛门清净地都不能避免沾惹尘埃,天之骄子也遭遇蒙尘。
江木没待太久,一盏茶喝完,便持伞离去了。
临州城的雨继续下,伞面咚咚作响,地上也是一层层水花,他沿着街道走,不一会就望见了自己那间小药铺,只是此时药铺前正站着一个打着黑伞的灰衣和尚。
对方身形高大、魁梧,一脸凶狠的面容看起来有几分不好接近,他锐利的眼眸看着漫天雨花,不过?很快眼神就对准了江木。
“江施主?”
“嗯。”
“阿弥陀佛,贫僧广道,乃佛宗临州监寺。”
江木略微打量了他一下:“广道大师前来所为何事?”
广道朝他微微行礼:“听闻江施主医术高明,我佛宗德宁大师想请施主来宗门一叙,不知江施主是否有空?!”
“德宁大师身体不适?”
“早年旧疾。”
自他的医术打响后,平日里确实有?不少人前来诊治,而他也对茶馆里那个佛宗旧闻有些兴趣,于是看了看广道,说:“既然是德宁大师诚心邀约,晚辈自当要前去,不如现在我随广道大师走一趟?”
广道的神情微微有?些缓和,他冲江木轻轻摇摇头,似乎还想挤出来一丝微笑,不过?效果不是很好,江木感觉他已经尽可能释放自己的善意了。
“今日天色已晚,江施主不宜奔波,其实贫僧本应该早些拜访,但?因佛宗事务繁重,现在已是打扰,万般不能再劳累施主。况且德宁大师也说此事不急,请江施主宽心,等闲来再去佛宗一叙便可。”
“广道大师客气了。”
“如此,贫僧便不打扰江施主休息了。”
广道没再说什么,冲江木再一次行礼,接着人瞬间就消失在雨幕中,此番功力?实在是深厚。
江木看着那远去仅剩一点的背影,也没说什么,推开药铺的门,收伞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