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优露莉有些慵懒靠着窗户边.慢慢喝着一碗马奶酒.这东西在青庭.西北三省一带十分常见.起先她根本喝不惯.但入乡随俗.在寒冷的荒漠里行走.这东西是必不可少的御寒物.她虽不怕冷.但冷起來总是不舒服.也只有捏着鼻子喝了.她跑到南汉已有大半年了.借酒浇愁的日子越來越多.不知不觉地也已习惯喝这种奶腥味很重的酒.
“客官.你都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天了.你要喝酒.是不是换个位置.让其他客官……”
掌柜的脸皱成了苦瓜.低声下气的哀求道.这个位置临窗.总督府更是一览无余.平时总有些商人骚客前來仰望膜拜一番.所以极为吃香.优露莉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霸着这里.而且就点了几壶马奶酒.这对于他來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掌柜的思虑再三.前來赶人了.
“你说什么.”
优露莉回过神來.漆黑的眼仁艰难的转了转.打了个酒嗝道.
“这个.小老儿的意思.是客官能否让个位置.小老儿好做生意.”掌柜的搓了搓手.小意的道:“客官您看.我也是小本生意.亏不起的……”
商家和气生财.谁也不想凭空得罪顾客.再说了.能在沙城开几十年客栈的.谁也几分眼力价儿.优露莉虽然孤身一人.但英气勃勃.弯弓怒马.别说是他.就是头猪也知道有些來头.但再有來头.总不可能耽搁自己做生意啊.俗话说得好.断人财路尤如shā • rén父母.何况.这里是在总督府当面.谅这个的小丫头也不敢撒野.想到这里.掌柜的又把胸膛挺了挺.理直气壮的看着眼前这个娇滴滴的“杀父弑母”大仇人.
“哦.原來是这样.”优露莉擦了擦嘴上的几滴酒渍.慢条斯理地道:“你这个位置.营业一天.所赚几何啊.”
掌柜的板起了手指.絮絮叨叨的数落道:“如今西北初定.沙城流动人口极多.这个位置平均下來.每天可接待十波客人左右.这个位置可坐四人.平均下來.按每波客人两人计算.就是二十个客人.每人消费二十文的话.就该……”
他摇头晃脑的正欲再说.优露莉打断他.有些不耐烦地道:“好了.别罗嗦了.这个地方姑奶奶我包了.”她说着.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拳头大一锭银子出來.掌柜的看得眼都直了.不由吞了吞口水.可他的眼色慢慢变了.然后张大了嘴.双腿也如筛糠一般抖了起來.
优露莉的手很小巧.手指也很纤细.虽然肤色略微黑了些.但结构均匀.当她十指屈伸时.甚至能看到关节处那肉色的小旋涡.十分悦目.但就这么一只引人遐思的手.那锭银子却像面条一般.被她缓缓的捏得变了形.
掌柜的舌头有些打结了.结巴着道:“就该……就该.嘿嘿.客官你慢用.小老儿请客.请客.”他嘴巴哆嗦着.腿也哆嗦着.弯腰行了个大礼.然后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转身欲走.
“站住.”优露莉娇声一喝.掌柜如一具提线木偶般.僵硬着身子转了过來.他脸上仍挂着死了爹妈般的笑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道:“客官.可还有什么吩咐么.”
优露莉把那锭有些变形的银子像面条似的拉了拉.在掌柜的目瞪口呆中.塞到了他手里.然后微带醉意睨着他道:“听好了.这个位置姑奶奶包半个月.休得再罗嗦.”
那掌柜的做了几十年生意.银子是真是假.摸一摸就能感觉出來.他伸手拈了拈.差点幸福得晕过去.这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两重.一两银子一千文.十两银子就是一万文.就算按照刚才自己虚报的价格.一天四百文的话.这锭银子都足够包这个位置近一个月了.他心下念头转得飞快.脸上也堆起了觐见圣母般的笑容.不停的作着揖:“是.是.是.小老儿不罗嗦.不罗嗦……”
站起來久了.优露莉感觉脑子有些晕.她又从怀里摸出个元宝.打着酒嗝道:“另外.呃.给我准备间上房.要最干净的.姑奶奶最近要住这里.记好了.呃……”
本以为遇见个霸王餐.沒想到摇身一变.成了个财神爷.掌柜的大喜过望.从优露莉手里接过银子.正要拍点马屁.突然一阵喧闹.两人吃了一惊.同时转头朝下望去.
总督府府门大开.一大群衣甲鲜明的军士骑着健驼从里面冲了出來.这些人出了府门.其中几人下了骆驼.就开始在府门前张贴公告.其他骆驼骑士则吆喝一声.挥鞭如雨.一大群骑士从楼下纵蹄而过.朝远方跑去.
出什么事了.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优露莉的酒意一下少了大半.摇摇晃晃地指着下面喝道:“掌柜的.下去看看公告上说的什么.
其实也不用她吆喝了.掌柜的本就有些心痒难奈.奈何煞星当头.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优露莉如此说.他如蒙大赦.行了一礼道:“是.小的这就去.”然后转过头.一溜烟儿的跑了下去.
优露莉看着他兴冲冲的冲下楼.挤进了围观人群.在公告下站了一会.然后又眉开眼笑的钻了出來.噔噔噔冲上了二楼.隔得老远.他就喜气洋洋的道:“发财了.发财了.哈哈.哈哈.”
看着他忘形的样子.优露莉松了口气.这家伙嘴巴都笑歪了.怎么也不像有战事的样子.如此一來.那个木头就再也不用东奔西走了.她抓起马奶酒又喝了一口.不由苦笑.南北两汉战事越烈.对南蛮來说越有利.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正想着.掌柜走到她面前.笑眯眯地道:“哈哈哈.客官.再过十天.圣母娘娘和吴大人将举行婚礼.哈哈哈.真是高兴啊.”
他手舞之.足蹈之.接着解释道:“实在沒想到.百灵圣母就是何总督之女.咳咳.我就说嘛.一般的人那生得出如此灵秀的女儿.也就只有何夫人才可以……”
优露莉只觉茫然.有些空洞的看着他道:“哪个吴大人.”
掌柜的怔了怔.有些奇怪的看着她道:“还能是谁.就是朝廷镇东将军.带兵奇袭丰台.解了西北之围的吴大人啊.”他喜滋滋的自言自语起來:“这下发财了.总督嫁女.肯定是大事.西北地界.凡有头有脸的.谁敢不來.嘿嘿.老子这里恐怕天天爆满.”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幽怨地看着优露莉.接着道:“客官真是赚大发了.你要晚定个把时辰.怎么也不可能这个价格.”嘴上说着.心下却在想:“这小妞定与何总督沾亲带故.否则断不会提前知道消息.花大手笔预定房间的.”
优露莉那有心思管他心下那些弯弯绕.有些颓然的坐回了桌子上.南征之时.她就见过何艺.也知道吴明和她的关系.当时还为吴明如此痴恋一个乐女大为不值.但她万沒想到.这女子摇身一变.不但成了百灵圣母.还成了西北总督之女.让她感觉压力山大.
她又端起酒喝了一口.心下却想起帕莫莉的话:“……你要再犹豫.不但祝淮那宝贝女儿成了你对手.枯木老和尚的小女徒恐怕也粘过去了.等再过段时间.天知道这小子会娶什么七姑八婆.到时候他孙儿一大堆.你就等着被气死吧.”
这个该死的木头.呆瓜.天字号第一大傻瓜.见到姑奶奶羞答答的.对其他女人就如老鼠见了大米.迫不及待.你给我等着.优露莉捏了捏拳头.一张娇俏的面孔上满是寒霜.暗暗发着恨.心下想着.一双大眼睛不由自主.朝总督府瞟了过去.楼下.越來越多的民众奔走相告.无数下人军士从总督府里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这些下人多半是出去采买的.沙城虽沒恢复生气.但一些日常用品的店铺早就开张了.肉市.菜市.粮店等等.都有商人在做生意.何啸天虽然财雄势大.但战乱刚息.婚礼要筹办的东西一时间那里凑得起.少不得要去这些商人那里购买.
何定瑞和谢露方混在一大群喜气洋洋的下人中.面色阴郁地从总督府里走了出來.
“谢伯伯.怎么会这样.”何定瑞六神无主.茫然地看着谢露方.轻声问道.
百灵圣母就是何总督之女.陡闻这个消息.何定瑞只觉得天都塌了.圣母慈和善良.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在平窑时.她更是以一己之力.给了几万难民生存下去的希望.如果说世上还有好人的话.那圣母就是世上最好的人.
可是.他竟然是何总督之女.
何啸天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那百灵圣母也是自己的生死对头了.连带着吴大人也成了自己死敌.何啸天是大祖父.还沒接触过.并不了解.可圣母和吴大人是千真万确的好人.不但救下了自己母子.甚至还给自己谋了一份差事.可他们竟然是自己生死仇人.他又转头看了看.人流如织.在午后的阳光下.每个人都一团笑容.打心眼里高兴.可他心下却越发寒冷.直打罗嗦.剩下的只是欲哭无泪.
都说上天爱捉弄人.看來果然如此.
“怎么会这样.”
谢露方跟着喃喃了一声.心下也是茫然.初听到这个消息.他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他自小父母双亡.后來何啸云收留于他.让他做了随身书童.何啸云带人行刺孙云霓之事.干系实在太大.他自然知晓前因后果.虽然事情败露.但他与何啸云一样.一致认定何艺兄妹定遭横死.可何艺二十后再次横空出世.还成了百灵圣母.让他也有种荒诞不经的感觉.好在他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只失神了一小会.就恢复了从容.转过头安慰何定瑞道:“公子别慌.我们在暗.他们在明.只要你身份不泄露.咱们就是安全的.”
他的话并沒让何定瑞安心多少.仍如根木头一般杵在原地.面色灰败.谢露方连忙拉了拉他.轻声道:“这样太显眼.咱们先走着.边走边聊.”
何定瑞被他拉着.行尸走肉般的朝前走.眼见附近的人流稀疏下來.何定瑞才盯着谢露方.木然道:“谢伯伯.他们既不知道我们身份.干脆不辞而别算了……”
“糊涂.”他话还沒说完.谢露方就打断了他的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样一走了之.你祖父的仇不报了.你父亲的仇不报了.再说了.你母亲现在还在总督府.咱们怎么老的老.小的小.怎么走.”
何定瑞其实很想说.吴大人他们既然不知道自己身份.干脆光明正大的前去告辞.以他和圣母的性格.肯定不会为难自己.但一看到谢露方有些扭曲的脸.想起他话里的内容.嘴皮动了动.这话终究沒说出口.他想了想.接着道:“那我们接着怎么做.”
谢露方儒雅的面孔上浮现一丝狰狞.恶狠狠地道:“他做的十一.我就做十五.他不是要结婚了.我就要大闹婚宴.让他真的后继无人.”
何定瑞听他说得恐怖.有些吃惊地道:“谢伯伯.你要做什么.”
谢露方沒直接回答他的话.反问道:“公子.现在吴明小子安排我们做什么.”
知道吴明是对头后.他连称呼都变了.何定瑞却改不了口.仍道:“吴大人要我们这几天帮忙清扫庭园.端茶送水等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现在是随军参谋.自不可能做这些杂活.但总督府现在下人奇缺.这婚事毕竟有吴明一半.自然不好看着别人忙上忙下.自己却带着一帮属下悠哉悠哉的看戏.所以谢露方才抢到这么个差事.
谢露方恢复了从容.微笑道:“正是如此.如果老夫趁此tóu • dú.可不比一个外人要轻松多了.”
“什么.”何定瑞吓了一大跳.叫了起來:“这可怎么成.”
这一下叫得十分响.周围的路人都有些惊奇的看了过來.谢露方也被他吓了跳.他拉了拉何定瑞.道:“咋呼什么.小声点.”
何定瑞看了看來來往往的行人.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小声道:“谢伯伯.还是别去了吧.万一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他固然担心谢露方安危.但更不愿意吴明夫妇受到伤害.只是这话也不好宣诸于口.所以只能顺着谢露方话头.尽力劝他别去冒险.
谢露方要是知道何定瑞心头所思.恐怕又会不客气的教训了.但他现在只剩下了感动:“公子放心.他们不可能发现的.”一见何定瑞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耐心解释道:“大规模的tóu • dú.很容易暴露自己不说.而且不容易成功.按照常理.在结婚当天.在新婚夫妇入住前.其他人是不得随意进出新房的.到时候我借打扫之机.就可以……”
只是他越解释.何定瑞越是揪心.但却找不到什么理由去阻止谢露方.迷迷糊糊的听谢露方说完.又迷迷糊糊地被他拉着.朝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