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江而治5 第五节

/./第五节

机关城号称依江而建.但其实应是建在大江之上.大江在这里有两支支流汇入.在其中渐渐冲积成一个大岛.前朝大晋末期.民不聊生.兵火四起.第一代机关城主路经此地.只觉此地绝佳.就在岛上建了个小镇.后來逃到这里避难的渔民越來越多.渐成一个世外桃源.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里终究沒逃过水匪的骚扰.这位神秘的首代城主力挽狂澜.带领这些住民奋起反击.取得了胜利.但岛上的住民却是损失惨重.有感于此.城主就在原先的小镇的基础上增设了城墙.配置了基本的水上巡逻队.这就是最初始机关城的雏形.

传说这位城主不但精修武艺.更长于机括.经他改修过的机关城.惊险重重.易守难攻.这里渐成乱世中的一方净土.城也越來越大.江心岛已经不能容纳.后來在两岸再设置外城.大江从其中滔滔而过.雄奇险兼且有之.顿成一时名城.等高祖结束乱世时.机关城的人口已近百万.而且自设了水军和自卫队.俨然一个大型王国.

正在高祖厉兵秣马.准备亲征机关城时.谁知对方竟然请降.承认自己是东汉的一部分.撤消陆军.只保留部分水军用以维持治安.打击水匪.并且愿意年年纳贡.但要求高祖保留城主的经商自主权以及水军的控制权.汉高祖想了想.只觉如果强攻.恐怕得到的比损失的更大.而且从长远的利益來看.机关城年年交纳的供赋却比自己直接管理还要多.遂答应了此议.

这城建在成州.磐川以及福州交界处.更扼守着中游大江之险.水陆交通便利.经过多年苦心经营.竟然越來越是兴旺.只是历代城主來历仍然是一个秘.各种猜测纷纷.但都沒个定数.

祝淮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道:“正是.今天才接到的密报.机关城的一万多水军精锐.正沿着大江南下.飞速朝下游赶來.”

“什么.”

尽管吴明早有心理准备.但从祝淮口里得到证实.仍然心中狂跳.如果机关城的水军到來.祝淮的水上优势尽失.这大江之险顿成了个笑话了.一旦李铁突破这道封锁.到时候北方铁骑长驱直入.江南后方还有个广阳至今未破.内忧外患之下.那情势恐怕就大为不妙了.

祝淮看着吴明的样子.微笑起來:“吴大人也莫过分担心.北方虽然强大.但咱们也不是沒有一战之力.我已向福州和海湾二省发布了勤王令.福州的灵兽兵和海湾的惊涛军应该会在近日抵达南宁.‘兵來将挡.水來土淹’.他李铁想一鼓而下.那也太过天真.”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到时候局部战场还要仰仗近卫营.”

他虽然说得大为豪气.但吴明仍有点不安.祝淮邀自己说了这么半天.除了想用祝玉清把自己绑在他战车上.这最后一句话恐怕才是他最终目的了.他站了起來.行了礼道:“一切但凭总督大人差遣.”既然是双方夹江对垒.这双方的主战场肯定是在大江之上了.近卫营能出力的地方恐怕也不太多.这种惠而不费的好话.多说点也不会掉块肉.

祝淮看着他的样子.眼里露出笑意:“吴大人但请放心.现在近卫营残损严重.在未得到补充之前.本督自不会让你难做.当然.吴大人如果有什么请求的话.也可以说出來.本督将尽力满足你.”

吴明话头顺棍而上:“谢祝大人.小子还真有两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祝淮怔了怔.显然也沒料到吴明这么直接.

……

送走了吴明.祝淮依然站在大槐树下.怔然不语.

胡管家领着一个秃顶老者从里面转了出來.这老者看來和祝淮极熟.径直向前道:“怎么样.祝兄.他怎么说.”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汉水都督孙云龙.祝淮仍有点心神不属.闻言转过头.看了孙云龙一眼道:“什么.”

孙云龙补充道:“我是指吴明和你谈得怎么样.他答应和玉清的亲事了么.”

祝淮摇了摇头.目光从吴明消失的地方收回來.苦笑道:“这小子.这次回到南宁之后变化很大.以前还能从他的表情和行动瞧出点蛛丝马迹.但现在连我也看不懂了.”

孙云龙怔了怔.眯起眼朝外面望了望.烈阳如刀.映得天地皆白.那个年轻人老早就走沒了影.转角处什么都沒有.但他仍是小声道:“变化很大.我倒沒看出什么.是不是你多心了.”

祝淮若有所思.捻须笑道:“孙兄.你和他接触不多.感觉不出也属正常.但自去年南征败军进驻南宁以來.到现在也有近半年了.他的变化.我是历历在目.我看人一向极准.孙兄.难道你连这点都不相信我了么.”

孙云龙听他如此说.心头蓦地一紧.道:“祝兄看人.自然明朗.”他虽然和祝淮的关系不一般.但每次见到对方.仍然有种莫测高深的感觉.过了半晌.仍然壮着胆子道:“那到底他答应了不曾.”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按照我先前猜测.他一口回绝的可能很大.约为七成.还有三成是犹豫不绝.按照这小子的脾性.是很难答应这门亲事的.但今天他给我的答复却是摸棱两可.这倒有点意思了.”

孙云龙本不想问.但还是忍不住脱口道:“他怎么说.”

祝淮笑着看了孙云龙一眼道:“孙兄.你对玉清的婚事.比我这个当父亲的还着紧.真让我汗颜.”说归说.他仍是清了清嗓子道:“他既沒答应.也沒拒绝.只提到了梦灵公主的婚事.”

孙云龙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小子开始圆滑起來了.”

祝淮坐了下來.叹了口气.指着旁边的两张椅子道:“孙兄.老胡你们也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完了我还要去看看玉清.她最近的身子又开始不好了.”胡管家行了一礼.斜斜坐了下來.但只在椅上吊了半截屁股.孙云龙却恍如未觉.顺着话头怔怔地坐了下來.似乎在想着心事.见两人已安然落座.祝淮才抓起杯子喝了口酒.像是大有感触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孙兄.人总是要成长的.毕竟咱们都老了.”

孙云龙心头一凛.道:“祝兄.咱们等了这么多年.眼看即将功成.你怎么突然如此伤感起來了.”

祝淮仍然捏着杯子.长吐了一口气:“孙兄.如果这小子仅仅只是开始圆滑我还觉得沒什么.只是最后他提了两个条件.才让我警惕之意大起.如果不是为了玉清.我都有除掉这小子的念头了.”

孙云龙有些愕然的抬起头.道:“什么条件.”

话才出口.心头不由有点后悔.祝淮一向喜欢藏着点心事.最讨厌那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旁边的胡管家.只见这老头子正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也只有这种少说多做的胡老头才能成为祝淮的心腹吧.

好在祝淮正想着心事.也沒发觉孙云龙神色的不正常.自顾道:“第一个是推荐原北方太学馆主薄.太学馆主唐子欧之子唐轩为南宁学院副院长.其次么.就是在为梦灵公主在近卫营左近申请一处私宅.”

他话才出口.孙云龙就变了脸色.想了想.半晌才叹了口气.

※※※

这是一间精致小巧的小阁楼.

窗台上正摆着一盆金盏菊.几个蓓蕾鼓鼓地象马上要爆开.从裂缝里露出里面的黄色花瓣.

祝玉清正拿着支毛笔.在一张纸上聚精会神的画着什么.纸是祝淮为她专门定制的半熟宣.洁白如雪.在日光下.映得她一张俏脸也赛雪似的娇嫩.那画已经快成了.只差最后一步即可定型.但她却是迟疑不下.

画上的人应该是个男子.提着把宝剑.衣袂翻飞.颇为不俗.但面目却是空白一片.如果让南宁的年青人看见了这幅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将为之疯狂.希望在画里面添上自己的面孔了.

正在她迟疑不决的当口.楼梯口突然响起了“噔噔”的脚步声.阁楼外的贴身小婢轻声道:“小姐.老爷來了.”她的手一颤.一滴墨汁陡然从笔尖滑落.正好落在了画中人的额头上.墨汁渗透开來.成了个大大的黑点.

这画.眼见是废了.

她叹了口气.捋了捋因为汗水粘在自己额头上的几缕青丝.搁下了毛笔.小心的把那幅画卷了起來.刚放好画.祝淮已经从外面推门而入.甫进门便笑道:“清儿.你身子本就弱.日日呆在家里可不太好.今日天气不错.咱们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祝淮慈爱的看着面前的祝玉清.他老來得此爱女.自是宝贝无比.祝淮年少时也是个风流人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时在京都也颇做了些风流韵事.后來认识孙云龙的的大姐孙云虞.惊为天人.这才安下心來.一门心思追求.终于抱得美人归.两人成婚以來.琴瑟相合.羡煞了多少旁人.

然天有不测风云.孙云虞因是晚产.生下祝玉清后.身子一向不好.和病魔纠缠了十几年.拖到三年前终于与世长逝.祝淮为此伤心欲绝.最要命的是.祝玉清的身体自那以后也是每况愈下.祝淮顿时慌了手脚.百般求医.但所有名医都说不出个什么大病.只说心有郁结未解.只能调理.这一拖就是三年.不觉间.这个少女已经二十了.看着祝玉清与她母亲年轻时几无二致的脸庞.就连这八面玲珑的江南总督心底也升起了一丝柔情.

“父亲大人.外面不是难民就是兵丁.还有什么可看的.”

祝淮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除兵史经书外.祝玉清几乎学遍了他这个“书棋都督”的所有本事.甚至有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的架势.所以较其他待字闺中的少女多了更多新奇想法.多少人羡慕他祝淮有个艳名满江南的掌珠.孰不知他许多时候对这**也只能无可奈何.他捻须道:“也是.也是.那就把窗子打开.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他眯起了眼.看着这间精致清雅的小阁楼.叹了口气道:“这楼房还是你母亲布置的.听婢女说.这房间一直是你亲手打扫的.这么多年了.一切物什几乎沒变.也难为清儿你了..”他说着.走到了那盆金盏菊前.悠悠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果真如是.”

祝玉清的脸色一黯.也走到窗前站定.看着金盏菊道:“这菊花也是娘栽种的.这么多年了.花期都过了好几季.我自己都不清楚换了几代了.”

祝淮走到另外几间窗户前.推开了窗.转过头來.看着祝玉清的脸色不太好.连忙走过去.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转移话头道:“清儿.你和吴明小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你等着.为父一定为你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一片红云爬上了祝玉清的脸颊.她嗔道:“父亲大人.说什么呢.”

祝淮的眼中竟然出现一丝狡诈的笑意.他眨巴了下眼睛道:“自家女儿的心思.我这做父亲的岂非不知.今日我已经向他提过此事了.”

祝玉清身子一震.嘴上不由自主的问道:“他怎么说.”

祝淮背起了手.捻了捻胡须.过了一会才道:“他同意了.只是需要些时间.等北方大军退兵.即刻和你完婚.”

祝玉清粉颈低垂.突然皱起了眉头.轻声道:“父亲.我有点累.想休息下.”

祝淮吃了一惊.摸了摸她额头道:“不要紧吧.要不要叫叶医生看看.”

叶医生名叫叶平.医术本就不凡.以前他就是总督府的专职医生.后來胡庸到來.他倒是清闲了好一阵子.胡庸死后.他自然又得忙了.祝玉清摇了摇头.低头如蚊呐:“沒事.父亲大人.我躺会就好了.”

阁楼里本來就有个躺椅.祝淮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了上去.看着这个女儿娇弱精致的脸庞.他沒來由心头一疼.一时间竟有点茫然.他叹了口气.拉上了门.然后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仍然不忘提醒那守门的小婢:“小姐醒了.记得叫厨房准备点燕窝汤温补身子.”

“是.”那小婢敛衽一礼.祝淮这才点了点头.然后下楼而去.

等那“噔噔”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祝玉清才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泪水.所谓父女连心.父亲对自己的一些习惯十分清楚.但他何尝知道.自己也对他极是熟悉.每当他有拿捏不定或者撒谎时.就老爱捻自己胡须.刚才的话.他明显是在骗自己了.

她想着.不由得站了起來.默默的走到了窗台前站定.自己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又有几人知道内心的苦.小的时候.就听到胡老伯传诵着自己父母的爱情故事.懵懂中.只希望长大了.也有像父亲一样伟岸的人和自己厮守一身.

年龄越來越大.书也越读越多.却发觉这真的好难.那些同龄男子见到自己.不是唯唯诺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要不就是表面恭恭敬敬.但却私下偷窥自己.眼中的占有欲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这些人几乎全都这两个模子铸造出來的.几无区别.

很长时间了吧.第一次听到吴明这两个字还是去年.当时胡爷爷告诉自己.在南征军山穷水尽之时.有个人站了出來.智擒南蛮王.计脱波斯军.力挽狂澜.把仅剩的几千汉军连同贤庄娘娘从南蛮带了回來.然而在青庭却遭遇了青狼军伏击.当时是靠他新婚妻子牺牲自己才得以逃脱的.

当时听到这故事.自己除了悲伤.也很为他妻子不值.后來才从近卫营战士嘴里知道.这事吴明根本不知情.是他妻子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此举.偷偷用**迷倒他的.等他醒來时.已是三天后.一切已成定局.她的心顿时悸动起來.不由想起了南宁城墙下.那双悲哀的眼睛.空洞而又绝望.

第一次他见到自己.几乎可以用失态來形容.当得知是由于和他前妻很像时.不知怎的.心头却又是失望又是欢喜.而后交往越多.才发觉越多越多的奇异之处.大概全天下的同龄人.只有他能够用一种坦然的眼神來面对自己吧.

尽管.看着自己时.偶尔会闪过一丝悲痛.

窗外.日光如潮.窗纸在阳光下也闪着一股刺眼的白色.惨白惨白的.两只鸽子在瓦棱上摇來摇去.互相依偎着.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两滴晶莹终于沒能忍住.从眼里涌了出來.滑过她如玉般脸颊:“父亲.你可知道.有的东西.拿來做为交易只会让人更增反感.至少.他肯定会极度不满吧.”

那两只鸽子听得她的喃喃声.似乎吃了惊.扑棱了下翅膀.双双展翅高飞而去.不一会儿就湮沒在碧蓝的天空中.

人生在世.有时还不如两只鸽子.如它一般自然逍遥.与意中人双宿双飞.这也成了个难以企及的奢望了.她想着.泪水如线.从颊边滚落下來.跌在那黄色蓓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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