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2573天

回到宣城的第一晚,长途的飞行加上与苏文修见面,许冬意本以为会疲倦不堪,倒床就睡,最后竟然还是失眠了。

望着窗外邻居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而自己还清醒异常,失眠带来的焦灼三年如一日的啃噬着心,其中叠加着无法突破的瓶颈,迷惘就像此刻的黑夜,将她包裹,密不透风。

一声叹息。

许冬意索性起床找出收藏的古旧收音机。

她是个守旧派,不太喜欢用新颖时髦的科技产品,偏爱一些带着时光印记的时代产物。

她将电台调试到音乐栏目,点播一曲《入梦》

想到裴游的话,又将香薰点燃。

音乐的陪伴下,夜晚似乎并不那么孤单难熬了。

许冬意重新躺下。

也不知是这首歌真的适合她,还是香薰起了作用,她渐渐感觉到轻盈与放松。

不知道过去多久。

那些纷纷杂杂的指责与谩骂逐渐被抽离,她坠进一团软绵的云海里,被什么温柔托住。

好似听见了裴游的声音。

“你是不是除了苏文修,什么都记不住?”

许冬意倏然睁开眼睛,被强光刺出眼泪,一只温柔的手盖在她眼睛上,“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许冬意诧异偏过头,瞧见雍容美丽的女人。

“妈妈!”

季椿微笑着将女儿搂进怀里,对待小囡囡一般抚着她长发,“是妈妈,妈妈来接你回家。”

许冬意无奈靠在女人怀里,“安姨告诉你的吧。”

季椿嗔怪的点点她鼻头,“如果不是她告诉我,你又打算一个人住在外面?不知道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会担心吗?”

许冬意苦笑,她就是太知道了才不回去的。回家后全家人必定都将她当小孩子,是宠爱,也是另一种限制。

季椿找来衣服要替她穿,许冬意连忙接过。

她都这么大了,妈妈还是会帮她穿衣服,梳头发,有时候不给她穿还难过,譬如像现在这样有些伤感地看着她,“姑娘大了,不需要妈妈了。”

“…………”

许冬意将衣服递过去,由着妈妈为她穿好衣裙,梳头发和化妆。

屋外传来许珈凌声音,咋咋呼呼喊她,急不可耐就要进来。

许冬意走出去见到人模狗样的许珈凌,对方像是为了见她特意打扮过,扑过来一把抱住她原地转好几圈,吓得季椿与安姨将许冬意扯回来。

季椿恼怒拍他,“从小你就没个正形!你妹妹是人,不是你的玩具,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许冬意苦哈哈一笑。

说得好像她经得起其他人折腾一样。

“哎呀妈!”许珈凌牢牢握住许冬意的手腕,偏不让给季椿,一张俊俏的脸凑到许冬意面前,他妹妹果然是全家最正经的人,面对所有人的发疯总是冷静对待。

“茉莉。”他讨好眨眨眼:“哥哥最近搞到一辆特别酷的机车,你跟哥哥坐机车回去怎么样?”

许冬意还没回话,季椿和安姨几乎异口同声,“不行!”

许珈凌是许家最浑不吝的人,哪能听话?几乎是扛着许冬意就跑。

许冬意被颠得险些吐他一声,“四哥,我要吐了。”

“吐哥哥身上。”

“……”

这让许冬意忽然想到裴游,似乎她生病的时候他也说过这句话,可是他为什么会那样说呢?

许珈凌是个变态妹控,裴游总不可能控她吧。

还有昨晚那个梦,裴游为什么会在梦里用一种冷淡质问的语气问她?他们之前认识吗?

许珈凌把许冬意放机车上,骑车扬长而去,季椿与安姨追出来只能恼怒骂一声混账。

许珈凌没带她回家,而是先去一趟他的大本营,里面有许多玩机车的年轻人,见着许冬意个个眼前一亮。

许珈凌挨个警告,并美滋滋介绍,“这我妹妹!”

许冬意:“……”

四哥许珈凌典型的二世祖,幼稚又臭屁,对她总有莫名其妙的炫耀心理,每认识一个新朋友,又或是开发出新的爱好,必须要带她出现在这些人面前,然后十分自豪的宣布──这我妹妹!

许冬意习以为常,但不代表她喜欢。

她总是麻木脸。

“四哥,能回家了吗?”

许珈凌对她的冷漠脸接受良好,“再等等,我还有几个朋友带你见见,你这么漂亮,不让他们长长世面多可惜。”

“………………”

这让许冬意想起高中的时候,他四哥那时候在当校霸,打遍周围的黄毛无敌手,从此她多了个外号。

霸妹。

其闻风丧胆程度让她周围男生对她望而却步,直到某个学期,许珈凌被隔壁学校真正的校霸揍了一顿后有所收敛,听说那人叫尤衡裴,与许家并列宣城首富的尤家独子。

许冬意久远的记忆划开一条口子,有什么要破窗而出。

“真可惜,爸让我立刻带你回家。”许珈凌收起手机撇撇嘴。

回去路上,许冬意忍不住问:“四哥还记得尤衡裴吗?”

“你提他做什么!”许珈凌听到老仇人名字,俊俏的五官都扭曲了,“那个臭小子居然想打你主意,我见他一次弄他一次!”

“……”

明明是你被人摁着打,还回家告状。

“他什么时候想打我主意?”许冬意从小被家里保护得极好,又有个苏文修守在身边,青春期那会儿都没听说过哪个男同学喜欢自己,连一封情书都没收到。

就算有,也肯定都被许珈凌烧光了。

“就高二的时候,他跟我打听你来着。混账东西,老子把他当兄弟,他居然想泡我妹妹!”

“你以前和他还是朋友?”这倒是没听说过。

“几百年前的事了,早就一刀两断,而且自从打过那一架后他就转学了,我也再没有见过他。也是奇怪了,这些年就他们家老头子出来见人,怎么也不见他?哼,总之别让我见到,否则我弄死他!敢打我妹妹主意!”

“……人家说不定都结婚了。”许冬意可没他这么自恋,觉得人家到现在还惦记她。

许珈凌若有其事扬眉,“这你就不懂了吧小茉莉,白月光对男人的杀伤力可是永久的,而且当初他那么……”

“怎么?”

“算了,提了也没意思。你别问了,总之以后真遇见那个尤衡裴就离他远点。我了解他,他可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憋什么坏呢。”许珈凌驾驶着机车驶进许家别墅车库。

许冬意还想多问点,许珈凌扶她下来,还想像小时候那样牵她的手,许冬意避开。

许珈凌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变得有些阴沉。

走出车库,许尉行已经在外面翘首以盼,瞧见被许珈凌遮得严严实实还探头探脑的许冬意,许尉行瞪了许珈凌一眼,无情将他拽开,立刻换上慈父笑容拥住他的幺女。

“哎呦我的小茉莉。”

“爸爸。”许冬意简单回抱,正巧瞥见许珈凌发短信骂苏文修。

作为妹控,她几个哥哥都讨厌苏文修,总觉得她现在对他们保持距离是苏文修的授意,但他们忽略了她现在已经成年好几年,早已不是几岁的小丫头,可以肆无忌惮与哥哥们亲密。

这次回家也与许冬意想的那样,隆重而夸张,许尉行甚至请来好几个娱乐圈大腕,要在花园里为她开专属演唱会。

大可不必。

许冬意表示自己太累想休息,这可吓坏许尉行与季椿。半小时后五名家庭医生严阵以待,势要诊断出小千金到底哪里不舒服。

许冬意:“………………”

晚上十一点,许冬意终于躺进绵软的床铺。

在床上翻来倒去睡不着时,竟收到一条令她心情更坏的信息。

苏文修在微信里告诉她,已经为她聘请了专业的小提琴老师,明天九点就可以上课。

许冬意根本不缺老师,只要她想,这世界上任何有名的大师都可以成为她老师,但那样就太没有意思了。况且她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缺乏指导,她只是需要时间自己走出来。

当然,许冬意也很清楚苏文修是好意,只是这好意不是她想要的罢了。酝酿着措辞准备拒绝,苏文修突然发过来的一句文字令她停下指尖。

[茉莉,别执着于自己的自尊心了,靠你自己不行的。]

不行吗……

许冬意没想到这几个字是来于他。

有些失望的蹙眉。

她没再回复,将手机关机,也没有播放《入梦》和点熏香,就这样盯着漆黑的夜,想一整晚。

天边鱼肚白的时候,许冬意翻身坐起来。

一夜没睡,身体疲倦而空虚,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去洗漱。

最终还是决定去见见苏文修给自己找的老师。

许冬意出门很早,没惊动家里人,坐许家专车去目的地。

这位老师自己开了小提琴培训班,是个略瘦的中年女人,瘦得几乎能看到骨架,所以给人刻薄之感。

她对学生很严格,会用戒尺纠正学生不正确的握琴方式,拉错一个音也能斥责很久,动了怒气又会接着打手掌心。

许冬意不自觉摸到自己的手,她从小学琴遇到的老师都比较和蔼,当然也有许尉行和季椿特别叮嘱的缘故。

但许冬意对自己要求高,老师不打自己,她就自己打。只要拉得不好,或是拉错,她就狠狠打手板心让自己长记性。

这种事自己做着不觉得多委屈,被换一个人对待,就不一样了。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明显放松下来,争先恐后离开教室。

人走空后,许冬意不紧不慢进去。她步伐很轻,沉静从容,光从走路的声音就能听得出一定受过很好的教养。

女人端着保温杯抬起眼,瞧见女孩比电视上还要美五分的脸,有些错愕,“你就是许冬意?”

“是的,老师。”

“长得倒是漂亮。”

可也只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这不,还是求到了她跟前。

女人盖上保温杯盖子,语气不咸不淡,“苏先生让我指点指点你,你先拉一首曲子给我听听,我再考虑一下要不要教你。”

许冬意这次出来当然带着琴的,也有想到老师会摸她功底,只是这样轻慢的态度和语气,许冬意不喜欢。

她虽面带浅笑,但站着没动。

女人眉心拧了一下。她的眉细长,眼距宽,冷着脸色的时候看着很凶,“你这是什么态度?”

许冬意淡嘲地笑,什么也没说,竟就转身走出去。

女人懵怔一瞬,“许冬意你什么意思?”

她没理会。

“真是没教养!”

许冬意充耳不闻,漠然走出教学室。

女人怒及,还从没来人敢这样对她!

她恨恨拿出手机给苏文俢打电话,坚决要把许冬意恶劣的态度告知苏文俢,提醒他好好管教自己的未婚妻。

“喂,苏先生吗?”

**

许冬意走出培训楼才发现竟然下雨了。

湿湿润润的雨丝跟随着风的轨迹变斜,闯入她怀抱,沾在黑发上汇成圆润透明的水珠。

许冬意伸手一拂,满手的润意,就像积压在心底多年一直没能排空出去的那股潮湿。

犹记得当年走红,无数人将她捧到云端,一夜之间多出许多没名没姓的人打着曾经教过她的名号来蹭名气和流量。事到如今却变成,一个没有听过名字的所谓老师,都能对她挑挑拣拣了。

许冬意注视着雨幕良久,都没能等到它变小一些。

它们更像是老天爷为她准备的一场盛大嘲笑。

许冬意心中恼怒更浓,冷着脸想要冲出去时,手腕蓦地被人握住,身体随着这股力量扭转。

她视线之中,对方的伞倾斜而来,为她遮住全部风雨。

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了一声低磁的笑。

“谁惹我们小千金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