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泰迪来到北滩锦绣公园附近的基尔凯拉大街时,夜幕已经降临。很长一段路面已被封锁起来。警戒线内支起了两个白色的法医帐篷。小堆的围观者聚拢在街尾。整条街有身穿制服的警察把守,只容居民进出。泰迪只好向一个警察说明自己的来意,对方坚持让他去见负责人,谁料这位负责人竟是两年前在凯文迪西大街警局与鲍勃同一间办公室的那介自命不凡的警督。
“你好,波莉。”
马丁·波拉德警督跟以往一样倨傲。许多与他共过事的同僚,包括泰迪,明知他讨厌这个称呼,还是口口声声叫他波莉。波莉为人严谨而挑剔,就算什么错事都没做,也照样能获罪于人。
“有何贵干?”
“前面第四栋楼里的一个老太太是我朋友,那辆车的事还是她告诉我的。应急特警队的伙计们忙的就是这个,我该跟她聊聊。”
波拉德撅着嘴,略一沉吟,然后说:“不管她说什么,希望你能做一份笔录给我,我们给整条街的人都录了证词,不过,她要是提到……”
波拉德递给泰迪一张通行卡。
“当然,没问题。”泰迪指向20码外的白色法医帐篷。“两个人都是?”
波拉德点了点头。“法医差不多已经完成了初步检查。其中一人倒地之前就已经死亡,另一个倒地之后很快也咽气了。”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都是小人物。其中一个先开的枪。真是愚不可及。”
在卡斯尔波音特警局,泰迪从下午到晚上都在查阅斯威特曼的卷宗。此刻他正喝着咖啡提神,有点想丢下来明天再接着看。这时他听到两个警察在议论应急特警队在北滩遭遇的枪击事件。他匆匆给在总署的朋友打了个电话,锁起斯威特曼的卷宗,便急忙去取车。
莫拉·科蒂给他开门时,脸上的皱纹较上次相见后似乎又深了许多。她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双手搂住他的腰,头偎依在他的肩膀上,他也温柔地抱着她,这细弱身躯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稍顷,他领着她慢慢走进门厅,关上门。“你没事的,莫拉,只是受了惊吓。”
“不好意思,”她的声音轻若耳语。
“你看过医生了没有?”
“警察带人来过……我想他该是……他给了我一些药,说是能让我镇定下来。”
他扶着她在客厅里坐下,正要伸手开灯时她说:“请别开灯。”他沏了茶,在她对面坐下。屋外夏日的傍晚天色依然明亮,但在窄街的遮挡下,几乎没有光线能透进客厅。她喝着茶,两人良久无语。然后泰迪说:“很遗憾你被卷进这些事情。”
她抬头看着他。“他很害怕,那第二个人。第一个人当场就死了。第二个人还活着,他的喉部全是血,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我开始念……连想都没想……就像画十字一样自然。我开始念忏悔经。然后……那个可怜的人……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能看出他眼里满含恐怖。他一听到我那样说,就知道……”
“他会感到宽慰,一定。”
“他本来就害怕,我却让他更痛苦了。”
“发生这种事情,换了别人一般连大门都不敢出。”
“我当时就在这,站在窗口朝外面的街道看……我有时会这么做。我看到了他们,认出是把车留在这的人,我想给你打电话。有个人打开了驾驶门,然后抬起头,我能看出他很惊慌。其中一个人举起了手,另一个人……”
她静静地坐着,仿佛再次身临其境一般。
“你吃饭了吗?”
“我吃不下。”
“这种时候,你更该照顾好自己。我来给你做点吃的。”
“如果我什么都没说就好了。那两个年轻人,就那样躺在大街上。”
“技术科的人已经快完工了,很快就会把尸体运走,一切都将恢复正常。”
“要是我没给你打电话……”
“你做得对。他们有枪,他们正在威胁别人的生命。”
“他们干什么了?”
“不清楚……大概是抢劫吧,我不知道在哪。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帮你查一下。”
“不用了。”
他向前探出身子。“莫拉,受到过度惊吓……遇到这样的事情,谁都会吃不消的。你应该躺下,尽量睡一觉。”
“我没法睡。我一直在想……”
“不必担心……整夜都会有警察执勤,出了这种事,警方都会如此安排。你在这里很安全。”
“不是因为这个……”她闭上了眼睛。
“我会留下来,没事的。”
她久久凝视着他,他从未见过她的眼神如此苍老而疲惫。“真的?”
“我保证。”
文森特·内勒紧闭着眼睛。他侧卧在公寓套间的合成薄木地板上,身上穿着一条平角裤。iPod的音量刺痛了耳膜,恐惧工厂的金属乐震得脑袋嗡嗡响,驱散了所有的思绪。他己这样躺了许久,沉浸在劲爆的旋律中,远离悲痛和时光,只是随节拍摇晃着身体。
此前,利亚姆·德拉尼打来电话时,他正从微波炉里取出玛莎百货的素食玉米粥。
“文森特……天哪,伙计……”
文森特的第一反应是挂掉电话,随手扔掉手机。绝不能跟任何人通话。利亚姆不该给任何涉事的人打电话。他打电话大概是想告诉自己,他被探子盯上了,正准备向警方自首,以求宽大处理。
“我刚听说……”
“你打我电话干吗?”
“操,文森特,我刚听说。”静默片刻后,利亚姆的声音变得焦急、尖利,更加响亮。“文森特,上电视了,妈的……在北滩,肯定是他们,你没听说吗?”
接下来的几小时,文森特需要的只有声音,那种可以压倒一切、让他停止思维的声音。他此前挑选的诺埃尔给他的恐惧工厂专辑,今晚确实派上了用场。可惜只持续了一阵。接着,诺埃尔昔日无处不在的身影和如今无可挽回的离去,这两种印象重叠在一起,越过无情的鼓点和急骤的琴声,涌入脑海,掀起狂澜。
静悄悄的房间里,文森特·内勒在地板上扭动着,翻滚着,乐队的嘶吼声和回忆带来的悲痛,搅得他脑瓜发涨。房间外,整座寓所,这毫无声息的六层楼,这片久遭遗弃的公寓区,全都笼罩在一片死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