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抓住了贺天龙

当着主人的面,夏先生这种行为是很失礼的。

刁世幡沉着脸,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夏先生这才转过身来,向刁世幡拱手道:“老太爷,夏某此番来得唐突,望老太爷见谅。”

“好说好说,夏先生请坐。”

刁世幡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位夏先生,见他四十来岁年纪,西装笔挺,气宇轩昂,又打着东亚航运的招牌,倒也不敢太倨傲,客客气气的问:“先生大名如何称呼啊?”

“在下名叫夏天,字福炎。”

“夏福炎,这名字起的好!起的好!不过我与先生素不相识,不知先生此来有何见教?”

夏先生微笑道:“在下不认识老太爷,但认识老太爷的二公子,有此渊源,才敢斗胆登门。”

刁世幡一愣:“哦?你们怎么认识的?”

夏先生说:“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曾与刁天寿是同窗好友。如今他在上海日军司令部做翻译,我们常有往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刁世幡干笑了几声。他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尽管夏先生说的都对,他仍心存疑虑。

夏先生接着说:“我此番前来,一则是向老太爷问安,二则是想借老太爷之力,为东亚航运开拓新业务。”

刁世幡摇头道:“夏先生,你找错地方了,我这马桥镇穷乡僻壤,哪有什么业务好做!”

“不然,”夏先生说:“马桥镇是这一带的粮食集散地,而粮食是皇军最需要的。本公司想和老太爷合作,在这儿建一座仓库,用来储存转运粮食,不知老太爷有没有兴趣?”

“在这儿建仓库?”

刁世幡两只小眼睛刷的一下亮了,不过转瞬即逝。他想,帮皇军建粮仓无疑是赚钱的好机会,可以从中大捞一票,但前提是确有其事。我对这位夏先生一点都不了解,谁知道他靠得住靠不住?

见他面露踌躇之色,夏先生道:“事关重大,老太爷不必仓促决断,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也可以听听二公子的意见。”

刁世幡松了口气,点头道:“先生说的对,我老不中用了,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吧。”

这时夏先生忽然话锋一转:“刚才我来的时候,有个人恰巧出门,彼此打了个照面,他是谁?”

刁世幡有些诧异:“你问他干什么?”

夏先生说:“我觉得此人很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不奇怪,”刁世幡用轻蔑的语气说:“他是唱戏的,姓何,富春班的班主,想来马桥镇拉场子演出。”

夏先生沉思片刻,猛的一拍巴掌:“对了!我想起来了!”

刁世幡惊讶地问:“什么意思?你认得他?”

“没错!”夏先生断然道:“他其实不姓何,姓贺!庆贺的贺!他的名字叫贺天龙!”

刁世幡红光熠熠的脸一下变得煞白:“你……你说什么?他是贺天龙、那个土匪头子?”

“对!就是他!我敢肯定!”

“你怎么知道?”

“我一个兄弟曾被他绑票,我去向他交过赎金。他在当土匪之前的确是唱戏的,有个外号叫赛武松。”

刁世幡整个人像是僵在了椅子上,只有眼珠子在微微转动。

夏先生说:“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何来这儿?”

“我明白,”刁世幡喃喃说:“我女儿马上要出嫁了,他想以演出为名趁乱打劫!”

他猛的站起来,喊了声“来人!”

一个仆人跑来,垂手听令。刁世幡吩咐道:“把那个何班主给我抓来!关上前后门,别让他跑了!”

夏先生加上一句:“这小子不好对付,要多带些人!”

“说的对!”刁世幡喊道:“多带些人!快去!”

仆人急急忙忙跑出去。

10分钟后,听见那个仆人耀武扬威地喊:“把他带进来!”

只见何班主双臂反绑,被几名武装卫士推到刁世幡面前。那个仆人说:“报告老爷,这小子和管家谈完了正想走呢,被我们逮个正着!”

何班主愤怒挣扎:“怎么回事?为什么抓我?”

“别动!放老实点!”

几名卫士紧紧抓住他,把他摁在柱子上,让他动弹不得。

刁世幡走过去,盯着他说:“原来你不姓何,也不是富春班的班主,你是大名鼎鼎的土匪头子贺天龙!失敬失敬!”

何班主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

刁世幡说:“你不是江湖好汉吗?好汉就应该敢作敢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必要抵赖呢?”

何班主说:“什么抵赖不抵赖的,我越听越糊涂了。”

刁世幡冷笑道:“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实话告诉你吧,有人把你认出来了,你就是贺天龙。”

“不是!我不是!我姓何,不姓贺!”

何班主大喊大叫。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夏先生站了起来,用讥讽的口吻说:“天龙大元帅,你还认得我吗?”

何班主看了看他:“我从没见过你。”

“哼,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夏先生说:“五年前的一天深夜,我兄弟从赌场回家,你在半路上绑架了他,勒索一千大洋。那笔钱是我当面交给你的,你不记得了?”

何班主张口结舌,神情惶恐。

刁世幡一直在盯着他看,他的神态变化充分说明,夏先生没有认错,他就是悍匪贺天龙!

刁世幡厉声问:“怎么样?你还不承认自己是贺天龙?”

何班主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小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揍他一顿他就老实了!”

“对!看他的骨头硬还是咱们的棍子硬!”

卫士们七嘴八舌,跃跃欲试。

夏先生拍了拍何班主的肩膀:“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何必硬扛呢?还是实说了吧。”

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何班主身上。他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好吧,我承认,我就是贺天龙。”

听到他嘴里说出贺天龙三个字,旁厅上一阵哗然。

悍匪贺天龙在这一带威名赫赫,抢劫、绑票、收保护费,有钱人想起他就脑袋疼。官兵多次清剿都失败了,拿他毫无办法。都以为他是个无敌的神人,想不到他竟然自投罗网,得来全不费工夫!

刁世幡望着他道:“既然已经说了,那就干脆说说清楚。你来这儿到底想干什么?”

贺天龙又不吭声了。

刁世幡慢悠悠道:“你不说?那我替你说了吧。你知道我女儿要出嫁了,想来趁乱打劫是不是?”

贺天龙瞪了他一眼,切齿道:“我落到你手里,算我倒霉,愿杀愿剐随你便,何必废话!”

“好!痛快!”

刁世幡拍拍贺天龙的肩膀,回头下令:“把他捆结实点,找辆车送到县城去,省得夜长梦多!”

话音刚落,夏先生就喊道:“等一等!别这么做!”

刁世幡望着他问:“为什么?”

夏先生说:“贺天龙手下有不少悍匪,他们得知贺天龙被抓,一定要来报复,杀人放火。”

“没事!”刁世幡信心十足:“我有一支卫队,训练有素,武器精良,不怕他们!”

夏先生连连摇头:“常言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况且那些土匪都是亡命徒,真要是打起来,后果难料啊。”

听到这儿,刁世幡犹豫了。他在厅上来回踱了几圈之后,吩咐手下:“先把他关起来!”

贺天龙被带了出去。走出旁厅的时候,他回头狠狠瞪着夏先生,像是在发出死亡威胁。

刁世幡却对夏先生感激不已,亲热地握着他的手说:“今天多亏先生将他看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夏先生笑道:“也是凑巧了,正好被我撞上。说到底还是老太爷有福,才能逢凶化吉。”

刁世幡仰着脸哈哈大笑。此前他对这位夏先生还有几分戒心,现在戒心已变为百分之九十的信任了。

“夏先生,你看对贺天龙如何处置才好?”

刁世幡虚心求教。夏先生想了想,说道:“根据我的判断,土匪早晚一定会来。老太爷应该抓紧时间做好战备,同时向皇军求援。到时候内外夹攻,可以将土匪一举歼灭。”

刁世幡皱起了眉头,缓缓道:“先生的办法好是好,不过……恐怕皇军未必能来。”

“为什么?”夏先生问:“难道皇军会不给老太爷面子?”

“问题不在这儿。”刁世幡说:“夏先生你不知道,皇军兵力有限,驻扎在县城的部队只有一个小队,不足百人。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对付游击队,不会管土匪的事情。”

夏先生微笑道:“老太爷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情况已经变了。”

“哦?此话怎讲?”刁世幡问。

夏先生侃侃而谈:“自从美国向日本宣战之后,日本急于从中国脱身,集中力量对付美国人,所以一方面加紧进攻,逼老蒋投降,另一方面大搞日中亲善,巩固已经占领的地区。”

刁世幡微微点头:“我有点懂你的意思了。”

夏先生说:“老太爷不是正要嫁女儿吗?若以这个名义发出邀请,我想皇军不会不来。而只要一来,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先生的意思是?”

“那些皇军平日里也是粗茶淡饭,清苦得很。老太爷对他们好吃好喝好招待,他们一定很高兴,愿意多住些日子。这期间要是土匪来了,他们能袖手旁观吗?我想不会吧?”

刁世幡喜形于色:“先生说的对!说的对!多谢指教!”

夏先生连连摆手:“老太爷这么说就见外了,我和天寿是同学,将来还要与老太爷合作,我们是自家人。”

一番话讲得诚恳亲切。刁世幡心里热乎乎的,慨然道:“合作建仓库的事,待会儿咱们再细细商量。”

他想了想,又说:“对了,给皇军的邀请函要用日文书写,这儿没人会写,只能有劳先生了。”

“好说,我这就写。”

夏先生要来纸笔,开始写信。

刁世幡倒背双手在一边看着。其实他家里并非没有懂日语的人,他之所以撒谎,是想最后考验一下这位夏先生。

邀请函很快就写好了。刁世幡也彻底放心了。

当晚,他用一顿丰盛的酒席招待夏先生和他的随从。席间达成了合作协议,并做了进一步商讨,双方越谈越热乎。刁世幡盛情邀请夏先生多住几天,等参加完他女儿的婚礼再走。夏先生欣然答应。

吃过晚饭,刁世幡亲自带夏先生和他的随从去客房安歇。夏先生立了大功,理应获得这样的优待。

次日一早,刁世幡派人去县城送邀请函。日军小队长山本告诉来人,为了体现日中亲善,他会应邀前往马桥镇。

一切都不出夏先生所料。刁世幡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三天后,刁世幡的小女儿要出嫁了。

这个女儿是他三姨太生的,最受宠爱,婚礼也办得格外隆重。刁世幡出钱,让整个马桥镇张灯结彩,热热闹闹,一片喜庆气氛。

不过喜庆只是表面现象,做做样子的,暗地里刁府上下高度戒备,严防土匪前来偷袭。自家在明处,土匪在暗处,不能不让人神经紧张。但好在还有皇军助阵,有恃无恐。

按照约定,山本一行应该在婚礼前一天下午到。这天刁府一大早就忙着杀猪宰羊,为晚上的欢迎筵席做准备。猪是常州的黑毛猪,羊是湖州的白绵羊。这些东西以前平常得很,但如今因世道混乱,交通阻绝,都成了稀罕物,好不容易才弄来的。

傍晚时分,筵席已准备停当,可是山本一行却不见踪影。眼看暮色渐浓,刁世幡心里开始打鼓了。

“山本太君怎么还不来?”他忧心忡忡地对夏先生问:“你看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不会的,老太爷不用担心。”夏先生说:“山本太君一定有事耽搁了,稍微晚一点到。”

刁世幡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要出事。”

夏先生安慰道:“老太爷尽管放心,这一带除了土匪贺天龙,总的来说还算太平。现在贺天龙被抓,土匪群龙无首。况且皇军训练有素,战斗力很强,谁敢对皇军下手,那是把砒霜当白糖吃,找死!”

刁世幡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道:“说的没错。听你这么一分析,我就安心多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仆人急急忙忙朝这儿跑来,嘴里喊着:“不好了!老爷,不好了!”

他惊慌失措,顾上不顾下,结果脚绊在门槛上,扑通摔了个狗吃屎,门牙都磕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