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熊彪就带着黄瓜儿下山去买酒肉蔬菜。
其余的人也都早早起床,为晚上的誓师大会做准备。整个山寨忙忙碌碌,喜气洋洋。
林永年和小泥鳅是客人,无事可做,想插手也插不上。小泥鳅觉得很无聊,想要出去走走。
“这地方以后不会再来了,”他对林永年说:“咱们去看看风景吧,顺便找个地方拉屎撒尿,清空存货。”
林永年嗔道:“你几时才能学得文明一点?到了上海你要是还这样乱讲,人家要笑话的。”
小泥鳅撇了撇嘴,哼道:“什么文明不文明的,吃了就要拉,很正常嘛,笑话什么。”
“好好,算你有理。”林永年说:“现在我还没那个需求,你先去吧,待会儿我去找你。”
“行,我在那边等你来。”
小泥鳅朝左手方向指了指,蹦蹦跳跳的走了。他有时候似乎很老成,但更多的时候却像个大孩子。
林永年等了约莫半小时,然后离开栖身的茅草屋,朝小泥鳅所指的方向漫步走去。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一点都不错。浙江是西施的故乡,浙江的山也像西施一样秀丽婉约。放眼望去,满山郁郁葱葱,山坡上铺满绿茵似的青草。在明媚的阳光下,各种野花争相绽放,姹紫嫣红,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
林永年边走边看,风景看了不少,却看不到小泥鳅,喊了几声也没有回应。他只好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很远,山寨的茅草屋早就被浓密的绿荫遮掩了。
他停下脚步,又大喊了几声,还是听不到小泥鳅的应答。
怎么搞的?他有点不安起来,难道小泥鳅出了什么意外?不会吧?小泥鳅对山区很熟悉,而且光天化日的,怎么可能出意外呢?
他竭力安慰自己,可是不安的感觉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加浓重了。这孩子一定出了什么事,否则不会没有回应。
他思考了半分钟,决定再往前走走,要是仍不见小泥鳅,就只能立即赶回去,请贺天龙派人帮忙寻找了。
他沿着一条隐约可见的小路拐了个弯,突然,一座被山崖遮挡住的庙宇出现在眼前。
浙江自古以来就是个佛事兴盛的地方,有不少著名的寺院,比如杭州灵隐寺、天台国清寺、新昌大佛寺等等。但这样的荒山野岭竟然也有一座庙,让林永年颇感惊讶。
他走到近前一看,这是个庵堂,叫作桃花庵。本来规模还不小,但如今牌楼倒了,山门塌了,围墙坏了,看着十分凄凉。
他想,小泥鳅贪玩,可能是跑到庵堂里去了?他扯开嗓子喊了几声,里面毫无动静。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大门口,伸手推了推门,发现门虚掩着,便决定进去找找看。
他跨进大门,只见里面一片荒凉景象,野草有半人多高,甚至通往大殿的碎石甬道上也长满了野草。爬山虎的藤蔓犹如怪物的触手,肆无忌惮地四处伸展,与野草纠缠在一起,五颜六色的野花随风摇曳。
林永年心想,这种地方往往是毒蛇的乐园,小泥鳅也可能被毒蛇咬到,昏过去了?
他又喊了几声,还是没反应。
他不敢贸然进入,在地上捡了根竹棍,沿着甬道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用棍子打草惊蛇。
来到大殿跟前,他停下脚步,探头朝里面看了看。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进了大殿。发现供桌上积着厚厚一层灰,佛像毁的毁坏的坏,已经惨不忍睹了。
这个地方显然废弃已久,小泥鳅不会上这儿来。
林永年想要转身退出去,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站着别动!否则杀了你!”
林永年猝不及防,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那个声音接着说:“把棍子扔了!快!”
她虽然是在下命令,声音却清脆悦耳。但林永年心中的惊恐并没有因此而减轻。
这地方哪来的女人?他想,而且是个要杀人的女人!莫非她是《聊斋》里描写的女鬼?
他是个无神论者,不信鬼神。她肯定是人,但又不是庵堂里的尼姑,她到底是什么人?
他想偷眼往后面瞄一瞄,可是脑袋刚一偏,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就顶在了他后背上。
“别动!放老实点!”女人厉声喝道:“叫你把棍子扔了,没听见吗?耳朵聋啦?”
林永年不知所措,僵在那儿。
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在他背上戳了一下,戳得很疼:“你想找死啊?快把棍子扔了!”
林永年没办法,只好照办。
那个女人继续下令:“趴在地上!”
“你说什么?”林永年叫起来:“叫我趴在地上?”
“对!”她说:“快趴下!”
林永年稍一迟疑,腿弯处就重重的挨了一脚。他哎哟一声,扑倒在积满尘土的地上,摔得结结实实。
“好了,现在你可以翻过来了。”
女人语调轻松地说,同时用脚尖在他腿上碰了碰。
林永年慢慢翻过身来,首先看到一张俊俏的脸,高鼻梁,大眼睛,微黑的皮肤很有光泽,乌油油的头发扎在脑后,像马尾巴似的甩来甩去。
她看上去年纪大约二十五岁左右,身材苗条,衣着打扮与普通妇女无异,但她手上拿的却不是锅碗瓢盆,而是一把枪,一把韦伯利左轮手枪。
这种枪是英国制造的军用手枪,威力很大。林永年之所以认得,是因为杜德本有一把同样的枪,花不少钱从黑市买的。此刻一个女人握着它,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林永年的胸膛。
“你是什么人?”
林永年和这个女人异口同声,问出同样的问题。
女人晃了晃手里的枪:“你先讲!”
林永年想来个狐假虎威,打掉她的威风,于是大声说:“我是天龙大元帅的朋友!你最好客气一点,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咯咯的笑起来,笑声像银铃一般,震得大殿发出嗡嗡的回声。
怎么搞的?她为何一点都不怕?
林永年惶惑地望着她:“你……你笑什么?”
她的浅笑变成了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知道你是谁了,”最后她揉着眼睛说:“你姓林,你的名字叫林永年,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林永年惊讶地问。
她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同时用一个花哨的动作把左轮枪插进枪套。看来她使枪使得很熟练。
“好了,”她说:“别在地上躺着了,起来吧。”
她友好地向林永年伸出手,想拉他一把,但林永年怀着怨气,拒绝她帮忙,自己爬了起来。这时他发现自己在地上印出一个清晰的人形痕迹,再低头一看,身上手上全都是灰。
他觉得脸上痒痒的,好像有虫子在爬,忙抬手抹了一下。面前的女人见了又大笑起来。
林永年很生气:“笑什么笑!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呢,”她边笑边说:“你把自己搞成了大花脸,横一道竖一道的,我能不笑吗?”
林永年又尴尬又恼怒,心想真可恶!这个疯婆子到底是什么人?贺天龙的老婆?
林永年盯着她,刚要发问,忽然发现她的脸庞五官长得跟贺天龙有点像,便改口问:“你……莫非是贺天龙的妹妹?”
她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永年再反问过去:“这么说我猜对了?”
她微笑点头:“我叫贺天香。”
林永年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反而觉得愈加尴尬了,因为抱怨的话不好意思说,别的话又说不出来。
贺天香也有些尴尬,讪讪地说:“对不起林先生,刚才得罪你了,你不要见怪哦。”
林永年趁机发牢骚:“你真的有点过分,竟然叫我趴在地上,害得我沾了一身灰!”
贺天香抿嘴忍着笑说:“我不认识你,见你拿着棍子,鬼鬼祟祟的,还以为你是坏人呢。”
“谁鬼鬼祟祟!”林永年气呼呼道:“我在找我的小兄弟!对了,你见过他吗?”
“你小兄弟长什么样?”
“他十八九岁年纪,比我稍矮一点,长得又黑又瘦……”
林永年还没说完,贺天香就摆手道:“跟我来!”
她带着林永年绕到大殿后面,这儿有几间瓦房,还算干净整齐,显然是有人住的。
她在其中一间房门口停步,喊了两声:“翠萍!翠萍!”
“来了来了!”
有个女子的声音在屋里答应,随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开门走出来。她看见林永年,蓦地停住了脚步。
“这个人是谁?”她问:“以前没见过……”
“别问了,”贺天香打断她:“把那小子放了吧。”
“为什么?”姑娘瞪大了眼睛:“我还没罚够他呢!”
贺天香摆摆手:“快放了他!”
这个叫翠萍的姑娘噘了噘嘴,很不情愿地回屋里去了。
林永年想跟进去,贺天香拦住了他:“在这儿等着。”
这时他听见小泥鳅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放我干什么?哼,你有种就别放我!”
翠萍姑娘说:“怎么?你打算死在这儿?”
小泥鳅嚷嚷:“对!我就想死在这儿!你杀了我算了!”
翠萍姑娘说:“我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小泥鳅喊道:“你放我我也不走!我跟你没完!”
贺天香对林永年笑道:“你这小兄弟还真难缠,软硬不吃!”
林永年忍不住喊:“小泥鳅,别闹了!快出来吧!”
翠萍姑娘在屋里笑道:“原来你叫小泥鳅!这名字真好玩!”
“哼,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小泥鳅从屋里走了出来,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翠萍姑娘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绳子,大概是用来绑小泥鳅的。
林永年问:“小泥鳅,你怎么在这儿?出了什么事?”
小泥鳅支支吾吾:“没什么好说的,快走吧。”
他不由分说,拽着林永年就走,显然有什么难言之隐。两个女人嗤嗤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离开庵堂,走出坍塌的山门,背后的笑声听不见了,林永年这才问小泥鳅:“你被她们绑起来了?为什么?”
小泥鳅一声长叹:“别提了,我倒了邪霉了。”
林永年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泥鳅哭丧着脸说:“刚才我解完手,在那边等你的时候,忽然看见树林里有什么东西一闪。我以为是野猪,心想今晚聚餐正用得着,就追了上去。等追近了才发现不是野猪,是个女孩子。”
林永年插话:“是不是那个翠萍姑娘?”
“没错,就是她。”
小泥鳅揉着被绳子勒痛的手腕,说道:“我想这土匪窝里怎么会有女人?好奇怪,于是我就悄悄跟上了她。”
林永年埋怨道:“你只顾着盯女孩子,把等我的事情全忘了,害得我到处找,嗓子都喊疼了。”
小泥鳅难为情地挠了挠头:“那姑娘长得挺水灵的,我看傻眼了,所以没想太多……”
“好了,接着说吧,后来呢?”
“后来跟着跟着,她一闪身就不见了。我心想怎么回事?碰上了狐狸精?我不信这个邪,继续追,转过山崖,发现一座庙,估计她在庙里,于是我也进去了。庙里乱七八糟,破落得不成样子,那个姑娘踪影全无。”
林永年不耐烦了,摆手道:“别废话连篇了,说说你是怎么被她们抓起来的吧。”
小泥鳅说:“我找不到那姑娘,正纳闷呢,突然飞过来一只麻袋,把我整个套住了。江湖上管这个叫套猪猡。”
林永年听到这儿,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泥鳅瞪着他问:“你笑什么?”
林永年说:“不对!怎么是套猪猡呢?明明是套泥鳅嘛!”
小泥鳅生气了,嘴噘得老高:“哼,我被人家欺负,你还幸灾乐祸!我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