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运动中心回到家里,不知为什么,CAROL眼前老是浮动着JASON游泳的身影,她仿佛还能看见他两臂交替一起一落地游着自由式,或者两臂同时一起一落地游着蝶泳。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肌肉的质感,富有弹性。她很想抚摸一下他身上的那些疤痕,问问他是怎么回事,肯定每道伤疤都是一个故事。
她想起刚才在泳池里,他走到她那条泳道跟前,准备跳进水里,而她站在池子里向上望他时,她看见了他腿上的汗毛。以前也看见过别的男性的体毛,但那只给她一种不舒服的难堪的感觉,但JASON腿上的汗毛却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性感,使她不可遏制地联想到当那两条腿擦着她的身体时会是什么感觉。
那天晚上,她没什么心思学习,对自己说,算了,今天周末,就算放一个晚上的假吧,休息一下,明天再加倍用功。她就放任自流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到她第一眼看到JASON时的感觉,想到她以为他是有妇之夫时的痛苦,想到她每次看见他时那种甜蜜而惊慌的心情,想到今天在泳池里看到他“裸体”时的那种隐秘的颤栗。她有点震惊于自己对JASON的这种感觉,好像不是好女孩应该有的一样。
她想到曾描写过柳青对不同男人的不同感觉:
“以前就觉得世界上只有两种男人,一种是他碰你一下,你就恨不得冲十遍澡,甚至把他碰过的那块挖掉;另一种是如果他碰你,你不会反感,因为他是你的男朋友或者丈夫,他碰你是合理合法、天经地义的;现在看来还有第三种男人,就是你看到他,明知你不该碰他,他也不敢碰你,但你就是渴望被他抱在怀里……”
她觉得柳青说的三种感觉还不全面,应该还有第四种感觉,那就是她现在体会到的那种感觉。
一个穿着衣服的JASON给她一种帅感,她喜欢看他,看他的一举一动,觉得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很帅,很舒展,很优雅,很从容不迫。那样看他的时候,她有一种希望他伸出双臂、把她温柔地搂在怀里的冲动,她觉得那应该是一种很美很惬意的享受。但一个不穿衣服的JASON给她的是一种性感,一种咄咄逼人的性感。今天在泳池里,她看见了他除泳裤遮住部分以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部位,即使是遮住的部位,也只是被泳裤遮住了颜色,形状还是不能完全遮住的。
她突然明白有些小说里写到过的那种女性对一个男性躯体的渴慕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以前读到那样的描写的时候,只觉得是对女主人公爱慕男主人公的另一种说法,但现在她体会到那不是通常所说的情感上的思念,而是真正的身体上的渴望,仿佛希望他使劲地搂她抱她,把她骨头揉碎了才解恨一样。
她觉得这种感觉应该说是人类最原始也最富有生命力的感觉。羞耻感和道德观是有时代性社会性的,但人类异性间性的吸引则是随着人类的诞生就诞生了的,也必将随着人类的存在而存在。如果哪一天这种异性间的吸引不存在了,人类的性活动就不再是人性的,而变成社会性的、机械性的了,或者说人类就不会繁衍更新,也就消亡了。
男性感觉到性的冲动,享受性的乐趣,没有人会说半个不字,除非他用不正当的手段满足他的性冲动。但如果一个女性感受到性的冲动,享受性的乐趣,就会有人骂她“贱”,骂她“不正经”,有时连她自己都会有羞耻感,这也太不公平了吧?难道那些对丈夫毫无“性趣”,仅仅是屡行做妻子义务的女人才不贱、才是正经的?也许从社会的角度看她们是正经的,但从人性的角度看,她们是受难的一方、被迫奉献的一方,即使不说是不正常的,至少也是不人道的。
她决定不为自己的这种感觉感到羞耻,相反,她要为自己庆幸。如果一个女性一生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产生这种感觉,只能说是一种缺憾,是先天不足,后天不幸。她想到她对董浩和峰的感觉,再想到自己现在对JASON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个不问对象胡乱动情的人。跟董浩在一起,可以说是历尽苦难,毫无性欲;跟峰在一起,可以说是加以开发,尚能动情;而跟JASON在一起,则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她觉得这也并不是个年龄的问题,不是因为她以前在沉睡而现在觉醒了,因为她不止一次地看到过冯超只穿短裤的样子,但她并没有任何渴慕的感觉,只不过是看见了一个光身,两条光腿,仅此而已。
她不知道JASON看到泳池里那些脱去了平日包裹的女性躯体会有什么感觉,如果他不是GAY,那他应该也是有感觉的。她今天穿的是一件背上开口很低的泳衣,虽然不是比基尼式的,但也把身体刻画得玲珑浮突。JASON曾经跟她在一个泳道呆过,难道会视而不见?会不会他现在也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艾米说了,“如果他是GAY,他会不敢碰你吗?”,那说明他躲着不碰她,是因为他不敢碰,他为什么不敢碰呢?当然是因为一碰就要起反应。
她想,男生应该更容易起生理上的反应,一对男女拥抱接吻,当女生还在感受精神上的甜蜜时,男生往往已经雄纠纠,气昂昂,准备跨过鸭绿江赴朝参战了。也许JASON现在正在……?
她鬼使神差地给JASON打了个电话,问他想不想去开车兜兜风。他很抱歉地说他今晚没空,有个PROJECT马上要DUE,他正在DEBUG一段CODE。她很失望地挂了电话,觉得好像被他打了一耳光一样,似乎他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差不多就等于是投怀送抱而被他一掌推开了。
听说男生在没有女朋友或妻子的时候,隔三差五的,都是边看美女图像边打手枪。她想JASON也肯定是这样,既然他没女朋友,日常需求自然是自力更生了。现在说不定正在对着美女照“DEBUG”他自己呢。想到这里,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遗憾,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宁可浪费子弹,而不把它用在战场上呢?你要是早点结婚,说不定已经造出好几个小JASON了,完全是浪费宝贵的资源能源,该当何罪!
她知道有很多男生,有时不一定是因为爱情,仅仅是因为生理上的渴求,也会找个女朋友渡难关。她想起柳青爱辛明,情之深,爱之切,爱到想为辛明渡难关的地步,即使只是他“池满则溢”的对象,也心甘情愿。她想,我当然也愿意那样帮JASON,但现在好像不仅仅是帮他,是连自己也一起帮了,或者竟然是想他帮她。她在心底对他说,虽然你是电脑博士,但有些CODE,可能我来帮你DEBUG会比你自己DEBUG效果更好。
她觉得身体发烫,完全跟感冒了发烧一样。她滚到床的里侧,把整个身体贴在冷冷的墙壁上。她知道隔着这面墙,就是JASON的床,她看见他是把床靠这面墙摆着的,所以她也把床靠这面墙摆着,这样就相当于跟他睡在一张大床上,只不过中间隔了一面墙。她用手指在墙壁上划着JASON几个字母,心里说着:JASON,COMEHERE!IWANTYOU!ILOVEYOU!
后来她慢慢沉入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她恍恍惚惚地听见了JASON的说话声,她想,我是不是又要做色梦了?但她又听见了SALLY的说话声,心想可能不是梦吧,她努力挣扎着醒过来,真的不是梦,是JASON在客厅里说话:“找件衣服把他包一下。”
她赶紧跳下床,跑到客厅,看见JASON抱着多多,在往门边走,她问:“怎么啦?”
“多多有点喘,得送医院。你把门关好,回去睡吧。”他边说边向外跑,很快就消失在门外了。
SALLY拿着一个手提包,从卧室跑出来,匆匆地说:“对不起,把你吵醒了。”也跟着跑出去了。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抓了一件外衣就跟着跑出去,反手把门带上,跌跌撞撞地下了楼,边跑边喊:“等等我,我也去!”
她从来没见过JASON这样野蛮地开车,不管红灯绿灯,一路直闯,好在半夜没什么车,但肯定被路口的自动摄像给摄下来了。有两个路口有别的车在前边挡住,只得停下等红灯,她听见他从牙齿缝里骂道:“DAMNIT!”
SALLY抱着多多,嘤嘤地哭。多多的呼吸声象拉风箱一样,短促而又吃力,嘶嘶拉拉的,好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她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焦急地看着多多,看到一条小生命正在拼命地挣扎,想要维持体内所需的氧气,她恨不得帮他吸进几口,在心里说:你使劲啊,使劲地吸气啊,你不吸进氧气,怎么能活下去呢?但她听见多多的喉咙或者肺部好像被什么堵塞了一样,只剩下一条很细很细的缝,而且随时都有完全堵上的可能。
到了医院,多多进了急救室,他们三个人在外面走廊上等候。SALLY不肯坐下,要站在急救室门边,急切地向每一个进来出去的医生护士打听多多的情况。CAROL看着JASON,觉得他神情焦虑,脸色苍白,医院里空调打得很低,但他额头上仍有汗珠,她真担心他也病了。她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没事吧?”
JASON说:“我没事。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什么也不用说。”
她赶紧走到SALLY身边,握住SALLY的手,SALLY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紧紧地握着,两眼紧盯着急救室的玻璃门,虽然从那里什么也看不见。
等多多从急救室出来的时候,已经象个没事人一样了,呼吸平稳了,笑嘻嘻的,简直叫人以为刚才是做了一个噩梦。
回家的路上,SALLY一再检讨自己,说不该让多多游那么长时间泳,又说不该不买车,搞得每次麻烦JASON。
JASON说:“你不要这样想。我劝你买车,只是说平时带多多上上麦当劳什么的方便一些。遇到这样的事,即使是买了车,你也还是叫我吧。如果万一我不在家,就叫静秋吧,她开了很多年的车,人也比较冷静,比你新手开车要保险一些。以后买保险买个COVER多一些的,贵一点,但对孩子有好处。”
回到家,JASON把多多抱上楼,放在床上,对SALLY说:“你把药方给我,我现在去把药拿回来吧,我知道有个24小时开门的药房,但不在我们刚才回来的路上。”
“你也累了,还是明天去拿吧。”SALLY不好意思地说。
“我没事,明天我要去S州,下星期在那边有个INTERVIEW。我今天把药拿回来,免得你明天又要找人帮忙。”
SALLY把药方给了JASON,CAROL说:“我也跟你去。”她怕他不让她去,赶快向门外走。JASON跟了上来,但没叫她回去,两个人一起下了楼,来到他车前。他为她开了车门,看她坐了进去,他手扶在车门上,对她说:“今天要谢谢你,你帮了很大忙。YOUAREAKINDGIRL!”
她没说什么,因为
在药房等配药的时候,她问:“怎么今天你车里没放?”
“噢,SARA前天坐车时,换成了她爱听的CD。”
“你前一段时间一直在练,这段时间怎么不练了?”
他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前一段时间在练?”
“因为我那时每天坐在R栋后面的草坪上听你弹吉它。”她坦率地说,“听到你的音乐,我就想到的作者楚天有关爱的缺憾美的论述,常常莫名其妙地就流下泪来。你那时肯定不知道,有一个人会傻乎乎地在冷风中坐在你窗外听你弹琴。”
他转过头望着她,她也勇敢地望着他,一点不退缩她的视线。她发现他的眼神很奇怪,既不是听到人示爱时的得意欣喜,也不是被人强加一份爱的厌恶烦恼,说不清是什么,有点像刚才在医院急症室外面等候时的那种眼光,好像是一种担忧,一种痛苦,甚至是一种悲怆。
他看了她一会,转过头去说:“我有一个女朋友。”
她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而且是在这种时候,于是生气地说:“你有一个女朋友关我什么事?”
他被她这样顶撞一句,好像很尴尬,犹豫了一会说:“不关你什么事,只是拿出来吹吹,虚荣心嘛。”
她更生气了,不管不顾地说:“这有什么好吹的?你有一个女朋友怎么啦?以前你骗我说你有妻子女儿的时候,我也照爱不误,现在还不要说只是一个女朋友,更不要说只是一个虚拟语气!”
他看着她,脸上是一种痛楚的表情,就像有人在用刀划他的心一样。好一会,才无可奈何地说:“只怪以前喊‘狼来了’喊多了,现在真的狼来了,你也不相信了。”
(文中所引原文及故事出自黄颜,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