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性。那是关于这些杀人案中最使他烦恼的事情之一。一片混乱。情爱犯罪,刑事枪杀,劫财谋杀,甚至团伙杀人——所有这些都有其发生的原因。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因此也是可以解释的。但是,任意的杀人案,虽然表面上是任意选择杀人的方式,而实质上是不可能受到约束的。既然这些杀人案实施得那么完美,任何一个这样案件的解释只能是纯粹由于运气或机会。在他们找到犯罪案件的一个证人或者杀人犯的过失之前,对各种意图和不同目的的调查都会石沉大海。
艾伦朝下看了看摊在他桌子上关于米罗的书。那是一本他所喜欢的有关艺术的书。即使在看来最为混沌的画作里,最为任意的艺术作品里,总也有其一个意图,一个序列,一个方法。在任意性的背后有它的原因,有关于这种混乱的逻辑。这是一种有组织的混乱。
只要生活摹仿艺术。
验尸官在怀特黑德尸体上发现了其他的针孔,这些孔正好与针刺图里的致死穴位相对应,并且几乎与所有重要神经位置相重叠。警察的死亡不是一次很快的死亡。这些针的精确定位花了很多时间。还需要许多知识,甚至按图工作,验尸官花了两天的时间才为怀特黑德皮肤上的一千一百三十二个小孔提供了证明。
艾伦合上了书,背靠在软沙发上,闭上了眼睛。这里也许还有一种方法来解释疯狂性,但那还是疯狂性,他不理解这一点。
他们曾经假设,怀特黑德的被杀只是一种警告。为什么还杀了一个警察?还有,为什么要像发出滴答声音那样的脚趾游戏那样,费劲地使用几百根针来排列过分简单的和毫无意义的模式呢?怀特黑德死得极其平常,采取的方式几乎无须事先准备,愚蠢地把针刺进他的身体里,这只能是一种藐视的表示。用杀人犯的语言来说,那只是掴了一个耳光,是优胜者的一种嘲弄。我可以对他这样,他们说,我对你也能很容易地做到这一点。
戈尔德斯特因儿子的狗的凶杀案也用同样的方式表示——是一种嘲弄,是一种示威,只要凶手高兴,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出来,并且这不是一件警察能很快查处的简单案件。在动物身上实施这样复杂的谋杀方案是一种高级的尝试。
今天上午,艾伦出席了三个会议:一次是与平科恩的会;一次是与他下属的会;一次是与格伦戴尔、梅沙、特姆佩和斯科特戴尔警察署的代表开会。很多事情反复地进行了推敲,然后推倒了又重新讨论,最后结果令人讨厌;然而,关于嫌疑犯,还像一个星期以前一样,毫无进展。由于对犯罪的习惯性害怕,他们一直根据杀人案都是某一个人所为的假设进行工作。那已经够令人害怕的了,但是,艾伦设想得更多,杀人案是一帮人或有组织的团伙所为。对于一个个人来说,要把四起野蛮的杀人案用不同的方式实施得如此完美而又不留下任何痕迹,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他考虑问题的方式是,至少有两个人参与——个实施实际的杀人,一个人精通后勤,放风并把各方面的事都联系好。
那的确是令人害怕。
更为可怕的是杀人凶手可能是一个警察,这是平科恩不成熟的理论,但也有某种根据。
或者几个警察。
艾伦睁开眼睛,看了看电视机旁边录像机上的数字钟。再过五分钟就是午夜。几个小时以前,他应该入睡的。上午一大早他有一个会,所以他需要尽量把眼睛闭上。他平均一晚上只睡三个小时。今天他回家较早,刚过六点,计划八点左右去买点东西,抓紧时间进行最需要的休息,但是他的脑袋一直都清醒着,思考了每一个琐碎的细节,审查了每一种可能性,重新体验了每一次错误。刚过八点他就上了床,躺在那里就像钟表一样,辗转反侧。当他坐起来看钟表时,他看见只有八点四十五分。这样,他就穿了一件睡衣,走到起居室。如果他不去睡觉,至少他可以有效地使用时间。
现在睡觉已经太晚了。即使他能在下一个小时里打睦睡,他仍然必须在五点钟起床。这意味着最多四五个小时。他微笑了。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他就会得单相思,结果就是躺在某家医院的病床上,喝果汁,注入维他命。
那么,是谁让他单相思?多长时间他没有亲吻过任何人?六个月?
他荒谬地想到,干警察这一行不是偷快的差事。
他感到高兴的是,除了狗的事件之外,自从怀特黑德被杀以来,再也没有发生杀人案。即使凶手没有停手,至少他作案也渐渐减少了。可能突然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们就能够在其再次作案前抓住他。
他站起来走进厨房,想找点喝的东西,因为这时他感到一阵寒意流经全身。他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胳膊,看见已经起了一大块鸡皮疙瘩。他脖子后面的头发刺痛了他。
他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觉得枯燥的一周轮值该结束啦,觉得是否还会有人被谋杀。
它是一种强烈的感觉,与他以前所经历过的不一样;如果他最近不是这样紧张和有压力,他也许会把它看做是一种真实的心理经历。事实上,他仍然在那里,凝视着电话,等着它响起来。
他必须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五分钟,知道电话会响,知道等他接电话时,他会听到他最不想听的声音——平科恩刺激的声调,告诉他要把屁股动起来,又有了一件案子。
然而,电话铃没有响,他喝了一些不新鲜的橘子汁,回到卧室里,准备再一次睡觉。他想,直觉上没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没有什么不能用休息和放松来治愈的问题。不过,不管他多努力要去摆脱它,畏惧的感觉总是伴随着他,它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就像酒精雾一样,给他所有的想法都涂上了颜色,直到他最后睡着为止。
六点钟,他被电话吵醒。
女人的尸体,只穿着黄色的内衣,躺在她打开的缝纫机旁边。艾伦弯身下去,更近地看了看尸体,然后转过身去,把喉咙里的胆汁咽下去。
威廉斯点点头说:“这像是该死的纳粹在做试验。”
“这必须要花一些时间。”艾伦说着,朝下瞥了一眼他的脚,“看这地面,一滴血都没有。”
威廉斯点点头。
“昨天晚上他在这里呆了三四个小时。我以为房子里上下都是灰尘。除非他戴着手套。他在这里呆了那么长的时间,至少总会留下一点痕迹吧。找一找看有没有除了老女人衣服以外的纤维材料,有没有他鞋子上留下的脏东西。找一找有没有不应该是这里的任何东西。”他又一次看了看装满了血的泥工罐子,“我要这个东西。”
“是,先生。”
“还要派人对邻居进行调查。这是一个较老的住宅区;这些居民已经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老人们注意到是否有新人或不认识的人来这里转过。我要求对二十四小时以来这里发生的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做出说明。”
“明白了。”
艾伦望了望缝纫房窗户外面的后院。朝霞已从地平面升起、把橘黄发白的光射到果树和玫瑰花坛上。穿制服的警官们把探头刺进花坛,用金属探测器检查草地,正在寻找他知道找不到的武器。在他后面的厨房里,李正在与死者的妹妹马丽·休格斯和发现尸体的那个人谈话。
“这不是在同一个地区,”威廉斯平静地说,“你认为这是盲目的摹仿或者——”
“这根本不是盲目的摹仿,”艾伦无情地说,“如果我们当地的外科医生在兼做精神病患者。没有这样详细的摹仿,达不到这样的精确度。”
“那么,他采取了行动。”
艾伦沮丧地点点头:“我们已经失去了我们最好的固定搭档。我要说,我们陷在了小河叉里,可是又没有一把桨,但是我们在一周之前已经过了这个河叉,而我们又没有船。”他穿过房子走到厨房,他在那里前窗旁边站了一会儿,听着李在劝那个妹妹平静下来,等待验尸官的到来。
起居室的电话响了,艾伦能从杜勃里宁声调里知道,那是平科恩打来的电话。他知道应该进去与局长谈一谈,但是他确实没有感觉到耳朵就是在这个时候要被咬掉。外面,一辆棕黄色的轿车停在路缘石那里,验尸官走下汽车,提着装有设备的公文箱。艾伦从窗户转向一边,命令两个刚刚到达厨房的警察,要他们开始打扫门窗上的灰尘,到门外去会见验尸官。他领着这位老者绕到背后后门和缝纫室。
“天哪!”验尸官走过门时,吸了一口气。
艾伦指了指缝纫机上面的隔板。“八个罐子,都装满了血。”他说,“我们设想,其他地方都用拖把拖洗干净了。我们正在寻找抹布或毛巾,能给我们一点线索的东西。如果你能告诉我们,我们很想知道血是怎样从身体里取出来的,是否能在截肢前或截肢后进行。”
照相师已经照了相,艾伦让验尸官向前走去检验尸体。当验尸官弯下身去仔细地用探针探查、触碰和察看老女人的肌肉时,艾伦一直在看着。验尸官从他箱子里取出小剪刀,剪开了紧身内裤,把薄薄的衣料卷在一旁。他用小手电筒指了指女人的大腿之间。“她的下身也被缝合了,”他说,他把手电筒往下移,“她的直肠也被缝合在一起了。”
艾伦做了一个鬼脸:“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吗?”
验尸官往上看了看。“在没有全面检查之前,没有了。有一种感觉,她的一些器官似乎被重新安放过了——她胸骨下面的区域不自然地肿胀起来了——但是在我完成验尸之前,我不能确切地知道。有许多切开的地方,在她下巴下面,到她阴道两侧,在她腋窝下,我现在猜想,血就是从这些地方流出来的。”
“你估计这样一个手术要花多少时间?”
“验尸?”
“不,杀人。”
验尸宫耸了耸肩:“起码三至五个小时,还不包括清洗。”“你认为她已经死了多久?”
“尸体还有点温,甚至血液也没有完全凝固。我想还不到两小时。”
“威廉斯!”艾伦喊道。
另外一名警官抬头往上看,他正在一堆洗衣物品里寻找血浸过的毛巾或洁净用品。
“我现在就要加强巡逻。我要巡逻车在半径五英里以内,对每条街道和胡同都进行巡逻,特别是平常行人稀少的路线。”艾伦说得很快,“如果他还在行进中,我们仍然能够抓住他。”
“戈恰。”威廉斯急匆匆地从后门跑出去,向外面前边的那个人喊道。
“你真的认为可以抓到他?”验尸官问。
艾伦摇摇头。“不是,但是我必须做点事。”他的眼光又一次投向隔板上装血的罐子,“这类事必须停止。”他朝下看了看尸体,看了看从缝纫机上引向死者手上的细线。他觉得无能为力,但是,他还感到生气;当了八年替察以后,他知道怎样利用气愤来为他工作。“叫上你们的人,”他告诉验尸官,而他的声调平稳冷漠,“把尸体抬到陈尸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