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房子的门廊台阶上,凝视着她。
凯茜把她的午餐放到汽车里,望了望街对面的兰迪·韦斯特。甚至从这么远的地方,她也能看见他那松弛的嘴巴和矮胖笨拙疲倦消沉的身体。她挥了挥手,徽笑了一下,但是他没有理她,继续凝视着,因此她也就转身离开。她明白,他使她感到紧张,不过她立即为这种想法而觉得内疚。她一直认为自己富有同情心,能够理解别人,不是一个仅从外表来做出判断的人,但是现在她不知道是否在愚弄自己。她可能只是因为男孩智障而不喜欢他吗?她真的那样浅薄吗?
她回想起了在他房间里不舒服的感觉,回忆起了不可思议的情景以及男孩对吉米所表现的几乎是暴力的方式。
不,那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智障孩子。对于兰迪·韦斯特,没有什么东西使她不喜欢。
她绕着汽车走,把软管打开,在她离家去上班前,很快地给房前的花浇了水。这将是很热的一天,它们需要额外的保护。当她在给植物喷水时,她有一种使人不安的感觉,兰迪的眼睛正在研究她的每一个动作。她几乎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就在她背上,她立刻感到发热和发痒。在花已经潮湿以后很久,她还在那里浇水,同时意识到她怕转过身去。她在脑海里看到了他那宽大脸上明亮而又警觉的杏眼。她告诉自己,那是愚蠢的。孩子智力迟钝。他不可能对她进行研究。而且,他的眼睛呆笨,不能集中注意力,不管怎样,是一双没有觉察力的眼睛。
那么,为什么她会感觉到好像他的眼睛故意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呢?
她关掉了软管,强迫自己向街道对面看。
他仍然在注视着。
在她看的时候,房子的前门开了,卡特莉娜走了出来。她穿了一件宽松的蓝色晨衣,但领圈那里收得很紧,她的鼠色头发蓬乱。“不!”她说,“不许再这样!”
声音在大清早传得很远,即使在街对面,凯茜也能从女人的声音里听出恐惧的口气。
“你怎么出来了?”她查问道,“我不让你出来!”
“吧!”兰迪尖叫道,“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吧!”他指向街对面的凯茜。
卡特莉娜第一次看见凯茜,凯茜脸红了,为被发现窥探而感到窘迫。她挥手问好,试图挽回面子,但是老妇人没有理她。卡特莉娜把双手放在她儿子的胳肢窝下面,把他提起来到站立的位置。显然,他挺重,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拉起来站好。兰迪根本不和她配合。他的身体仍然是一晃一晃的,拖着双脚,当她把他拉进房子的前门时,他还在尖叫。
“吧吧吧吧吧吧!”
接着,尖叫声突然停止。
凯茜摇摇头,上了汽车。她对刚才目睹的事情没有把握但是她根本不喜欢这样。
上午过得很慢。杰夫今天没有按时来上班,而安一点以前有课,因此两点以前不会来。书店里就只有凯茜一个人,虽然她经常对一个人上班表示不满,但今天她却很高兴。她的周期性偏头痛很厉害,甚至吃两片阿司匹林似乎也不能减轻一点,而她高兴的是不需要说话,书店里的事情也不多。
前面几个小时,她用来整顿昨天晚上留下来的混乱局面,把平装本重新排列好,补充到书架上的空缺位置里。工作时,她瞥了一眼平装书封面上的简介,寻找有兴趣阅读的东西。她刚刚读完了上一期的约翰·巴思杂志,正在寻找准备下一周阅读的东西,要轻松一点,装入她的脑袋。找了一会儿以后,她找到了一本好莱坞垃圾小说,从她自己那里给自己买下了这本书,按响了购物铃,把钱放入现金出纳机。
买好书后,她在柜台后面站了一会儿,在她头部剧烈疼痛的情况下,闭上了眼睛。在过去的一小时里,她头疼的程度仍然没有变化,但是现在正在以不能忍受的比例向上攀升。虽然她没有打算再服一片阿司匹林来多坚持两小时,但是,她伸到柜台下面去找小塑料瓶,把两片药放人口中,没有喝水,很快就把它们咽了下去。从……哎,从停止去看马格奴森博士以来,她的头疼从来没有这么厉害过。
她靠在柜台上,等待阿司匹林发挥效果,发现自己正在考虑精神病医生的问题。毫无疑问,他是她所遇到过的人中最能理解别人、最富有同情心的人;虽然她知道那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她感觉到他对于人的亲近性比他所受的训练深得多,实际上他也是真诚地关心她和她的问题。有时候,甚至就在现在她也能想起与他谈话的情况。他说过,她没有什么问题,事实上,也使她认识到了这一点,在事故后,他帮助她调整到正常的生活。不过,他也告诉过她,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感到有压力,只要她需要有人谈话,他都会为她到这里来;她任何时候都可以去拜访他。她从来也没有再去过,宁可把自己的那部分过去置于脑后,但是她也有几次想回去。她想问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有些没有结论的事情,她也想搞清楚。然而,不管怎样,她再也没有回到他的办公室。现在已经很长时间了,对上述的承诺是否仍然有效,她没有把握。甚至对于他是否还记得她都没有把握;从那时到现在,他大概又有了几百个病人。
头疼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没有任何痕迹,头脑既清醒又清楚,这样发生的不规则性对她的扰乱就和它存在时的剧烈程度一样。
梦游和头疼。
她把这种想法推出脑海,回去把书放到架子上。
中午是高峰时期,附近商店和办公室的雇员们利用午饭时间匆匆来浏览,这样凯茜就很忙。大多数人都到期刊部,阅读最新的杂志,但是也有许多要回答的问题。斯蒂芬·金的一本新书平装本缺货,而许多人都想买。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一点钟时,拥挤的人群减成少数几个人,到一点三十分时,人群几乎全消失了。
十五分钟后,安走了进来,当她把背包放到柜台后面时,微笑着挥手向凯茜问好。“难熬的一夭。”她摇摇头说。她走到经典书通道,站在杂七杂八的平装书前面,当她无声地读出标题时,她的手指沿着书架向前点着书。她的头在书橱周围看着,把她的眼镜推到鼻梁上。“你去过ASU,是吗?”她问。
凯茜点点头。
“你从来也没有听过瓦尔顿博士的英语课吗?”
“没有。除了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外,我什么也没有听过,因此我没有听过他的课。我听的是史密斯的课。”
“明智的举动。”
“你听过他的什么课?美国文学?”
“是,”安摇摇头,“星期三我们计划阅读和分析《声音和暴怒》。他将考我们这个。上帝,我讨厌那堂课。”
凯茜大笑:“拿上《克利弗笔记》。”
“我会的,”安伸手从书架上抓了一本书,她叹了口气,“我在高中时读过,但我只记得主要情节。诺温·瓦尔顿,他将考我们第三章第四部分第五段讲话,或者间我们小说创作的精确时间。”
凯茜微微一笑。“你现在就可以开始阅读,”她说,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书店,“这个地方相当寂静。”
“不,我需要休息一下,今天晚上我再读它。”她在柜台后面走着,拉开她的背包,把书放了进去。“记在我的账上。”她说。
凯茜找到了价格,把它写在一张纸上,作为雇员购物凭证,放在现金出纳机旁边。安走到书店后部的库房里去签了字。过了一会儿,她出来喝从冰箱里拿来的雪碧。她在柜台后面走动,而凯茜正无所事事地在一张废纸上心不在焉地乱写乱画。
凯茜抬起头来。“这样,你已经决定了毕业以后干什么吗?”她问,“你还打算继续念书攻读硕士吗?”
“我还不知道。老实说,我已经厌倦上学。即使我决定去上硕士,我想休息一年,好好地玩一玩。或者,我将看一看,学士学位能找到什么工作。”她停了一会儿,凯茜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去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她最后问,“你可以找一份比这好的工作。”
凯茜耸了耸肩:“我想,太懒了,我习惯于这里工作。这里也不算太坏。”
“但是工资太可怜。”
凯茜大笑:“是啊,我的确想多挣钱。就我的工资和我父亲伤残来说,我们只能勉强对付着过。”
“你为什么不在周围找一找?”
“只有文科学位,不是什么工作都能干的。”
“你可以教书。”
“我不想教书。”
安用手摸了一下头发。“有的时候你真是令人气恼。”她看着凯茜的眼睛,“我说这个只是因为你在下半辈子有能力从事比书店职员更好的工作。”
“我喜欢在书店工作。”凯茜争辩地说,“那——”
“你在找理由,”安说,“你在找借口。”
“你说得对。”
“我只是想——”
“让我们谈点别的什么,好吗?”
安叹了口气:“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让我们谈一会儿你。”
“我?行啊。”安从柜台里拿出一张书签,检查了一下。“明天我有一个约会。”她说。
“谁?”
“一个新人。”
“真的?你在什么地方遇见他的?你们班同学?”
“就在这里,”安说,“书店里。”
凯茜感到惊奇:“这里?”
安微笑了:“不管你是否相信,这是结识人的好地方。比学校里好得多。如果我和班上伙伴出去,而事情又没有结果,可我每周还得见他三次。如果与这个人没有结果,他可以到B·道尔顿去买书,我再也不会见到他。”
“那倒是真的。”凯茜承认道。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你的确应该认识更多的人。”安的语调亲切,但又严肃关心。
凯茜脸红了。“这是什么意思?”她轻轻地说,试图把它转为玩笑,“哪一天给凯茜也找一个?”
“我是作为朋友告诉你的。”
凯茜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这只是——”
“‘只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看来要我去结识人实在太难。我从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也不是那么难。”
“让你说很容易。”
安神经质地清了清嗓子:“我去给你安排一次蒙眼的约会,怎么样?”
凯茜畅笑:“谢谢。”
“我们可以把它搞成双重约会,那可能挺好玩的。”
“我知道——他的人品很好,”她微笑了一下,“我感谢你的关心,但是我也不是那么令人绝望。”她停顿了一下,“还不是这样。”
她们两人都大笑起来。
“来吧,”凯茜说,换了一个题目,“昨天我们进了一大批书,我需要你帮我用手推车把箱子运到店外面去。”
“好吧。”
她从柜子下面取出一个小铃铛,当他们两人走到书店后部去时,把它放在“有事摇铃”牌子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