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杂种已经走了吗?”
凯茜放下了正在清洗的玻璃杯,转过身来,面向她的父亲。他拄着一根拐杖,他那只空着的手抓着厨房门的边沿。他的灰白色短发看起来有点倒竖,不对称,仿佛他刚刚睡过觉一样,他的嘴角向下弯成不满的愁眉苦脸样子。她用一块干洗碗布把手擦于,强制自己平静地去对待他。“是的,吉米走了。”她说。
“好事,”他走进厨房,用一只手扶在墙上,另一只手拄着金属拐杖,“我讨厌那个孩子。”
“你起码应该公平地对待他,他对你怕得要死。”
“而他应该好一些。”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不喜欢他。”
“而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他用拐杖稳住自己,弯下身子坐在椅子上。他的声调是带有启发性、令人讨厌的语调,“一个成年妇女老是和小男孩们玩,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她没有理他,甚至没有去回答他那污秽的暗讽来为自己辩解。她向水池转过身去,开始把她正在清洗的脏盘子放入空的洗碗机里。
“你为什么总不与你那样年纪的男人出去呢?”
凯茜把注意力集中在她手中的盘子上,她脸上的肌肉无意识地紧张起来。她讨厌这种谈话。尽管很久以来这个题目使她为难得要死,她的父亲却经常不断地要提出来,坚持说她缺乏积极的社交生活,虽然他也知道,对她来说这是一件痛苦的事。他声称他关心她的幸福,关心她的将来,但是他说出来的话总不是那么端正,带有批评意味,可又假装得很像有帮助似的。而且她还知道,对于她把大部分夜晚的时间都花在单独和他一起度过上,他暗地里非常心满意足。她把洗碗机下一格推进去,洗完大的东西,拉出上一格,什么也没有说。
“嘿?”他的声调很坚定,几乎带着挑战的味道。
“嘿什么呀?”她甚至不准备打扰他,转身过去。
“为什么你总是不出去啊?”
“这事我们已经说了上百万次。实际上我也不想现在讨论它。”她给洗碗机装满要洗的东西,从水他下面取出一盒卡斯科特,把洗涤剂倒在洗碗机门内侧的塑料缺口里。关上门,按下了全部循环程序的按钮。
“为什么你总是不出去啊?”
她把洗涤剂放回到水池下面:“你看,我不想谈这方面的事,行吗?”
“你知道,你不要把一切都归咎到戴维头上。”
凯茜朝他转过身来。他坐在厨房桌子旁边,装作他在检查指甲,但是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种沽沾自喜的满意表情。“我没有责怪戴维。”她平静地说。
“你在等待他突然在某个地方出现?你在等他回来?”
“你有病。”
“那么,为什么你总是不出去啊?”他的眼睛与她的目光相遇,她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她认识不清的神态。他嘴唇上的半微笑冷漠而又残忍。
她为她父亲那种强烈的敌意而感到畏缩和震惊。以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这种样子。他经常是自私的、残忍的和没有思想的,但是看起来,他以前从来也没有充满这样故意的怨恨。“我出去。”她说话时采取了守势。
“什么时候?”
“某个时候。”
“在过去五年内没有出去。”
她摇摇头:“没有那么长的时间。我和乔治·赖特出去过。还有坎贝尔·霍特,那是安兄弟的一个朋友。”
他哼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出去约会,真正的约会。”
“那都是约会。”
“这些约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瞪着她,她伸手到背后抓住水池的边沿作为支撑。他的眼睛似乎要钻人到她的眼睛里去。“为什么你不再与他们约会?”
“你看,”她说,“实际上我没有很多时间出去。我要上班。我要照顾你。我要——”
“他们没有要把手伸到你的短裤里去吧?”
“见鬼去吧!”她说着把洗碗布扔到他身上。她大步走出厨房,故意朝大厅走去,她的心脏在怀怀地跳。以前她从来没有诅咒过她的父亲,她也从来不敢这样在他的面前站起来。他经常诅咒她,而且她也经常与他争论,不过,尽管她曾经多次要向他说见鬼去吧,但是她从来也没有鼓起这种勇气来。她总是让步,屈服,试图安抚他。然而,这一次他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
凯茜气冲冲地跑进她的房间,砰地把门关上。她正准备把自己摔到在床上,这时她想起了更好的办法,转身把门锁上。她不想让他进到她这里来,她根本就不想让他进房间。
从房子的前部,她听到她父亲那熟悉的切分音的拐杖在硬木板地面上拖着走的节奏。他正在离开厨房,到小房间去看电视。她听到了他那端部包着东西的拐杖在地板上发出柔和的重击声,她心里一阵狂怒。她渐渐变得讨厌由于病弱而产生的声音,就像她渐渐变得讨厌他药剂含糖过多的那种味道一样。曾经有过的对他那种怜悯也早已消失,她现在对他的感情只有厌恶。
凯茜在她的床上坐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她心脏的怦怦乱跳已经放松到更为自然的节拍,她的呼吸也渐渐变得正常。她站起来走到她房间的书橱那里打开了黑白电视机。她找到了一部老电影,卡里·格兰特演的喜剧,回到床边躺下。
她并不讨厌她父亲,不是真正的讨厌他。但是,要爱他也越来越难。他越来越厉害,越来越没有思想和以自我为中心。而她必须回想过去,回忆他以前的情况,以便激发起对他的感情。她明白,她一旦做了没有仁慈和爱心的事,她就没有尽责。她感到她诅咒他的方式不对,但她不感到内疚。他应受到报答,也许他会受到更多的报答。
在电视里,卡里·格兰特躺在他广告办公室的长沙发上,试图对付最后限期。思考方案时,他咬着手指,把想法告诉秘书。
凯茜看着电影。如果有更多像卡里·格兰特那样的男人,她可以更经常地出去。这是很傻的想法,她知道她是在慢慢地挤进哈利奎因地区,但是,找到一个有魅力、文雅和老练的男人,会是一件好事。是有点浪漫的人,而不是低级趣味的庸人。
他们没有要把手伸到你的短裤里去吧?
她想起了最后两次流产的约会,这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她回忆起粗鲁的动作,几乎是死皮赖脸的坚决要求,而她自己则是惊慌和害怕。
她强迫自己把思想集中到电视上。从小房间里,她可以听到她父亲在大声叫她。他给了她十五分钟把打扰她的任何事情都结束掉,现在他要她回到日常生活中来,为他做点什么,当他的服务员,泡一杯咖啡,倒一杯啤酒。
“凯茜!”
她没有理他,这次她没有屈服,这次她要求赔礼道歉。她躺在床上看电视,不理会他的大声叫喊。几分钟后,他停止叫喊。
看完电影,她把电视换到当地最新新闻节目。杀人案是头条新闻。她在床上坐起来,把背靠在床头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出示的一个老人照片,下面的镜头就是他的尸体被装上救护车。即使从这个角度,她也能看到溅污在塑料尸体袋里的血。
“根据警察的说法,”报道记者说,“莫里森被活活剥皮。杀人武器还没有确定,普察正在跟踪一切有用的线索。”
又是一个黄色警戒带围起来的房子前景,当凯茜明白那是街上熟悉的房子和树木时,她感到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什么样的人干了这样的杀人案?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发觉自己想起了戴维。
还有长耳大野兔。
她哆嗦着,努力回想让吉米提前走了以后,是否把前门锁好并插上了插销,但是实在想不起来,她知道她父亲是不会操心去检查的。
凯茜看了其他新闻和辛迪加SITCOM重播节目,然后听到她父亲用双拐通过大厅走向卧室。她听到他关上了门,然后再给几分钟让他安顿好。慢慢地她打开了自己的门。大厅的灯亮着,厨房的灯也是这样。他甚至没有操心把小房间里的电视关掉——她能够听到从房间里传来的录音笑声。
她轻轻地走动着,往下走到大厅,检查厨房的门,要确保它已经锁好,然后把灯关掉。她关掉了小房间里的电视,走到前门。门没有锁,她推上了插销,上了锁,她高兴进行了这次检查。从门边的一个窗户窥视,她看到劳特房子的灯还亮着;在透明的绿色帘子后面,有一个小黑影压在玻璃上。看来像一个孩子。她徒步离开窗户,突然感到寒气。
她沿大厅走回卧室。在未来几天里某个时候,她会走到那里去,和她的新邻居见面。也许他们是一些非常好的正常人,与他们面对面的见面会消除她不正常的紧张不安,而每次她望着他们房子的时候,就会感到这种情绪的存在。
她不会提起劳特家。
她走进房间,翻下毛毯。在穿上睡衣前,她在身后关上并锁好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