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我听到了杀人案的事。”安·特纳说。她把她搬下来的密封箱放在凯茜的出纳机旁边,跪下一条腿,在柜台下面架子上各种旧货里寻找一把精工刀,“真可怕。”
凯茜没有表情地看着她:“什么杀人案?”
“你没有听说?”
凯茜摇摇头。
“那就对了。你整天都在这里。你必须在今天早晨来开店门。”安找到了她要找的刀,站了起来。她切开箱子,把刀扔在柜台下面,拉出一叠《人民》杂志,放在出纳机的另一侧。她把一绺头发从眼睛前面拂去,用橡皮筋把她的棕色长发在后面扎成马尾发型。“这全是广播里说的。他们发现这个老头在其房子里被杀。他被剥了皮。”
“他们打算怎么办?把他制成标本挂在墙上?”杰弗·马丁从书店秘密通道后面向外窥视,他正在那里给新书上架。他咧开嘴嘻嘻地笑。他老是在变换的头发今天是黑色,向后梳得光溜溜的。昨天还是橘黄色,梳着辫子。像往常一样。他穿着一件旧的黑色晚礼服,多种颜色的扣子颇策略地安排在皮标签上。
安不理睬他。“这就发生在你邻居那里,”她告诉凯茜,“也许从你那里下去两三条街。”
“他被剥了皮?”
安点点头:“全都剥了。”她用一个手指把她滑落的眼镜推倒鼻梁上。
“你敢肯定是我的邻居吗?”
安从箱子里抽出一叠《新闻周刊》杂志:“格雷森大街。离你那里就下去几个街坊,是吗?”
“两个,”凯茜承认道。她慢慢地摇摇头,表示不相信,“什么样的人能干出这样的事?”
杰夫在书架角落里伸头窥视。“你的爸爸?”他说。凯茜哈哈大笑。
安向他皱了皱眉。“干你的活吧,”她侧身走近凯茜,降低语调成耳语,脸上是一副不赞成的表情,“我不知道为什么巴里雇佣这样一个傻瓜。”
“我听见你的话了!”杰夫喊出声来,他从通道里冒出来并准备做出尖刻的回答。这时一个顾客——漂亮的中年男子,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西装——走进了门。他们三个人都高兴地向这个男人微笑,而他也点点头作答。杰夫一声不响地回去上架,而安继续把书从箱子里拿出来。
“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凯茜问。
顾客摇摇头并对凯茜笑了笑:“我只是看一看。”在他向后朝书店后部畅销书架移动前,瞥了一眼前面柜台对面的杂志架。
顾客在浏览时,凯茜无事可做,就看着安从箱子里把杂志取出来。安的嘴巴处于一种专心致志的表情,给她已经相当俊俏的脸增添了智慧的神态。她几乎不化妆,但是她那眼影和唇膏更加突出了她的那种自然高贵的本色。她那浓浓的褐色头发,为了方便,现在梳成了马尾发型,往常总是柔滑地卷曲成有魅力的形状披散在肩上;不管她梳成什么样子,看起来都挺美。凯茜身体内升起了模模糊糊、激动人心和酸溜溜的感觉。虽然安比她几乎小了三岁,并且还在上学,但是她要比自己更有吸引力;在她身上有一种十分自信和深奥微妙的味道,而凯茜就从来也投有这样过。
凯茜喜欢安。实际上,归结起来,安大概也就是她最亲近的朋友。不过,她也情不自禁地产生轻微的妒忌感觉,而她这种偶然的令人不快的妒忌感情只会导致她产生更为令人不快的内疚之情。
安把空箱子搬离柜台,把它放在地上,放到她自己的脚边。她从书堆中拿起一本《花花姑娘》,懒散地翻阅着它,不时地停下来看看照片。从年轻姑娘肩膀上望过去,凯茜看见杂志上长着褐色毛发的裸体男人靠在海滩岩石上,由于害羞,她红着脸转身离开。
顾客从书店的后部出来,礼貌地向她们笑了笑。安很快合上了杂志,把它放回去:“您找到您想要的东西了吗?”
“找到了,但是我必须晚一会儿再回来买它。我现在现金还不够。”
安向他微笑了一下。“我们还会在这里。”她说。
这个男人向她们挥手道别,走出了门。安站了一会儿,凝视着她面前的期刊,然后开始把它们按题目分类。凯茜决定帮助她。三点钟放学之前,剩余的下午时间会过得很慢,而她也实在没有什么事可做。在没有顾客时,她讨厌站在出纳机旁边。她拿起一堆《时代》杂志,把它们放在架子上,将上周的那一期换下来。
“你不需要这样干。”安告诉她。
凯茜笑了笑:“再也没有什么事可干呀。”
杰夫走到前面柜台,调整了一下他那低劣的棱纹平布黑领带。“那么,”他说,“都是些大玩意儿?”
安瞪眼看着他:“什么?”
“我看见你看的书啦,”他拿起一本《花花姑娘》,并把它打开,“我听说他们只选择长大玩意儿的家伙。”他咧着嘴向凯茜笑,荒谬地模仿着,抬了抬眉毛,淫荡地斜眼一瞥。她脸颊通红,转身离开。
“闭嘴。”安说。
他大笑起来,放下杂志,他松了松领带。“我去休息一下。”他说。
凯茜点点头,而他走出门,已经开始在口袋里掏零钱。他跑过繁华的街道,朝K广场跑去。
安摇摇头,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我不知道巴里为什么要雇佣这么个家伙。”
凯茜开车回家,觉得很累。真是漫长的一天,杰夫提前一小时就下了班,抱怨说过敏症给他造成了麻烦。她比预定时间多呆了半小时,帮助安忙碌了一阵。
她自动地给了信号,左转进入林肯大道。这时她真想放松一下,洗一个热水澡。
她接近格雷森街,发觉自己已经减了速,看着街道。到街坊的半路上,有两辆誉车和几辆居民的车停在一所没有什么特征的房子前面,房子只是用类似黄色警戒带那种东西围起来。一小群旁观者站在马路对面。
被剥了皮。
凯茜哆嗦着,加速把车开过街道。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有过一个朋友,帕姆·赖斯,他住在格雷森街,而她和戴维以及比利经常到那里去玩。现在想起那个位于帕姆原来住处步行可到的屠宰场,她仍然感到惊慌;她真不知道她怎么会像一个孩子似的对此做出反应。毫无疑问,她会接连几个月都做噩梦。
她啪的一声打开了收音机,把它调到全是新闻节目的台,希望听到关于杀人案的情况,但是播音员正在播送商业报告,因此她就关掉了收音机。她要在晚些时候收看电视新闻节目中的报道。
当她驶入车道时,吉米·戈尔德斯特因正坐在她房前的路缘石上等她,用一根小棍将污水引过边沟改道。当她把车停在关着的车库门前时,他站了起来,把棍子丢在小急流中,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凯茜走出汽车时,向他笑了笑:“今天怎么样?”
他看了看地面,摇了摇头:“不是太好。”他穿着旅行鞋,踢人行道缝中长出来的一丛野草。
她绕过汽车后部走近他。吉米也抬头望了望她,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闷闷不乐的屈从表情。“出了什么事?”她问。
“两个家伙要揍我。”
“揍你?”
“你知道,他们要揍扁我,”他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我将转到另一所学校去。”
凯茜抑制着微笑:“不至于这么坏吧。”
他凝视着她,而她看到了他脸上富有生命力的拼命精神,他面庞上反映出对他自己处境无望的强烈感受:“情况就是这样糟。你不了解这些家伙。他们个头儿很大。而且他们很卑鄙。”
“过两天他们就会忘记关于你的事。”为了消除疑虑,她这样说。
“他们不会忘记。只要没有抓住我,他们就不会放弃,”他瘦小的胳膊很坚硬,他的手握成拳头,“我想我会日本自卫武术或者什么本事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反击。”
凯茜大笑,她情不自禁。“对不起!”她突然说,“对不起!”她举起双手表示歉意,摇摇头,好像要否认她的大笑,但是,她开始笑得更厉害,不能止住。
吉米向上望了望她,明显地想保持整个下午培养起来的自怜沮丧情绪,但是他发现自己也很快微笑起来。他朝下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身体,努力想像自己采用日本自卫武术打败霍尔巴克和萨姆森。“我料想这有点滑稽可笑。”他承认道,同时把嘴咧得更大。
凯茜咯咯大笑。“我不是笑你。”她说。
“是的,你是在笑我。”
“不是,我不是笑你,真的。”她背起了手提包,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再也不大笑了。她对他笑了笑,“只是你太认真啦,老实说,你让我想起了我。”
“你?”
她点点头:“我在像你这样的年纪时,也许稍微大一点儿,我们学校新来了一位姑娘贝思·多特森。她个儿很大、健壮和卑鄙,能打败我们班上的任何人,包括男孩子在内。有一天,我在排队时,偶然碰到了她。‘你是个死鬼。’她骂我。而我相信了她的话。此后一个月,我总是找理由在放学后留在那里,因此我就能安全回到家里。有一次,我甚至故意装作碰到了麻烦,这样就必须晚一点回家。当我每天晚上祈祷时,我总是祈求第二天贝思·多特森不会揍我。”
“她曾抓住过你吗?”吉米问。
凯茜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忘了这件事。也许我这样做了以后,她很快就忘了。”
吉米的脸布满了愁云:“但是这些家伙不会忘记。他们是认真的。他们想杀死我。”
“当你到我这个年龄时,你再回过头来看这件事时,你也会大笑的。”
“我不这样认为。”
头顶上响起了像喷气式飞机那样的声音,当它加速飞离太阳位置时,闪烁着播黄色的光,在菲尼克斯朝吉尔伯特空军基地方向的天空上绘制了一条航线。凯茜朝上望了望,注视着飞机的行程,直到它在东边消失。她把目光转回吉米身上,在她研究男孩的脸部表情时,沉默了一会儿。看起来他的确很惊慌。“你打算告诉你的父亲吗?”她最后问道。
“我不想这样做。他只会到学校里去告诉校长,然后他们就会真的跟着我。”
“那么你有什么计划呢?”
“躲起来,”他说,“我只是需要躲过今年剩余的这段时间,不在他们经常走的路上逗留。如果我能坚持到夏天,我大概就安全了。我想过完夏天,他们就将忘记我的事。”他望了望她,他的嘴角向上翘。“他们不会真的这么厉害。”
她向他微笑,带着鼓励的意思。“甚至他们在那以前就忘了,”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不要担心,事情总会过去的。”她看了看表,“已经晚了。我该进去做晚饭啦。”
“我可以和你一起进去吗?”
她突然感到很同情这个小男孩。吉米抬头望着她的那种样子,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走失后无助的小动物。她体验过对她父亲那种重新恢复的愤怒之情。她把目光从他恳求的眼睛移开,看见了街对面劳特家房子的前窗挂着浅绿色窗帘。透过半透明材料可以看见多个灯头的枝型吊灯形状。旧房子已经有了有人居住的样子。她转过身来面向吉米问道:“你知道谁搬进去了吗?”
他摇摇头:“我谁也没有看见。”
“过几天我必须去见见他们。我将给他们送去一个蛋糕,或送去一些胡桃巧克力小饼。”
“我也能去吗?”
“行,你能去。谁知道?也许他们有一个年龄和你差不多的男孩。”
“我怀疑这一点。如果有的话,他大概也该出来玩了。”
他说得有道理。凯茜从手提包里取出钥匙。“今天晚上你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她问,但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很晚。他给我留了一个比萨饼,让我在微波炉里热一下。”
“好,”她说,“你可以和我一起进去。你甚至可以留下来吃晚饭,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不敢说我们已经有了,但是我肯定我能找到你喜欢的东西。”
“我必须喂达斯梯。”
“达斯梯可以等一等。今天晚上让它晚一点儿进食,不就完了。”
吉米的眼睛瞥了一眼自己家起居室拉上了帘子的窗户,而凯茜知道,他是在想他的父亲。她在他脸上看到了犹豫不决的表情。
“你可以和我在厨房吃,”她温和地说,“我想我的父亲将在小屋里电视机前吃饭。”
他抬头感激地望了望她:“谢谢。”
“过来。”她领路走过一排花箱,直到前面门廊的台阶处,“让我们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