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可不防?

平贼将军左良玉此刻也是心中忧郁,他对帅帐内的众人说道:“如此处境,我们军心也一样不稳。你们立刻传令各营将士,一定要谨防营中兵士逃跑,若抓到逃兵,一律押回营中,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众将应令后,副总兵马士秀又提及贼军放回左营俘虏一事。

他说道:“左帅,这个事儿里外都透着几分奇怪,闯王的人对咱们左营兵士都用好酒好菜好生款待,最后还都给放了回来。

可却把俘虏的丁督师和杨总督麾下将士,该杀的杀了,该罚的罚了,甚至还有的被剁去右手,也有的割掉右耳,然后才放了回来。俺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嘞!”

……

马士秀,字兰谷,本是陕西绥德府人氏,其实他原为闯王李自成的部将,崇祯十年时候,被左良玉率兵击败,这才归降在了左良玉的麾下,崇祯十一年因大破马士秀所部贼兵,得授都司职衔,崇祯十三年又因袭击王光恩所部贼军,斩首四百余,累功升至副总兵职。

虽然他现在已是大明朝廷的副总兵,但是对李自成却仍是称之为闯王,好在左良玉对此早已习惯,更是深知他对自己的忠心,才不与之计较。

说到这里有一句话却是不得不提,在原本那个时空中,崇祯皇帝自缢于煤山之后,凤阳总督马士英等拥立福王朱由崧称帝,建元弘光,后又因政见不合等一系列原由,引得左良玉率兵勤王。

后来,左良玉染疾病亡,其子左梦庚被拥立为全军统帅,又被黄得功等江南四镇官军击败,不得已投降清军之时,这个马士秀便是其中不肯投降的将领之一。

马士秀早年也是陕西边卒,后被迫从贼,成了李闯王麾下部将,好在能够迷途知返,重为大明朝廷所用,而他在民族大义面前,能够坚守自己的底线,做到不卖国求荣,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仅凭这一点便足以让后人永远铭记!

……

这时,左良玉的一个幕僚黄在熙,插言说道:“此事我也觉得十分奇怪,思来想去,这大概是李瞎子给我们用的一条毒计。”

左良玉嘴角上扬,略显轻蔑地说道:“显然是李瞎子用的挑拨离间之计。”

他接着又道:“今日午后,我就已同丁、杨二位督臣谈过此事,他们也认为这是闯贼存心挑拨离间所使的花招,不必过于在意。这样人心浮动时候,我们更是要严禁将士轻信谣言,更不许在营中乱讲闲话。”

副总兵马进忠这时也摇着头,开口说道:“尽管丁、杨两位督臣知晓此乃贼子的挑拨离间之计,可他们手下将士明不明白,才是关键所在。

现如今这股谣言大有愈传愈盛之势,外面都在传我们左营俘虏中,有人带回来一封贼人的书子,是闯贼李自成写给大帅的。”

……

这个马进忠可是不简单,他也是陕西延安府人氏,字葵宇,本是陕西早期造反的贼寇之一,别号“混十万”,常年流窜于陕西转于陕、豫、楚边境地带!

后来在崇祯十一年的时候,于陕州被左良玉所部官军击溃,败走信阳、光山一带,迫不得已才投降了左良玉,成为其麾下难得的猛将。

在左良玉病亡之后,马进忠是抵制投清意志最坚决的人,他率部脱离左梦庚麾下,重归南明朝廷怀抱,又继续坚持抗击清国铁骑达六年之久,期间更先后在麻河、衡阳、宝庆等地屡次击败清军。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历史的真实往往就是这么残酷,就像大明崩溃之际,有多少作为读书人代表的朝廷官吏,委身事奴,行投虏卖国之事,就有多少像马进忠这样的粗鄙武人,为了民族大义死守自己的忠贞,用一腔热血谱写出了中华民族不屈的精神!

……

“哼!”

左良玉的鼻子里发出重重一哼,道:“既然谣言愈来愈盛,我们就更要严禁谣言在营内传播。我身居朝廷的平贼将军之位,就算他李贼欲就抚于朝廷,也是找都丁督师、杨总督他们,断不会给我写书子……”

接着又议了些营中的军务,左良玉便命诸人各自回去忙碌,他又领着随侍在身边的几个亲将登上了中军大营外的一处高丘,向北边贼军营地瞭望。

但见远远近近皆是火光不断,由左营一直延伸至对面贼军大营,更向北延伸出很远很远,仿佛绵延十余里般,从火光上可以看出,贼军的营垒一层挨着一层,有若星罗棋布。

如今看来,官军是再难指望进兵至开封城下,与城中守军相呼应已不再可能啦!

左良玉瞭望了一阵,越发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便又转过身来向南望去,只见南边也是火光遍野,不过如今已到闭营时间,官军各营的火光正在递次熄灭,

但在更远的地方却又有新的火光忽然出现,左良玉见之不由叹息了一声,他知道那里并没有敌我双方的营垒,而是一些贼军游骑在焚烧田间没有收割的麦子。

看到此情此景的他又想起“撤军”之事来,他暗自猜想着:“倘若对贼战事不利,丁、杨势必先自逃了,自己也要预先想好退路……就眼下情势看来,无论是向东南撤退,又或是向西南逃走,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现在他的心里还有着一个奢望,那就是仍希望明天再去拜见丁、杨二位督臣,争取说服他们即刻准备撤军,而且还要向陈留一带撤退,然后再从仪封方面迂回到开封城下,好与城内守军互为犄角,同心合力,共御闯贼大军。

…………

回到帅帐后,他仍如往日一般,为防着突然有变,不肯解去衣甲,就这么躺下才矇朦胧眬眯上一会,就被当值亲将都司张应祥进来叫醒。

左良玉眯着眼睛问道:“有何紧急事儿?”

张应祥立刻回道:“禀大帅,派往开封的小校回来啦。”

左良玉听完腾地一下,便从榻上翻身坐起,道:“把他叫来!”

关一贵是左良玉身边的百户职亲兵,当大军尚未到达水坡集的时候,左良玉便已派他带着十名轻骑绕路奔开封府城而去。

左良玉在书子里表示:自己愿意把人马开到城东南的禹王台、繁塔寺一带扎营,以护卫省城安全,再分出二三万的精锐人马驻扎在开封与黄河南岸之间,以打通运粮道。

可是开封官绅们在得知左良玉要来时,竟集体前往巡抚衙门找高名衡,竭力反对,说左良玉部军纪十分败坏,到处奸掳烧杀,万万不可让他的人马开到开封城下,经过好一番商议之后,巡抚高名衡才给左良玉回了一封措辞十分严谨的书信,交给关一贵带了回来。

关一贵才进帅帐,便将高名衡的书子呈递给了左良玉,虽然只是略通文墨,但大体上的意思还是看得明白的,左良玉知道高名衡是婉辞拒绝他到开封城下与贼军作战。

再从关一贵口中又获知了开封城内官绅们的态度,不禁更加气愤,左良玉猛地把脚一跺,大骂道:“一群畜生王八蛋!”

随即便挥手命关一贵先下去歇息。

此刻已是寅时,北面又传来了隆隆的炮声,紧接着西北边和东北边也传来了炮声,虽然很是稀疏,但仍是震得大地一阵颤动不已。

左良玉顿觉睡意全无,他迈步走出帅帐外,对左右说道:“这是贼军在试炮,大家不必担心。”

言罢,又问身边亲将张应祥道:“督师和总督那里可有何动静?”

张应祥回他:“现在还没有别的动静,但仍要谨防他们私下里逃走才是。”

左良玉点了点头,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他最担心的便是保定总督杨文岳,怕他又会故技重施,就像在火烧店扔下傅宗龙那样,把自己扔给闯贼大军,他好得以平安脱身!

“要真是那样的事情发生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他甚至想到:“我是不是应当先他们一步,提前抽身离去呢?可又该向哪个方向走呢?又要退到何处才是呢?”

一连串的疑问,同一时间涌上了他的心头,不由感到一阵为难!

…………

就在左良玉走后,杨文岳中军大帐内的军事会议却并未完全停下来,只不过与会人员的范围小了许多,只有杨文岳和丁启睿两个人而已。

此刻,杨文岳的中军大帐内除了他和丁启睿,就只有一名杨文岳的中军亲将在旁伺候,随时听吩咐办事,而大帐外也加强了戒备,任何人不奉命不得近前。

杨文岳轻声说道:“督师,你认为闯贼不杀左营被俘的官兵,反而酒食款待后,又全都礼送放归,这里可有何深意?”

“我看这不过是闯贼的离间之计,不必重视。”

杨文岳却轻轻摇着头,又说道:“督师,我们也要防备些,别被左昆山给卖了啊!”

丁启睿闻言一惊,道:“斗望,你何出此言?依我看来,尚不至此吧……”

“不可不防啊,督师。”

杨文岳急急说道:“我虽是保定、河北、山东总督,可如今已被革职,戴罪图功之身,不能节制平贼将军,他也不会将我放在眼中。

按理督师可以节制平贼将军,可像左昆山这样的人物,连当年杨武陵尚且驾驭不了他,何况督师又无杨武陵辅相之尊,万一这边战局不利,谁能想到他左昆山会做出怎样的事来呢?”

丁启睿听了杨文岳的话后,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自己确实比杨嗣昌差得远了。

近一年多以来,他一直同左良玉在豫南皖北一带,与张献忠和革左五营的流贼作战,虽然他有督师之尊,但左良玉却并不太将他放在眼中,他也只能徒然生些暗气罢了。

沉默片刻,丁启睿才无可奈何地回道:“如今这些骄兵悍将,确是难以驾驭,汪岁星就吃了这些人的亏,在襄城尚未与贼接战,贺人龙、郑嘉栋等总兵便各自逃去,独独留下他困守孤城,终至城破身亡。

火烧店之役,也是贺人龙、李国奇率先遁走,傅元宪因此殒命项城,看来如果左昆山不肯用力打仗,或有私心,你我的处境就十分危险。”

杨文岳见丁启睿口风有所松动,便在一旁继续鼓动道:“左昆山确是一个能打的人,只是太过骄横,当初杨文弱保荐他为平贼将军,确实待他不薄,可他却不肯听其调遣,致使剿灭献贼之事功亏一篑,反而丢了襄阳,使襄王蒙难,逼得杨文弱只好自尽于沙市。

如今据我看来,闯贼也是在用尽各种手段,意图拉拢左昆山,说不定在暗地里也有些咱们不知晓的事情……”

丁启睿似乎被他说得有些心动,道:“这就很难说了。归德府的侯家是左昆山恩人,这一回闯贼袭破商丘,对侯家就保护备至,侯家的人都已经逃走,只留下空宅和一些奴仆,闯贼竟然还派兵看守,不许动侯家一草一木。

现在看来,闯贼的用意甚深,我们确是不可不防啊!”

杨文岳忙趁热打铁地接言说道:“岂但如此,就说那些被放回来的左营官兵,非但被闯贼好吃好喝伺候着,更是没有一个受到伤害,就连战场上受了伤,也被闯贼医治过,而我们两营被俘官兵,不是被闯贼杀了,就是被剁去右手,又或是割掉了一只耳朵。

这虽然看上去像是李贼的挑拨离间之计,可两相比较之下,也难怪将士们会流言纷纷,自有其中的道理啊。”

丁启睿此刻又犹豫了起来,他轻抚着胡须说道:“不过……此事左昆山自己倒是在下午见面时先说过了,他认为就是闯贼故意施展的离间之计,为的便是使我大军分心离德。”

杨文岳不由冷笑着脱口说道:“明面上的事情,他自然不好不说出来,可是暗地里的事情,就未见得向全部都向督师和盘托出啦。”

丁启睿闻之又是一惊,忙追问杨文岳道:“斗望兄,你莫非另有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