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下一顿,调转了方向,重新往店铺内走去。
白北望自然是看见了我,于是立马扭动着笨重的身体,从车后座上拿下来了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朝我走来。
冬日的天色阴沉压顶,一时间,让我看不透眼前的人。
是的,看不透。
虽然我总共见他就没几回,但每次也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些情绪,或是人品。
从前,白北望是一副贪得无厌的小人派头。
上一次见他,脸颊无肉,眼神狠厉,看着像是被逼入绝境的红眼狂徒模样。
但这回感受不到了。
白北望脸上多了些肉,身上也多了很多财物,只是再没了什么表情,只有一副没什么血色的脸,以及空洞无神的眼睛。
比从前的他,平和了许多——
看上去,倒像是也快疯了。
白北望几步来到我的面前,我以为他要质问我之前没有借钱的事情,没想到他聪明的避开了话题,问道:
“大外甥女,在呢?是准备出去置办年货吗?”
“你们吃了吗?没吃的话,咱们几个一起去外面吃点儿。”
“找大酒楼,最好的,定一桌。”
我眼神扫过对方起码有一斤重的黄金粗项链,以及手上那分量极足的大金戒指,有些意有所指般说道:
“不了,你享你干妈的福就好。”
“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就不吃什么大酒楼了,容易拉肚子。”
白北望原本还算是乐呵中带点期盼的表情,显然在听到我说干妈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了些扭曲,但很快回复了过来:
“说哪里的话,咱们都是亲戚,吃点东西难道还有什么讲究吗?”
“对了,招娣在吗?”
“这丫头好久不见老爹,肯定也想我了,我给招娣带了点东西,你让她出来,我们俩说说话。”
原来是为了安然而来。
我眼神顿时冰冷起来:
“招娣?”
“这里可没有什么招娣,这里只有挂在我户口本里的安然。”
“她可没什么爹,你要是要找她,去问问警察答不答应吧,看他们是相信有户口本和身份证的安然,还是你随随便便的话。”
官方当然能查到安然的户口问题,我说这话就是想要表达自己强硬的态度,以及让对方断了见安然的念想。
白北望这一个多月以来,儿子没了,老婆被他自己卖了,看他现在对慈青女的态度,以及这身上的钱财,八成也是自愿已经成了慈青女的‘新玩意儿’,才换来的。
这种舍身求财的人渣,让他见安然干什么?
还不嫌恶心吗?
我毫不掩饰自己对白北望的厌恶,但白北望现在许是已经习惯了伏低做小,丝毫没有像从前一样的暴脾气。
“大外甥女,我这回来,就是想给你们说这件事儿呢”
白北望挤出一个笑脸,将手里一直提着的黑色塑料袋打开:
“你瞧瞧这个!”
塑料袋中,是多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纸钞。
还不是那种成捆码好的纸钞,而是一张张散开的红色纸钞,足足一大袋子,看着分量着实不少。
白北望见我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立马狠了心要将手里的塑料袋塞给我:
“拿着,拿着吧。”
“从前我没有钱,现在我有钱了,你拿着吧。”
我无意于对方接触,退了几步,直接退回到纸马香铺中,冷声道:
“我不要你钱。”
“这钱压根没什么正当来路,你自己摸这些钱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感觉到一股冷意吗?那是有人操控阴物,去偷的这些钱财。”
“阴物不能直接触摸到现实里面的东西,但却能影响,大捆的钱阴物带不走,只能依靠‘吹气’的方法带走一张张的钱。”
“所以才会东一张西一张,没有码放好”
“你就直接说你想干什么吧。”
白北望听到手中一整塑料袋钱的来历,手不自觉的颤抖几下,咽了咽口水,将垃圾袋放在了地上,顶着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道:
“我想给你钱,我想要买不,带回我们家的招娣。”
“耀祖没了,我的媳妇也没了。”
“那老太婆现在要我要我当她男人,什么事情都要管着我,我以后肯定没娃娃了。”
“我现在在这世上就只要招娣一个女儿。”
“大外甥女,你放心,我现在有钱,我再也不会不给招娣吃肉,让她住阁楼,让她穿她娘穿过的衣服,大冷天让她两三点钟起来烧水杀猪”
“我以后只要是我能给她的,我都给她,我给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我还给她召个婿,到时候我们老白家就有香火了”
白北望一句句的承诺着自己会对安然好的话,但我却有些不耐烦。
所以这白北望明明是知道自己从前是怎么对待安然的,一桩一件的事情都记得,现在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后人了之后,便跑来猫哭耗子。
装什么假慈悲呢?
他压根不是要对女儿好,他是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我冷笑一声,将他编织的谎话戳破:
“真的吗?”
“你现在的家里,还能你说了算?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还让白耀祖因为米婆的药而伤口感染死了?”
“你张口闭口就是你有钱,但你动动脑子想一想,这钱是你的吗?要是这钱是你的,你又何必因为凑不出白耀祖的医药费,而卖掉自己的老婆呢?”
“这一切都是米婆给你的,而她就是要把你的妻儿该弄走的弄走,该弄死的弄死。”
“招娣在我这里还能保住姓名,你要是把她带回去,她怕是没两天就会死。”
白北望听了我的话,直接呆愣当场,好半晌才憋出一句:
“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耐的挥了挥手,压根没搭理对方,白北望同我僵持半天,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了。
我等着这人彻底走没影了,这才放心离开店铺。
接下来两天,便是年底采购的时候。
我没有车,每天便东家看看西家看看的采购年货,然后一点点的搬回东西。
我踩着黄昏与黑夜的分割线踏进纸马香铺,将手中一大箱砂糖橘放在地上,小四十利索的爬过来讨食,我们就着一盆炉火吃了几个,我才想起来一件事儿,随口问小四十道:
“明天就是大年夜,所有学校不应该都会早些放学吗?怎么安然到现在还没回来?”
小四十捧着个砂糖橘啃得满嘴是汁液,听了我的话‘咕?’了一声,示意自己只是个小娃娃,啥都不知道。
我擦了擦手,给鲁娜打了个电话,但却是未接通的状态。
在上课?
还是学校机构有什么麻烦事儿,所以一群人耽误了?
我披上围巾和羽绒服出了门,准备接安然回家。
从家到鲁娜的学校机构很近,我经常有送她上学,所以特地算过,就十二分钟的路程。
按道理来说是常走的路,会很熟悉,但我这回只在黑夜里走了五分钟,就绊倒了。
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摔过最重,最重的一跤。
很多很多年后,我都能感觉到这次摔跤带来的疼痛感。
因为绊倒我的,是安然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