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浓烟

我踉跄着跑出山洞,抬眼便看到二叔正面向黑夜远眺。

他的模样很认真,视线放的很远,似是看到了什么极为严肃的事情,衬的他整个人也端正无比。

和以前我认识的二叔,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但我被刚刚那一场对话整的心神巨震,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分辨二叔的不对劲之处,几步踉跄着险些摔倒。

二叔听到声音回神,立马恢复了以往的慈爱:

“阿白,聊完了吗?你妈妈我滴乖乖,你这是进去聊天了?这是打仗了吧!”

我进山洞前,身上脸上就有些前两日险些被拐时受的旧伤,进去出来后,手上又因指甲戳肉,而汩汩往外冒血,看着着实有些狼狈,也怪不得二叔一脸大惊小怪。

我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想说话,却又惦记着这是山洞口,怕妈妈听到,所以连忙牵起二叔的手便往家里走。

回村路上还得穿行过石壁村。

可还未进村,我便看到一群人将一个院子围的水泄不通,内里隐约传来哭嚎。

我一下便辨认出那是先前为难我的村长声音,他哭嚎的声音透过人墙传入我的耳中:

“翠芬!翠芬你怎么,你怎么想不开死了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吗!这么多年,我都没把你塞进箱子,对你还不够好吗?!”

我一愣又走了几步,便看到熟悉的窗口处灯光映照着一具高高吊起的佝偻身影。

刚刚为那些被拐妇女讲话的老妇人,竟然回家吊死了!

这是因为,又发生了悲剧,所以再也没有办法承受了吗?

我一愣,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可这一动,却是惊扰了前方的村民。

霎时间,各种不善的目光不停不断扫描过我和二叔,像是恨不得把我们俩吞拆入腹。

若是眼神能杀人,怕不是我和二叔已经死上万次。

我不再留恋,直到撑一口气回了家里,我才卸了力气,心中五味杂陈,好半晌才想起之前想说什么:

“二叔,我,我想去找我的亲爹,我要让他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代价。”

二叔像是知道当年的事情,所以并不十分惊讶:

“好,你做啥二叔都支持你。”

“你之前不是给朱家干活,得了一套镇上的房子吗?这里不好再呆了,等你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你搬去镇上吧,有信号交通方便,也好找人。”

这里的事情?

我一时半会儿有些想不起来,好半晌,我才转动现在几乎凝滞的脑袋,想到了碗窑洞穴内那如山般的的婴孩骨骸。

婴孩们,不说十成十是被拐女人们生的,但绝对也有八九成是。

现在整条脉络都清晰无比,确实应该将那些无辜的婴孩送去投胎的。

而且二叔说的也没错,既然已经知道这些往日里和善的乡亲们都是一窝蛇鼠,解决完最后一点事情,还留在村子里做什么?

想通了关键,我重重点了点头:

“好,等这事情完了,我们搬去镇上,除了祭拜妈妈和先人,再不回来了!”

二叔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又想起一茬,连忙问道:

“二叔,那碗窑泥坑下的鬼婴可不少,就我们两个人,能行吗?”

二叔笑容顿时一收,神色古怪的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直起毛:

“谁说我们俩个人的?就你。”

我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

“我?可我在纸上看过一遍送灵,我其他的啥都不知道啊?!”

这就好比西游记里九头虫让奔波儿灞除掉唐僧师徒,这不开玩笑吗?

二叔拍了拍我的肩膀,神色是八分的认真,九十二分的哄骗:

“都不是一开始就会的,你二叔当年还没师父,都是自己瞎琢磨的呢!”

“而且别怕,你还有二叔能教你啊!”

“这送灵呢,有两条路子,一是让她们‘报仇’,她们报了仇,怨恨消散,自然愿意去投胎。”

我细细想了想:

“不好,不妥。虽然我也希望他们能亲手报仇,但他们死去的年代太久远,许多都有百来年头,这难找不说,找到了只能刨坟鞭尸,算不上多痛快,因为估计早就投胎了。”

二叔笑眯起了眼,我心中一阵不安涌上心头,果然就听二叔说道:

“那就第二个路子”

“‘感化’。孩子都渴望母亲,更别提是这些从来离开母亲的孩子们”

这,这该不会是,要我去当妈吧?!

我头皮一阵发麻。

第二天,潦草休息一晚的我早早就被拎了起来——

锄地!

我举着锄头狠狠往地上刨去,许是因为动作太大,额前的汗珠顿时沁入眼中,一片生疼,我将脸凑近袖子处,胡乱抹了抹。

正想继续干活,扭头就看到二叔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正在啃麻花,笑容不可谓不灿烂,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二叔!咱们家这地都荒了多少年了?怎么还锄呢?昨天不是说要去感化鬼婴们吗!?”

二叔听了我的话,又啃了一口香酥甜脆的麻花,含糊道:

“这就是在干活呢!这地下是我二十年前埋的女人们,那群男人害了她们,又不肯花棺材钱下葬,我就把她们搜罗起来,背到这里埋了。”

“这群可怜女人想必也想自家孩子,反正刚好要葬鬼婴,不如将女人们也一起收敛了。”

“到时候你带着孩子妈去碗窑,问问有没有她的孩子,再哄几句:‘妈妈不是不要他们,而是自己死了没法来找’啥的,孩子肯定哇哇大哭扑上来就要跟妈妈走——”

“哪怕是没见到自家母亲的,见到别家团聚,心里肯定也会渴求投胎转世,家庭温暖。”

“怨气这不就消了吗?”

我初听之时,还在连连点头,听到后面,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二叔,你年轻时候是不是也是个花花肠子?不然这咋还能连人带鬼的哄呢?”

二叔捧着麻花啃的正香,听了我这一句,一个没注意,险些呛个半死:

“嚯,还敢调侃你二叔我!?挖你的地去!”

我笑着又掘了两锄头,果然没两下,就看到了森然的白骨。

我俯身将上面的泥土拂去,却见这又是一具只有半截手臂的尸体,心中顿时一沉。

犹豫几秒,我又拨弄了几下泥土,手臂边更多的尸骨断肢显露出来。

难怪二叔用了‘搜罗’一词!

如此多的残肢断臂,别说是现在,哪怕是在当年,恐怕也是难以分辨,拼接出尸体原本的模样。

我将比我人还高的锄头搁置在一边,冲着田垄边的二叔喊道:

“二叔,给我扔个平时进山挖草药的鹤嘴锄来——”

二叔也不含糊,扔了个小鹤嘴锄来,还顺势抹了抹嘴边的碎屑,随口道:

“事情都交给你了。”

“你忙吧,我也走了。”

这是又要偷懒了!

二叔一溜烟跑远,我也顾不上看他,捡起小鹤嘴锄轻手轻脚的撇开尸骨边的泥土,将各个碎裂成不同程度的骨头小心翼翼的收敛出来,然后放在田垄边的树影下等待下一轮的分拣。

我在地里忙了大半个白天,一直收敛起足足六十四个头颅躯干,还有远超数倍的断肢。

我勉强拼凑了两具尸体,正想站起身休息一会,抬头就见不远处田垄边站着几个人,正在对我指指点点。

我眼睛尚且算好,竟从这些人眼中看到了些许——

幸灾乐祸?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远处的天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着了火,熏得浓烟滚滚。

而那,正是家中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