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愿是江家走失的小千金。
几乎是这句话一出,江恣表面的温和闲雅顿时皲裂,消逝的一干二净。
这是个尘封了近二十年的秘密。
就连他,也是在五年前才得知此事。
谈渡是如何知道的?
原本以为对方只是虚晃一招,没想到差点被人一炮把老巢给端了。
江恣的表情有些失控。
花了一点儿时间,才勉强找回声音。
“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她?”
比起迟家,江家这颗树更高更茂盛,足以庇护迟愿后半生安乐无忧。
至少,以普通人的思维来看,是这个样子的。
谈渡挑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江家主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么?”
都说了,以普通人的思维来看,而江家,可从来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比起迟家明面上的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谈家表面三世同堂,其乐融融,暗地里激流勇进,斗得你死我活。
江家这汪潭水,可深太多了。
自诩皇族之后,渊源深远,旁支盘根错杂。
其中分支与主脉之间的利益、旁系与直系间的比拼……
江家的水,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搅得浑浊不堪,乌烟瘴气。
江恣能从一介旁系分支,一路厮杀进权力漩涡中心。
靠得是脚踩骗来的陆家累累白骨的狠,和手沾血
脉亲缘的沥沥鲜血的绝。
‘狠’和‘绝’,这两样迟愿一个都没沾上,让她回江家,恐怕连三天都活不过。
谈渡朝江恣走近一步,气势逼人。
“江家主不也正因此,找了个赝品来么?”
赝品指的自然是迟好好。
江恣面色微沉,他没想到谈渡能将江家的局势看得这么清。
他走的每一步,都被猜得八.九不离十。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谈渡知道迟愿的身世,却并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
“所以说,你也是赞同我的做法的。”
江恣出声,做着总结。
谁知谈渡却并没点头承认,他道:“我赞同与否,还得取决于江家主接下来的举动。”
如果他只是偷梁换柱,拿赝品去糊弄江家,不把迟愿扯进那趟浑水。
那便正好,自己也不是不可以配合演出戏,彻底把迟愿的身世秘密给钉死。
但若是他还存了其他心思……
譬如,拿迟好好当靶子,借此收割了一波暗箭,再将其一脚踹开,来个釜底抽薪,阳奉阴违。
这可就不好说了。
要真到了那时候,谈渡琢磨着,他不介意再多搞一个江家。
大家都是聪明人,对方什么打算,彼此一个眼神便能懂个七七八八了。
江恣忽地轻笑。
“阿渡,你现在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
谈渡闻言,百无聊赖的伸了个懒腰:“偶尔做回人也无伤大雅。”
“那看来,这位迟小姐对你来说,还挺特殊的。”
“特殊谈不上,就是我最近吧……”故意拉长了尾音,谈渡笑:“不太能见人哭。”
可不是么?
她一哭,那眼睛嘴巴红的,看着就想让人狠狠欺负一顿。
近几日他斋戒,得忌荤。
江恣嘴角的弧度没变,接了句:“原来如此。”
话题到此终止。
谈渡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将酒杯随手一扔,隐入人群。
江恣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久到脸上的笑意活像烧制后的烙铁一般,僵硬又合适的与皮肉完美相嵌,融为一体。
唯有收在袖口里的手,掌心快要被掐烂了。
宽阔的肩膀几不可查的内收,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挤压到了一处,牵扯的四肢的经脉钝钝的疼。
“江……哥。”
迟好好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
话到了嘴边,又紧忙更换。
亲昵的称呼,依旧拉近不了半分与他之间的距离。
迟好好站在他身后,只觉得像在面对一座冰山,寒气逼人,冷得她不自觉的打寒战。
江恣沉默了会儿,转身。
那股冻人的气势才稍微收敛些,目光仍清清冷冷的落在迟好好身上。
旋即,皱眉。
“怎么又穿成这样?
”
不等迟好好低头检查着装的不妥,便又听他道:“罢了,不重要。”
话落,视若无睹的绕过她,径直走向内场。
当然不重要。
一个临时找来的替死鬼赝品,死后也很快会被人遗忘,谁还会在意她死的时候穿什么呢?
迟好好并不知晓危险即将来临。
女人本身就会把自己的外貌看得重,谁也不想被人这么敷衍的打量一番后,来个这样的评语。
刚好她的对面就是一面反光的镜子,迟好好咬唇走近。
镜中人一身纯白无袖锁领礼服。
肩膀处坠着几缕珍珠点缀,锁领的设计将她的脖颈显得修长优雅。
白色也是她精心挑选的,衬的她皮肤会更晶莹透亮。
妆容还特意找了顶级化妆师,弱化缺点,强调眉眼,扬长避短,原本七分的颜值能拉到九分。
很合理,很完美。
为什么到了江恣口中,就是‘怎么又穿成这样’了呢?
这样有什么不妥吗?
和她塑造的小白花人设很搭啊!
五分钟后,迟好好在人群里,远远的看到聚光灯下的迟愿。
只一眼,便幡然醒悟。
江恣究竟为何那么说?
因为,把她和迟愿拎到一起,明明是差不多的类型,差不多的气质,甚至连长相都沾了几分相似。
但就是,一眼就能看出,谁是明珠,谁是
顽石。
迟好好往那一站,就是大写的‘东施效颦’。
明白这一点,她顿觉场上的宾客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那种讥嘲的目光令她无处遁形,难堪到了极点。
而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归根究底,却是她内心对迟愿的认可。
是的。
迟好好悲哀的发现,她的审美天花板,是迟愿。
迟愿的长相、迟愿的风格、迟愿的衣着、迟愿的喜好……
甚至她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都在潜移默化中,往迟愿靠拢。
这是一种不自觉的模仿。
因为她内心渴望拥有的,是迟愿的人生。
这些年来一直刻意深埋的潜意识被挖掘出来,无情的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迟好好一瞬间天旋地转,心理防线都要崩塌了。
台上的迟志杰说了什么她没听清,迟愿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
紧接着宾客开始鼓掌,江恣恰到好处的站了出来,将她一起推上了台。
她就站在迟愿身旁。
那种内心臆想出来的对比差距愈发清晰明显。
迟好好浑身僵硬,思绪迟钝。
最后的意识里,是周围人或讶异、或惊吓的神情。
眼前天旋地转,身体重重栽倒在地。
昏迷前一秒,她好像看到了迟愿。
她在笑,说。
“你做到了,你越来越像我了,如此一来,你就可以代替我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