蹚过一片浓得似墨的暗流, 脚下不知是什么物质,踩在上面感受不到实物的存在,却没有失重感也没有坠下去, 比腾云驾雾还魔幻。
终于,前方出现一点亮光, 仿佛是这条“阴暗隧道”的出口, 尽管亮光很微弱,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已显得灿若繁星。何危一步步靠近,盯着那点亮光, 发现它竟是——一盏路灯?
再一眨眼,何危身处在一条陌生的街道, 头顶明月高悬,他抬起手腕看表,却发现时间在他走近那个黑洞之后就没有再走动过。
这里是哪里?
何危沿着街道漫无目的行走, 路过车站站牌, 上面的地名都是平时耳熟能详的本地地区, 起码能确定还在升州市不会错。这一站叫做“莲花坊”, 巧的是这是何危每天上班必经的道路,但这条街是陌生的,花店、咖啡馆、烧烤摊等等,所有的商店和他印象中的陈设都有区别。
前方一家烧烤摊的烤炉正飘出木炭燃烧产生的浓烟, 夹杂着肉类的香气, 何危走过去问:“师傅,现在几点啦?”
“11点半, 小伙子搞几串大肉串?”
“今天几号?”何危又问。
“啥?几号?哎哟我还真记不起来,只知道星期几。”老板在围裙上擦擦手, 拿起手机看了下,“13号。”
4月13日。
何危沉默,没有过多感概,坦然接受回到这一天的事实。这一切只能说明莫比乌斯环一直都是存在的,之前所经历的那些,也只是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给他一种自以为解开循环的假象而已。
他翻了翻口袋,手机没带,身上只有几十块现金,便点串烤玉米照顾老板的生意。老板特地挑了一串大的玉米,边烤边和何危闲聊起来,何危问他在这里做多久生意了,老板说没多久,也就十几年吧。
“那真是这条街的老资格了。”何危笑了笑,再次观望这条街道,心中产生一个奇妙的想法:这里会不会是程泽生所在的世界?
他和老板聊得还算投缘,顺便问他借用一下手机。老板很豪爽,手机直接递过去,何危接过之后,打开浏览器。
当他输入“钢琴家程泽生”,跳出的消息五花八门,没有一条和搜索结果相符,只有一个警方表彰的文章里,有“程泽生”这三个字出现。
结果一目了然,他果真来到了程泽生世界,现在和他站在同一片土地,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不知道程泽生知晓之后会怎么想?
但现在的程泽生对他应该是没什么印象的,因为没有命案的发生,他们也不会产生什么交集。
何危把手机还给老板,拿着喷香的烤玉米离开烧烤摊。他边走边看路牌,拐过三条街,玉米已经吃完,当他将玉米扔进垃圾桶,一抬头,斜对面是一个老小区的大门。
这个老小区名叫“香榭里”,和胡桃里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效,都是那时候为了整得洋气,到处套用国外的地名。何危记得程泽生给他看过的案件记录,职员何危正是住在香榭里,他在13号晚上9点离开,12点回来,衣着有些微变化。他低头看看自己穿的鞋和衬衫,再看了看装在小区门口的监控,猛然明白当时的监控拍到的应该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他。
那是不知道第几个循环里的何危,因为找不到程泽生,才会借酒浇愁,绝不会像他这样清醒的出现在这里,一步一步接近这个复杂循环的真相。
从第一个循环的末尾开始,何危便已经改变足够多的细节,造成的蝴蝶效应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已至此,他也不介意再多出一些改变,于是转身离开,当做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这里12点的监控已经不会再拍到他出现,如果再次循环,程泽生又会怎么看待这宗案件呢?
建筑是陌生的,幸好街道都没有发生改变,何危坐地铁抵达徐安路,下车之后找到这个世界的好友开的酒吧——Avenoir。
此刻已是深夜,酒吧里还是一片灯红酒绿,这里是Gay吧,男人猎艳的天堂,何危推门进去,收到形形色色的目光,不由得感叹:这里的连景渊还真是将自己的性向暴露得干脆,在做大学老师的连景渊得知此事恐怕会跌破眼镜。
“何先生,今晚怎么这么迟才来?”调酒师做出“请”的手势,“老板在见客人呢,您先坐一会儿。喝什么?还是老样子?”
何危坐在吧台,也不明白老样子是什么,于是点点头,让调酒师先调一杯出来解解渴。不一会儿,一杯色泽血红的饮品被推到面前,杯壁插着一片柠檬,何危挑眉:“血腥玛丽?”
调酒师笑出声:“何先生真会开玩笑,这不是你平时经常点的石榴汁吗?”
“……”何危端起尝一口,酸酸甜甜,并不算难喝,但也不符合他的口味。于是他让调酒师换一杯,威士忌少冰。
调酒师惊讶,似乎是从来没见过何先生主动点酒类饮品,要的还是威士忌。何危坐在吧台,慢慢品着酒等连景渊出来,他酒量还行,也不能说多好,一杯酒下肚,意识虽然清醒,两颊已经爬上红晕。
“怎么会点酒喝的?”
一只手搭在肩头,何危回头,看见连景渊的温润笑脸。连景渊在身边坐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来之前怎么也没打个电话给我?”
“临时起意。”何危看着调酒师,指指连景渊,“给你们老板调一杯Tequila。”
连景渊微微皱眉,按住何危的手:“你有点不对劲,喝醉了?”
何危摇头,哪那么容易醉。连景渊温柔的眼眸透过镜片凝视着他,说:“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其实会来找连景渊,原先也不在他的计划里,只不过突发奇想,想来看看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会是什么样子。结果没有让他失望,从看见连景渊的双眼,何危便明白不论在哪个平行宇宙里,连景渊还是那个连景渊,温文尔雅英俊和善,完美到挑不出一丝毛病。
“你啊,果真不管在哪儿都是一样的。”何危低语。
连景渊面带微笑,眼神却是不解。他当何危是喝多了,从他的手中把酒杯拿走,换成苏打水。
“到底怎么了?”连景渊推了推眼镜,“学长,你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事就告诉我,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何危单手撑着额,修长食指顺着杯口打转,半晌才道:“失恋了。”
“……失恋?”连景渊愣了愣,打死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何危笑道:“看你这表情,我之前肯定没谈过恋爱对吧?其实这次的失恋很特别,完全是不可抗因素,是这个世界不给我机会。”
连景渊没回答,何危喝着苏打水,感觉没意思,还是想喝酒。他现在非常清醒,也知道自己将要去做什么,这不是借酒浇愁,而是有了酒的推动,他或许会做出一些更加大胆的事情来试着改变循环。
“学长,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没有缘分的话,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不强求?我做不到。”何危笑了笑,说出的话坦然直白,“你到现在为止谈过恋爱吗?没有吧,我猜你连喜欢的人都屈指可数。”
“你不会明白的,你知道他的存在,但见不到他,接触不到,只有一个替身在身边,这种感觉能把人逼疯。”何危将手中的杯子举起来,“就像这杯苏打水,它长得像薄荷酒,但它的内在缺少苦艾基酒的灵魂,不论怎么样都无法变成薄荷酒。”
连景渊一时间哑口无言,打量着何危,眼神带着疑惑和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何学长会忽然变得如此健谈和犀利,那股温和感被强势替代,两人的对话第一次是由他来主导。
“我承认我不太懂,可能你的坚持是对的。”连景渊搭着他的肩,语气里带上感叹,“今天总觉得你和平时不一样,不过这样的改变是种好现象。”
何危微笑,一时间感到好奇:“在你眼中我平时是什么样的。”
连景渊捡了几个好听的词——腼腆、单纯、谨慎小心,落在何危的耳中就是“内向自闭又傻乎乎”。他耸耸肩,没办法,这里的何危从小就是那副样子,就算两人身份调换,性格却是从小就落了根,怎么也改不了。
其实论起来,他也算是这个世界的一分子,只不过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没有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想到这里,何危的思绪神游天外:如果当时没有交换,他一直生活在这里,还能和程泽生发展成这样的关系吗?
不论如何,这一次他都要尝试着找到一个完美的结局,起码不用再和程泽生孤独无畏的挣扎着。
何危看着墙上的钟,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连景渊送他出门,见他脸颊微红,提议道:“帮你打辆车吧?”
“那你不如送我一程了。”何危笑道,“伏龙山知道怎么走吗?”
尽管连景渊不明白学长为什么大半夜的要去山里,但还是尽到学弟的本分,开车送他过去。一路上何危看着窗外的风景,似是喃喃自语的念叨,连景渊听了几句,都是和街上开的店铺有关。
四十分钟之后,连景渊的车在荒凉无人的山脚挺稳,何危下车,连景渊降下车窗:“学长,不用我陪你吗?”
何危弯着腰,胳膊搭着车窗,笑道:“我答应你,你的学长一定能平安回来。”
连景渊总觉得不妥,一抬头对上何危坚定的双眼,又将话咽进肚子里。深更半夜,山上一片阴暗险象环生,他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好给何危防身,找半天才从车里找到一截用透明塑料袋包裹着,还未拆封的麻绳。
“这是我买的打算用来装饰土陶的,你带着防身吧。”连景渊顿了顿,“摔到哪个坑里也能用绳子爬上来。”
何危盯着麻绳,脑中浮现出这个世界的命案里职员何危死亡的模样。
“好,我知道了。”何危接过绳子,低声道,“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记得和这件事撇干净,我不想连累你。”
连景渊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何危抬头看着远方,淡然一笑:“既然没有相遇,就不会有开始,那我只有想办法,去创造一个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