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兄弟之间

审讯室里, 何陆坐在单人桌后面,对面是乐正楷和柯冬蕊。

半个小时之前程泽生把何陆带回来,临时要安排人审他。组里众人感到奇怪, 何陆不是早调查过了吗?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他和何危虽然是兄弟, 但几乎形同陌路, 问破了天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其实那天晚上我回来的。我知道他去复查,想问问他哮喘有没有好转,但又怕他不说实话。这几年我们两兄弟的关系愈发恶劣,他有时候为了躲我, 会不接电话,甚至有几次我去找他, 他连家都不敢回,住到连景渊那里。”

何陆唇角勾起,带着一抹轻蔑之意:“连景渊能是什么好货色?大学里就在宣扬同性恋情, 毕业之后还开了一间Gay吧, 认识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如果不是他的话, 何危一定会乖乖在我身边, 不会离开半步。”

程泽生皱起眉,这个男人的控制欲太过旺盛,在他的观念中,何危像是一个木偶, 线在他手中, 该有什么行为和想法都应该由他来操控。他可能从来没有把何危当成“哥哥”来看待,理所当然把他当成自己的附属品, 想把这种强烈的占有欲浸透何危生活的每一角。

也许何危的内向性格和沉默寡言并不是先天形成,而是何陆多年来将他捆在身边, 切断他的外交途径,将他慢慢逼迫成这种畏缩在人群中不敢抬头的男人。他只能依赖何陆,只能在弟弟身边,被“保护”和“爱”的名义拿捏在手里,无法逃开。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对何危的感情的?从他被连景渊‘带坏’之后?”

“对,就是那个时候。他在连景渊的鼓吹下,鼓起勇气和家里出柜了。爸妈惊得说不出话,我也没想到他竟然敢做出这种举动。我愤怒、生气、不甘,起初将这一切归咎于他的性向不正常,让我这个做弟弟的丢人,后来才发现……”何陆的双手开合着,声音变得低沉婉转,不经意间带上一股温柔,“我想要他。”

“他可以喜欢男人,但是那个男人必须是我。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在某天晚上跟他挑明,结果他吓坏了,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何陆抬起头,对着头顶冰冷的灯光幽幽叹气,“他求我别这么疯狂,任何人他都可以考虑,唯独我不行。”

程泽生和柯冬蕊面面相觑,他们见惯了何陆张扬跋扈的模样,猛然接触到如此落魄无奈的一面,还真有些不适应。程泽生继续问:“那后来呢?你就和他反目成仇,不怎么联系了?”

何陆坦然大方点头,的确如此,他对外都是表现出对有一个同性恋哥哥而感到多么厌恶,但只有何危清楚,他真正的愤怒是源于求而不得。何陆为了压抑内心那头禁忌又狂躁的野兽,尽量不去靠近哥哥,但他又想知道何危的消息,不管是去酒吧大闹还是针锋相对的羞辱,都只是想找个方式刷一下存在感而已。

双胞胎兄弟之间的禁忌感情理顺之后,就要理一下他的不在场证明了。

“之前你说过,13号晚至14号夜里在升州市。但根据你同事的笔录,你一直和他们在一起,他们给你做的伪证?”

“算不上伪证,他们也不清楚我是不是一直在房里。13号临晚,我称病回去休息了,溜出来之后开的车也不是自己的,没有同事发现我已经离开安水市。”

安水市在临省,走高速的话回升州市三个小时不到,如果从五点开车回来,那抵达升州市刚好是八九点钟,而何危正是在9点出的门。

“他是去见你的?”

何陆点头:“我打电话约他出来,告诉他如果不来见我,我就把他是同性恋的事告诉他们公司领导。”

“……”程泽生简直无语,这人有病吧?喜欢一个人就要这样折磨欺负他吗?

难怪他们一直查不到何危那么晚出去找的谁,敢情是去找这个隐藏起来的弟弟。他了天桥之后估计就上了何陆的车,然后被载往不知名的方向,身影也在这个城市里中断。

“你把何危带到哪里去了?”程泽生问。

“我想把他带去我买的房子,在市郊的别墅区。车开到常蟠路快没油了,我去附近的一家加油站加油。他一直乖乖坐在后座,规规矩矩像个小学生,对我的问题也认真回答,不敢隐瞒,谁知道——”何陆眼眸一暗,咬牙道,“他趁着车门没锁,开门下车跑走了。”

“我立刻追过去,那天的雾很大,仅仅只是几秒,他的身影消失在雾里,再也看不见了。”何陆捏紧了拳,“他有哮喘,运动神经也差,根本跑不了多远,但他就是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他一把揪住额前的短发,表情痛苦:“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最后只能懊恼开车回去。天亮之后,我就接到电话,何危死了。”

“他失踪的时候是几点你记得吗?”

“大概11点不到吧,我只顾着找他,根本没时间看表。”

程泽生记下时间,监控记录里,“何危”是12点回去,看上去似乎时间线相符,但明显人已经调了包。

柯冬蕊停止记笔录,在程泽生耳边低语:“程副队,我觉得他可能精神状态有问题。如果真像他所说的对何危如此深爱,认尸的时候怎么会毫无反应?”

程泽生点头,问道:“何陆,我看你对你哥哥也没那么喜欢吧?看见尸体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何陆冷冷盯着程泽生:“因为那不是何危。”

程泽生和他四目相对,眉头拧起。何陆继续说:我太熟悉他,在停尸间看见的第一眼感觉就不对。虽然身材和脸一模一样,但不是何危。”

难怪认尸时他的态度会那么冷漠,敢情是压根不信自己亲哥死了,所以才懒得浪费时间。

柯冬蕊将笔录一字一句敲在电脑里,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赤裸裸的神经病。

程泽生手中的笔转了一下,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你既然说那个不是你哥哥,我们发现的死者又是谁?”

何陆摇头,他也不清楚,但不是自己哥哥,这一点很明确。当时看见尸体,他的内心没有悲痛,甚至冒出一丝庆幸,脑中想的是:这里已经有一个死者,那没人会去管真正的何危去往何处。这样的话,他如果找到何危,而何危已经明面上成为一个“死人”,再也没有办法回归过去的生活,那他只能呆在自己身边被豢养着,没有逃开的机会。

“……”柯冬蕊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低声嘟囔,“疯子。”

“哈哈哈,我是疯子?哈哈哈哈!”何陆耳尖听见了,放肆大笑,整间审讯室里回荡着他的开怀笑声。柯冬蕊敲敲桌面发出警告:“注意纪律,现在还在审讯期间!”

何陆的笑声渐小,笑容也渐渐收起。他低着头,像是告诉程泽生,也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你们不会懂的,长久得不到的东西变得可以攥在手里,是一种多么弥足的珍贵。”

———

今天换成何危在家里等程泽生,拿着《法医毒物学》躺在沙发上看书,一不小心打个盹,醒来抬头一瞧,十一点。

看来程泽生今晚是不回来了。

何危站起来伸个懒腰,洗澡睡觉。最近两人似乎都很繁忙,他想找程泽生聊聊他哥哥都没机会。

昨夜在审讯室里,何危问程圳清之前是不是缉毒警,他的表情怪异,还未回答崇臻便推门进来了。崇臻发现录像和录音一起关闭,把何危拽出去,悄悄问他搞什么名堂。

何危只说,先套套话,至于套什么话,没告诉崇臻,怕吓到他。

程圳清被带回去,擦肩而过时,回头注视何危的目光意味深长。何危当然清楚他不简单,身上藏着大秘密,从看见他抽烟的方式,便开始往借尸还魂的灵异方面猜测。

那是程泽生无意间透露,他哥哥独有的习惯,几乎形成一种自然而然的动作,拿到烟的那一刻手已经不由自主的验起来。

因此何危想回来和程泽生了解更多程圳清的事,下次提审也好打开突破口。以及那个信封,何危还没有拆开,打算听听程泽生的意见,让他判断一下里面可能是什么。

既然碰不到面,那就留纸条吧。何危洗澡出来之后,写了长长一张纸条贴在桌上,等着程泽生做出仔细的解答。

程泽生并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能回家。因为何陆的供词,他连夜和乐正楷开车去找加油站。两人按着何陆交代的路线,拐进常蟠路,果真看见24小时营业的加油站。

监控视频被调取出来,那辆黑色本田在加油期间,后车门忽然打开,蹿出一道人影,往加油站后面的小路跑去。紧接着又一道人影从驾驶位出来,追过去,两人的身影双双消失在监控画面中,加油站工作人员拿着油枪愣在原地,显然也被这追人弃车的行为惊到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何陆回来了,付钱之后将车开走。

“他说何危失踪的时候,提到一个前提条件,还记得吗?”

乐正楷仔细回想,忆起何陆的第一句话是“那天雾很大”。

程泽生在微博里翻找一阵,点开一个视频,递给崇臻:“这是13号晚上,有人用天文望远镜观测的景象,一颗超新星爆炸了,是不是看得很清楚?”

视频中的圆形星空里,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顿时周围都被点亮。这团白光还在不停闪烁着,一明一灭,像是夜空中最俏皮的眼睛。

“这颗超新星爆炸,跟起雾有什么关系?”乐正楷问。

“光学望远镜对观测台址和天气的要求较高,有雾的话会导致进入望远镜的光线减少,看不清星星的。”程泽生收起手机,一脸嫌弃,“怎么回事?高中时候没学过?”

乐正楷大冤,谁高中研究这个?不过程泽生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告诉他,那天晚上并没有雾。

乐正楷观察着地形,加油站后面只有一条路,并且还是一条死胡同。出口在另一边,监控清清楚楚拍到他们往那个方向跑去,何陆捏造一个有雾出现、何危失踪的谎言实在是太过拙劣。

正是因为这种谎言没有一点水平,轻而易举就会被戳穿,程泽生才感觉何陆说的都是真话。并且从他的表现以及高速收费站记录的时间,基本可以排除他的作案嫌疑。

“哎,你觉得这情节,换成火车站会不会眼熟一点?”乐正楷指着那堵高墙,“推着行李撞过去,欻一声,恭喜你,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到了。”

程泽生摸着下巴,喃喃自语:“也许真的穿过去了。”

假设这是一个突然打开的空间隧道,这个世界的正牌何危不见了,换回的,究竟是哪个世界的何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