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的组员们一起围着夏凉的座位, 夏凉兴致勃勃叙述破解过程:“真是麻烦,这人用的代理服务器,还不是普通级别, 高匿的!我找技侦那边查出这个代理服务器的所属人,不在本市, 远着呢, 幸好日志有保存,又从数据中心筛选过滤……”
何危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不错,厉害,具体地址在哪儿?”
夏凉点开文件夹:“这个, 阜佐路56号,我搜出来是一家网咖。网吧这种模式, 网站日志记录的都是公共IP,想查是哪台电脑,还要看内网的IP地址。”
“知道地点就行。”何危单手拎起外套, “小夏, 二胡, 跟我去一趟。”
刚坐上吉普车, 夏凉注意到后座的真皮座椅快磨成帆布座椅,说:“何支队,座椅是不是要换了?都快看到内衬了。”
“要换也要找后勤部,找你何支队没用, 这是公家的。”胡松凯看着老旧的内饰, 啧啧摇头,“这个老伙计还是特警队前年换下来的吧?他们都开上大奔了怎么咱们还得靠这破吉普东奔西走呢?”
“有车就不错了, 还挑三拣四。”何危把车钥匙插进去点起引擎,“崇臻天天要换枪, 你嚷嚷着要换车,你们俩干脆一起去给老郑打报告,别拉我垫背。”
胡松凯回头对着夏凉使眼色,看见没,这就是咱们何支队,永远这么与世无争,得过且过,有苦有泪一声不吭,都往肚子里咽。
“说真的,换枪不如换辆好车,人家犯罪分子现在都开超跑了,咱们一辆破吉普颠颠跟在后面,两条街就跟丢了!”
何危打着方向盘吐槽:“拉倒吧,有几个开超跑的?去年一整年,就遇见一个强奸犯开个保时捷,还是抢的,怎么到你这儿全民都布加迪了。”
“听听何支队这满不在乎的语气,‘就一个保时捷’,对,您有藐视的资格,咱都明白。”胡松凯拱拱手。
夏凉滴溜溜的圆眼在两位前辈身上打转,悄悄问胡松凯:“二胡哥,何支队是不是很有……这个?”他的食指、中指和拇指并在一起搓了几下,作出点钱的经典手势。
胡松凯还没开口,何危已经一脚刹车,吉普车刚好停在路口等红灯。
“别跟小孩子乱说。”
胡松凯惊愕:“……乱说?”
夏凉懵了:“……小孩子?”
四十分钟之后,三人抵达雷竞网咖,一路驶来,何危总感觉街景有种莫名熟悉感,直到看见城市广场的巨大艺术雕塑,才想起这里距离一位朋友家很近。他来的次数不多,平时开车走的都是另一条路,这次跟着导航换了一条,难免会感到陌生。
雷竞网咖共有上下两层,装修环境比一般网吧要高端大气上档次,设有大厅、卡座和包间,因此每小时上网费也比一般网吧贵3~5元不等。尽管如此,网咖生意还是很红火,工作日一楼还能全部坐满,都是在游戏里挥洒热血的青年男女。
何危要查的是14号当天的监控视频以及探险令是从哪台电脑发布,前者轻而易举就能调出,后者却需要时间。夏凉正在总机一个一个查看分机的网页浏览日志,但若是开启无痕浏览或是删除记录的话更麻烦,层层破解,俄罗斯套娃也不过如此。
网管将监控录像调出来,何危问老板娘:“14号人多吗?”
“和今天差不多,我们这儿工作日的客流量很稳定。”
“有生面孔吗?或者是行为比较怪异的客人?”
老板娘把收银的小姑娘叫来,让她想想14号下午有哪些眼生的客人。小姑娘眼珠转了转,说:“我想起来了,有个客人个头高高,戴着口罩和墨镜,全副武装,到室内还没摘。我还以为他是什么明星,结果看身份证又不认识。”
那天下午3点到4点的监控录像全部调出来之后,何危让小姑娘来辨认,录像快进到3点35分,一身黑衣、身材高挑的男人走进来,站在前台要求开一台机子。
“就是他!”
胡松凯让网管查一下当时登记的身份信息,一分钟后网管抬起头:“叫‘连景渊’,相连的连,景色的景,深渊的渊。”
何危一怔,仔细盯着监控录像。只见“连景渊”登记过后拿回身份证,接着抬头,看着右上方的摄像头。
口罩和墨镜几乎挡住男人整张脸,但何危只瞧一眼,便下定论:“不是他,有人冒用证件。”
胡松凯倚着吧台,惊奇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都捂成这样了还能发现和身份证长得不一样?这什么眼神,太吓人了吧。
“连景渊我认识,”何危直起身,不再看监控,“他是我高中同学,就住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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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期间,小陈找来刑侦支队办公室,程泽生一眼瞧见,冲他招招手。
小陈小跑进办公室里,关上门之后还要拉百叶帘,程泽生拦住他:“拉上反而更容易引人怀疑,怎么,你们技侦又不是保密局,设备还不给看了?”
“关键这是新产品,我们裘队不给往外拿!”小陈小心翼翼,做贼一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微型摄像头,“就是这个,你说的SQZ型号,性能还在测试呢。”
程泽生拿起微型摄像头观察一番,果真和昨晚见过的那批一模一样。可惜那五个不翼而飞,不然还能给小陈带回技侦查一查是从哪里流出的。
“程哥,你让我上你这儿看什么东西?”
程泽生想起当时是想让他帮忙看看石英钟,但现在公寓有灵异鬼怪出没,吓到人孩子就不好了。于是随口换个话题:“何危的手机修得怎么样了?”
小陈连连摇头:“我是真的尽力了,通讯录导出来几次,还是全部都是空号。估计真的是字库芯片损坏,修不好了。”
程泽生点头:“行,弄不好就算了,辛苦辛苦。”
小陈揣着微型摄像头蹑手蹑脚回去,乐正楷一直在门口守着,打趣道:“你让人家做什么了?偷偷摸摸的。”
“没什么,看看技侦的新玩具。”程泽生捏着眉心,喝一口从黄局那儿顺来的花茶,最近总是容易头疼,看来他也要学江潭保温杯里泡枸杞了,人到中年不服不行。
下午,程泽生带着一队人和两只警犬,再去一次现场。
伏龙山的警戒线一直没有拆除,程泽生穿着鞋套戴着手套,走进案发公馆。目前案件的走势很不明朗,既然从何危的社会关系那里排查不到有用的线索,那还是要从现场下手,再仔细查找一遍,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一队人分头行动,三个带着警犬去搜山,四个留在别墅里,做一次比地毯式还要精细的现堪。
当时现场只有两种鞋纹,但推断是不少于三人,再次查看两片鞋印,乐正楷忽然问:“蓝蛇和北卡蓝的底纹不一样,按着监控来看,何危最后离开小区穿的是蓝蛇,这边为什么没有留下它的底纹呢?”
“这也是离奇点之一,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以我的直觉那两个何危不是一个人,有可能没有来公馆。”程泽生推测,“或者是鞋纹被清除,毕竟遗留下一种鞋纹更容易混淆视听。”
“会不会中途换了一双鞋?”
向阳的声音忽然插进来,程泽生和乐正楷一起抬头,注视他的目光充满怪异。
程泽生:“深更半夜。”
乐正楷:“荒山野岭。”
向阳:“?”
成嫒月忍着笑,拍拍向阳的背:“他们的意思是你的推论不成立,好了好了,傻孩子快去忙别的吧,再不走程副队想把你回炉重造。”
向阳一脸茫然,他为什么觉得有这种可能呢?万一真的带着一双鞋备用呢?
程泽生观察那片断在客厅的脚印,将之前痕检拍的照片翻出来,挨个对比之后,终于发现一点异样。
“放大镜拿来。”
乐正楷把放大镜递过去,程泽生照着鞋印上半段:“阿楷,去中间那片鞋印看一下,右前脚掌正数第三行圈纹,右上有没有很细微的凸起?”
乐正楷几乎是趴在地面上,观察着残留的脚印,摇头:“没有。”
“你来看一下,这个可能是什么造成的。”
乐正楷走过去,拿着放大镜,在鞋纹里,那一点凸起在放大镜之下都不明显,需要很细致的洞察力才能看出来。程泽生找成嫒月要了本子和笔,按着圈纹的形状画出来,乐正楷皱起眉:“是卡了什么东西?”
“像是石子,在缝隙里。”程泽生站起来,“嫒月,何危的那双鞋鞋底有卡小石子吗?”
成嫒月摇头,何危的鞋底有泥,却没有遗留下什么难处理的东西。
乐正楷惊讶:“……站在这里的可能不是何危?”
“我不清楚,有可能是,有可能也不是。”程泽生摘下手套,“这下好了,大概率是四个人,可以凑一桌麻将,咱们第一次来达成的共识还是挺对的。”
向阳在旁边听着,又发出灵魂拷问:“……为什么不能是走到那边去之后,小石子掉出来了?”
“你的鞋子平时自己洗吗?”
向阳愣愣摇头。
乐正楷慈爱的捋一把他的短毛:“以后洗一次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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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凉筛选大半个小时,终于从数台电脑里找出登录网站的分机,B046,正是那个男人用来上网的机号。
B046的座位在后面的卡座里,摄像头在走廊中央,看不到卡座里的情形,只能看见他是往那个方向走去。网管证实黑衣男人的确是坐在那个位置,但是待的时间很短,大概只有十几分钟便下机了。
监控拷贝一份带走,胡松凯和夏凉去周边调查,找出黑衣男人来网咖的路线。何危站在网咖门口,回头看着相隔几百米的数栋高楼,那个楼盘名叫湖月星辰,因为小区里有七个小人工湖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而闻名。他的同学连景渊正住在那里,前年刚搬进去。
那个人在连景渊家附近,还用他的身份证上网,难道会是连景渊的熟人?
何危拿出手机,拨电话过去,对面提示已关机。他看看表,这个时间连景渊可能正在上课,便发了条消息,让他忙完回个电话。
“老何,来这里。”胡松凯站在十字路口一家小卖部对着何危挥手,“这儿有家店拍到了!”
何危盯着屏幕,小卖部的监控果真拍到黑衣男人从门前走过,看方向是从马路对面过来。胡松凯把夏凉叫来,准备去对面分头排查,何危将他们拦住,将监控回放,暂停又放大,接着抬头扫一眼马路对面的店铺,指着右边一家花店:“他从右边来的,从那里开始查。”
?胡松凯感到不解:“有什么说法?”
何危懒得解释,指指监控画面。胡松凯盯着瞧了半天,还是一脸茫然,倒是夏凉,渐渐睁大双眼:“这里……好像沾东西了,白色的。”
胡松凯一听,又去看画面,片刻后对着何危惊叹:“……靠,你这眼睛到底有多毒啊?都糊成马赛克了还能看出来?!”
黑衣男人在监控里出现的时间只有短短两秒,并且因为柜面的遮挡,只能看见一个上半身。但正是上半身露出的胳膊肘,蹭到很细微的白色粉末。而对面那家花店为了招揽生意,外面摆了一张桌子,将扎好的一捧捧玫瑰摆出来展示,花瓣上均匀喷洒的正是银粉,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胡松凯还不死心:“你怎么不认为是面粉的?对面还有一家包子铺。”
何危摸出烟盒抖一根咬嘴里:“你家面粉会反光啊?”
“……”压根就看不见反光的胡松凯服了,心服口服。夏凉已经变成星星眼,厉害!真不愧是传说中一个人就能组成一支刑侦队的何支队!
从花店开始排查,果真没走几步,又有监控拍到男人的身影。一路找下去,最后是在一个四岔路口断掉行踪,何危望着对面优雅气派的社区门头,暗暗思忖:有极大的可能进了湖月星辰,看来真的有必要找连景渊好好聊聊了。
日落西山,刑侦队三人组收队回家,连景渊也回了他的消息,在外地开学术研讨会,明天下午回学校上课。何危没有明说找他什么事,回一句“知道了”,具体时间都没约。
未来域目前已经陆陆续续搬进大半住户,何危在楼下遇到同事往电梯里搬柜子,伸手搭了一把。同事赶紧道谢,他靠着电梯口,问何危住在几楼。何危说四楼,同事露出羡慕之意:“四楼好啊,楼层合适采光最好,我当初打报告申请想要四楼,结果没同意,给我批的顶楼,你看,搬东西上下都费劲。”
何危笑了笑,四楼一到,他从大衣柜旁边留下的小缝钻出电梯。回家的这条路已经走熟,拐了个弯后,撞见一张更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脸,顿时愣住。
“哥。”何陆靠着墙,揉了揉脖子,“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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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何危招呼弟弟坐下,去厨房倒杯水,“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
何陆耸肩,这还不简单,他打电话问老妈,老妈问的郑局,就知道地址了。他抬头环视着新公寓,由衷赞叹:“真不错,比原来那间小宿舍大多了。”
何危笑道:“你还会觉得不错啊?天天睡豪宅的人。”
何陆不客气拆台:“那是你不肯回家住,咱妈都跟我抱怨,那么大的屋子天天就她一人,半夜醒来心慌。”
兄弟俩相视一笑,气氛轻松愉悦。何危给自己的茶杯添满,切到正题:“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年后都没见面,关心一下哥你最近怎么样……”
“说实话。”
何陆摸了摸鼻尖,头低下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哥,6月中旬北天琴座流星群,会有火流星,辐射点在夜里到达天顶位置……”
“停停停,你知道跟我说这些我是听不懂的。”何危打断他,“是想约连景渊是吧?那就直接打电话去约啊。”
何陆支支吾吾:“我想啊,但是上次约他他没答应,我就……”
“你就退缩了?难怪到现在连表白都不敢。”何危的手搭在他的肩头,“干脆别按套路来,那天直接去学校或者家里把他劫走,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去山上还是去天文台那不都随你。”
何陆猛然涨红了脸,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连说“不行不行”,这么做景渊肯定会生气,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可怎么办。
何危叹气,揉一把弟弟的头发。他们两个明明是同卵双胞胎,性格却大相径庭。何陆做事总是小心翼翼,对待感情问题更是如履薄冰,从学生时代喜欢连景渊,这么多年过去毫无进展,抗战才八年,他暗恋都快十年了。
“那你让我帮忙约他,万一也不成功的话该怎么办?”
“不会的,”何陆认真道,“你说话比我好使。”
“……”何危想再怂恿弟弟去尝试,但何陆抓着他的胳膊,拜托他就帮这么一个忙。他实在是没辙了,才会想到来找哥哥,否则都不愿意麻烦别人。
“好吧,刚好我也找他有事。”何危算算日子,更加无语,“你看看你,6月份的事现在就去约,干什么?不答应的话你打算空出时间慢慢磨?”
被看穿心思,何陆更加局促,低着头沉默不语。何危最了解亲兄弟,也不为难他,拍着肩:“我尽量帮忙,不过约上了你要好好表现,别拖拖拉拉的,该表白就表白,知道吗?”
何陆对这个提议明显犹豫,含糊不清没有正面回应。何危问他吃了没有,他去弄煎饺,很快就好。何陆看看时间,不吃了,有饭局,某传媒公司的经理等着他呢。
兄弟俩都已经习惯彼此繁忙的节奏,何危也不强留,临走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阿陆,程泽生你认识吗?”
“认识啊,以前合作过。”
“关系怎么样?”
“还行吧,普通朋友。”何陆坐在玄关换鞋,抬起头,“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前段时间他不是被杀了吗?凶手抓到没?”
何危盯着他的眼睛,从弟弟的眼神、表情确定他没有说谎或者隐瞒,才缓缓摇头:“还没。”
“哦,我们公司不少小姑娘喜欢他,还去伏龙山献花呢。”何陆站在门口,像是不放心似的,又提醒一遍,“哥,那个流星群……”
“知道知道,肯定帮你搞定行了吧?”何危做了个手势,“到时候电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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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泽生晚上没有回未来域404 ,并不是不想回去或是害怕回去,而是给妈妈一个电话叫回家里,回不去了。
“泽生,你别担心,明天跟妈去庙里,妈帮你求几个符,戴在身上就能保平安。”丁香满面担忧,“后院有桃树,等会儿妈去摘一根桃枝回来,给你插门上。”
“……”程泽生无语,“妈,你都是听黄局说的?”
“是啊,你这孩子搬走连个电话都没有,要不是老黄经常告诉我们你的情况,我都不知道你查案撞鬼了!”
“……妈,你听我解释,这是个误会。”程泽生头疼,他在办公室里不是说了吗?开个玩笑而已,没遇见什么鬼,就是熬夜没睡好罢了,怎么老黄嘴那么快,还是捅到自己爹妈这儿来了。
程老参谋长大马金刀坐在沙发上,张姨上茶,他端起来轻抿一口:“这才住出去多久就出事了?搬回来。”
程泽生更加无奈,想自我掌嘴,没事做在黄占伟面前提闹鬼的事干嘛?这下可好,妈妈要带他去庙里爸爸要他搬回来,都是能折腾的主。
“我说了是个误会,早晨和老黄开玩笑的。我在那儿住得不错,一切都好。”程泽生给了丁香一个拥抱,赶紧找借口脱身,“妈,我没事的,你放心。先走了,晚上还要开会。”
“你晚上有什么会?我怎么不知道?”
“刑侦支队的内部会议,这还要跟您汇报?”
“老黄说案子暂时还悬着,你今晚睡家里,陪陪你妈。”
“就是悬着才要开会讨论,集思广益,走向明朗的话都破案了。”
父子俩的对话弥漫着火药味,丁香赶紧拦着,对程泽生使眼色,让他别顶嘴。程泽生心里不痛快,真是要命,何危特地留字条,他也应下,不回去的话岂不是被当成胆小失信又怕鬼了?
“妈,我今晚真的有事,下个星期我回来住两天陪陪你,一定。”
程泽生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往门外走,还没到门口,便听见身后传来“哎哟哎哟”的叫唤声。他回头一看,刚刚还脸色红润的妈妈捂着心口倒在沙发上,影后附身一般把心绞痛演得相当传神,而父亲吹胡子瞪眼,眼神似刀剜着他,一脸怒气。
“……”
今晚这个公寓是注定回不去了。
何危看书看到夜里十二点,家里静悄悄的,程泽生相当豪迈的爽约隐身了。
呵。何危合上书,果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啊。
———
周六下午,东利科技大学的阶梯教室里,连景渊的课程是《平行量子宇宙》,这节课讲解的是有关多元宇宙的概念。
“当我们想象量子多元宇宙时,我们就像拉里·尼文的短篇小说《万千之路》里的主角一样,面临着这种可能:在不同的量子宇宙中,我们的平行自身可能具有完全一样的基因密码,但在漫长生涯中的一些关键时刻,机遇、面临的选择、以及梦想驱使都有可能将我们引向不同的道路,引向不同的生活轨迹和路线。”
台下有学生举手:“连老师,那是不是说明我这辈子无法成为百万富翁,但是在多元宇宙的另一个我或许已经拥有劳斯莱斯了?”
教室里发出一片轻笑声,连景渊温和一笑:“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觉得你还没毕业,这么青春的年纪就过早给自己定性不太好。正如你幻想多元宇宙的另一个你有钱有势,或许他也在幻想存在于这里的你是不是已经住上豪宅了。”
另一个学生举手:“连老师,那如果有一天我能见到另一个平行自身,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如果有这种机会的话,我的建议是规避。”连景渊在黑板上写下这个词,手撑着讲台,“蝴蝶效应大家都该知道吧?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可能会引起远方的龙卷风,放在这个问题上是一样的道理。你的人生轨迹放在四维时空来看的话,像一卷录像带,每一个时间点就是一帧图像,如果在其中插入另一卷录像带的画面,会播放出什么样的电影?”
“肯定很奇怪。”
“乱码吧?”
“人生的走向肯定完全改变了。”
连景渊唇角微弯着:“会变得杂乱。而我们的宇宙是一位严格的老师,是不会允许出现这种乱章的。”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同学们抱著书依依不舍离开教室。连景渊正在收拾教材,一抬头,瞧见教室最后排站起一个男人,慢悠悠拍着手鼓掌。
“第一次认真听你讲课,真的很不错,难怪一节选修课也座无虚席。”
连景渊推了推眼镜:“如果知道你在台下,可能我就要发挥失误了。”
何危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他今天穿着休闲装,带帽卫衣和牛仔裤,显得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混在一群大学生里也没有违和感。他从后排走来,连景渊抱著书,抬手看着表:“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有约?”
“嗯,带你去见见我的小情人。”
连景渊开车,载着何危往城南的方向驶去,大约一刻钟后,在一家宠物医院门口停下。何危这才知道他的“小情人”是谁——一只海双布偶,取名叫斯蒂芬,为了纪念逝去的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
“……没想到你连养猫都要和科学扯上关系,为什么不叫薛定谔?”
连景渊抱着斯蒂芬,抚摸着它的软毛:“斯蒂芬比较要好记。”
两人一路上就着猫的话题闲聊,何危抱着猫,斯蒂芬乖乖躺在他的怀里,还会用脑袋蹭着胳膊撒娇。何危笑道:“它好像一点都不怕我。”
“布偶性格温和,很容易和人类亲近。”连景渊打着方向盘,“你有事找我吧?咱们去哪儿?”
“去你家吧,快到了。”
宠物医院距离湖月星辰并不远,碰巧经过阜佐路的那家雷竞网咖。何危敲了敲车窗:“要不去网咖坐坐?身份证带了吗?”
连景渊尴尬:“真是不巧,我身份证前段时间丢了,现在正在补办。”他又看一眼在何危怀里乖巧安睡的斯蒂芬,“还带着它呢。”
“怎么这么不小心,身份证都能丢了?”
连景渊苦笑,何止是身份证,还有几张信用卡一起丢了,一趟趟跑银行,麻烦得要命。
何危挠着斯蒂芬的下巴,心里大致清楚这件事和连景渊无关,他纯粹是无辜受牵,给别人捡了身份证作案去了。
连景渊家住在十七楼,也许是楼层过高的原因,家里异常安静,听不见任何杂音。再加上隔音良好的双层玻璃,更是连一点风声都无法透进来。
斯蒂芬来家里已有半个月,放下来就知道哪里是舒适的睡眠圣地,迈着优雅的猫步跳上飘窗晒太阳。连景渊给何陆泡的是金银花茶,何危接过来:“你真神了,知道我最近因为案子上火呢。”
“看你眼角有点红肿。”连景渊在对面坐下,托着腮,“要问我什么?”
“也没什么,就想找你随便聊聊。小时候你就是天才,小好几岁还跳级跟我们上同一个班,班里同学有什么不懂的都去问你。”
连景渊让他别取笑了,跳级是他爸妈的主意,和一群大几岁的孩子一起上课,他不仅害怕还有压力。况且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拿那么多奖有什么用,还不是没进中科院,做个平平无奇的老师。
何危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还叫‘平平无奇’?才多大年纪都带研究生了,还要怎么样?”
连景渊笑而不语,何危不浪费时间了,说到正题:“我最近遇到一些无法理解的事,想问问你。”
“你说。”
何危斟酌着措辞:“我住在新公寓,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居住,但却感受到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提取到和他有关的证据也无法带出公寓。很奇怪吧?忽然响起开门声,浴室的淋浴会自己打开,茶几上莫名其妙多出东西……还有,我那天还听到他的声音了。”
连景渊的视线一直停在何危的脸上,观察他的表情,过了会儿才说:“阿危,我一直做的都是理论研究,却从来没有碰到过真实现象。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有可能就是你们相处在两个平行宇宙的结点吧。”
“……结点?”
“平行宇宙分为两种,可能处在同一个空间体系,或可能处在同一个时间体系。你可以和遇到的那个‘室友’,这么说应该对吧?探讨一下你们生活的时间地点,推断是哪一种情况。”
何危晃着手里的金银花茶,说:“他提到的一个地点,是我这里真实存在的,而且在他的世界里,我已经死亡,这科学吗?”
连景渊轻笑着摇头:“你要问我科不科学,我只能告诉你,从理论的角度出发,另一个宇宙的你拥有一段和这个宇宙的你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是肯定存在的。你今天听了我的课吧?那个死掉的并不是你,只是和你有相同基因体的平行个体。”
“我知道那不是我,就是感觉有点好奇。”何危继续问,“那我无法从那个结点带出属于他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你们的相遇只存在于那个结点,除开结点之外,依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连景渊从茶盘里拿起两条绑礼物的彩带,打一个结,“两根绳子只有这一个相交点,两个平行宇宙的原子结构可以在这里稳定,一旦离开,多重因素会导致结构崩溃。除非是有什么外力,可以让两个平行宇宙形成完整循环,这样离开结点也可以保持原子结构的稳定。”
何危听得云里雾里,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超纲严重,换成何陆来或许可以侃侃而谈。那家伙为了连景渊苦心钻研天文地理,啃了多少本科学巨著,就为了能有个共同话题聊上几句,实在用心良苦。
想到弟弟,何危轻咳一声,话题很自然的拐过去:“对了,6月份有个什么星座的火流星,有没有兴趣去山上围观?”
“什么星座火流星啊?是16号的北天琴座流星雨吧?”连景渊哭笑不得,“你怎么想起来叫我去看这个?不用查案子了?”
“哪儿是我,阿陆不好意思约你,就派我来了。”
听见何陆的名字,连景渊点头,笑容也变得浅淡。何危趁热打铁:“我当你答应了啊,到时候让他联系你。”
“……嗯,好,我会去的。”
时间不早,何危不打算继续打扰,准备离开。斯蒂芬从飘窗跳下来,蹭着何危的腿,发出纤细温柔的猫叫声。
“它真的挺喜欢我的。”何危揉揉斯蒂芬的脑袋,“下次再来看你,放心,绝不会空手。”